第28章
回去的路上沈夫人並沒有再叫殷蒔和她同車,反倒是和三夫人同乘一輛車,姑嫂倆一路親親熱熱地說話。
殷蒔獨占一輛車,舒舒服服地一路歪著,歪回了家。
沈夫人也沉得住氣,回到家修整洗漱,一切如常。大夫人過來看她,還道:“去都去了,怎麼不在那邊多玩幾日。”
沈夫人嗔道:“我又不是小姑娘。”
大夫人歎道:“當年你可不就是個小姑娘,我也才當新媳婦沒幾年,你便嫁去了京城。這一輩子也不知道還能再見幾次。”
這時代交通不便,路有野獸,路途花費不菲,許多人一輩子沒離開過生活的地方,有些鄉下人甚至一輩子沒去過縣城。
女人出遠門的概率更是遠低於男人。
即便是高門大戶的女兒,若遠嫁了也未必能回一次娘家。因她能不能回娘家,不由娘家決定,而是要看夫家願不願意花這個成本。
大多是不願意的。
相較之下,沈夫人已經回過兩次娘家,實在是個幸福幸運的婦人。而她自己也明白,大約不會有第三次了。
俱都喟歎。
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沈夫人方才鄭重地去了哥哥嫂嫂的院子,當麵提親。
殷三老爺和三夫人都驚呆了。
以前沈緹年紀小的時候,殷三老爺都知道自己是發夢妄想,如今沈緹高中探花,殷三老爺隻想著外甥再有個高門的嶽家,自己這當舅舅的也可以跟著沾光。
甚至都不會再想什麼親上加親。
這個事當初跟老太爺一說,老太爺第一反應是“好事不會憑空掉到我家腦袋上,定是有什麼隱情、短板”,但殷三老爺比之他爹可差遠了,第一反應是“好事終於輪到我了!”。
這一點甚至還不如殷蒔。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件事裡,殷三老爺隻受益,而若有什麼不好的結果,是由殷蒔來承擔的。
總之沈夫人從首座大和尚那裡吃了定心丸,相信殷蒔和沈緹的緣分是佛祖庇佑來的,決定把殷蒔訂下來。
三老爺除了高興還能怎地,自然是立刻喚人:“快去,喚四娘速來!”
三夫人拍了他一下,嗔了他一眼,囑咐婢女:“叫四娘拾掇一下再來,彆太隨意。”
“對對對!”三老爺恍然,“捯飭捯飭!”
訂親呢,還是訂給沈家,女兒得打扮得體麵些。
隻他的父愛向來不穩定。心血來潮思念舊人的時候便洶湧一下,平時裡看不見便退潮似的沒了。
四女兒漸漸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成了麻煩,便不怎麼得他喜愛了。
三老爺這時候隻懊悔平日裡沒多關愛一下這個孩子,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體麵的衣服。
乾脆推妻子:“你去,你親自去。”
三夫人沒辦法,隻好抬屁股親自過去了。
到了殷蒔那裡,扯著她的手到屋裡說話:“好孩子,你否極泰來了!”
三夫人眉飛色舞,儘將功勞往自己身上攬:“不枉我日日在你姑姑麵前說你好話。你猜怎樣,你姑姑此次回來,原來是為了親上加親,與我們家再做親家。虧得我天天誇你,時時讚你,你姑姑如今選中了你。以後,你就是進士夫人!”
殷蒔演技很好,倒抽一口氣,做吃驚摸樣:“母親說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十足真金!”
殷蒔袖子抹眼睛:“母親大恩,我永不會忘。”
三夫人很滿意,催她:“快換身衣服,與我去見你姑姑。”
殷蒔喚葵兒取了身衣裳,三夫人不滿意:“沒有全新的了嗎?”
富庶之家怎會缺衣裳,新衣當然是有。殷蒔也不違抗,換上了還有褶子的新衣,跟著三夫人往沈夫人那裡去。
沈夫人已經觀察她多日了,一看她衣裳簇新,便知道是三夫人的手筆。
沈夫人也不多說什麼,隻含笑:“四娘,喚你過來為何,你母親可與你說了?”
殷蒔像所有這時代的閨秀一樣,微微垂頭,用很低的聲音回答:“已說了。”
沈夫人拍拍她的手:“以後做姑姑家的人,有姑姑在,不用怕。”
殷蒔點點頭。
沈夫人取出一支華美的赤金嵌寶釵,給她插在了鬢間。釵上的紅寶石映得少女麵頰如泛彩霞。
京城沈家為探花郎沈緹定下了懷溪殷家三房的四姑娘殷蒔。
殷蒔垂下頭去。
雖然看過那麼多穿越小說,但小說隻是小說,殷蒔從來沒有過“皇帝為我清空後宮,三千寵愛於我一身”的想法。
正相反,殷蒔覺得婚姻是穿越女的墳墓。她一直力圖為自己籌謀一個能開個天窗透口氣的墳墓。
沒想到運氣這樣好。
穿越最大的難題解決了。
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便這樣,沈夫人都覺得她太冷靜,太沉穩了,竟毫不失態。
沈夫人很滿意,對笑得傻了的殷三老爺說:“哥哥,這事既定下來,該去稟告給父親母親知道。”
殷三老爺如夢初醒,騰地站起:“對對對,我這就去!”
又指揮妻子:“你去母親那裡。”
兩夫妻喜氣洋洋地分頭去了,竟沒人管殷蒔了。
沈夫人把這二人支開,就是為了和殷蒔單獨說話。
她屏退了婢女,輕聲與殷蒔說:“孩子,我知你現在正是又羞又喜的時候,但我是你親姑姑,我既然訂下了你的一生,有些事便不想瞞你。我想過了,還是讓你早些知道,早做準備更好。”
沈夫人還在琢磨措辭,剛才表現得“嬌羞”的殷蒔卻抬起了頭,一雙眸子黑白分明:“姑姑是想說,表弟前頭訂的那位姑娘的事?”
沈夫人詫異:“咦?”
殷蒔一點不客氣地把沈緹給賣了:“前日裡我去探望師父,表弟半路將我攔下,與我說了些話。”
沈夫人沉下臉來:”他說了什麼?可有說什麼瘋話?”
殷蒔微微一笑:“表弟探花之才,怎麼會說瘋話。他隻是將前頭那位姑娘和他的情況與我說了,想讓我拒絕這門親事。”
沈夫人氣得夠嗆,直罵:“孽障!孽障!”
她問殷蒔:“你如何答他?”
她觀察殷蒔半個多月了。
三夫人雖然在大夫人等妯娌跟前也會誇自己這一房的姑娘尤其強行誇讚殷蒔,但實際上,私底下三夫人跟沈夫人抱怨的都是:“是個傻裡傻氣、笨嘴拙舌的。一點都不知道討巧。”
當然三夫人說的討巧是指討好她這個嫡母。
但沈夫人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觀察了半個多月,相信殷蒔絕不是三夫人抱怨的那樣。她比她的妹妹們要成熟得多,非常穩得住。
此時,她更想知道的是在當時殷蒔如何回答沈緹,她想知道殷蒔對這件事的態度。
殷蒔在這裡生活了八九年,對時代的道德脈絡把握得很清楚。
她開始舞大旗:“我與表弟說,婚姻之事全憑父母之命,豈是我們兩個能決定的?”
“長輩們若將我二人訂下,我便明媒正娶地嫁過去。”
“長輩們若作罷,我們還是姑表至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代代都親。”
這個回答四平八穩,是殷蒔早早就打好腹稿的,絕不會出錯。
果然沈夫人聽了非常滿意,隻罵沈緹:“……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還不如閨閣女兒家懂道理。”
“表弟還年輕呢。”疏不間親,沈夫人罵沈緹,殷蒔就得替沈緹說話,“他不吵不鬨,想私底下悄悄解決,十分曉得顧全大體的。”
當娘的隻能自己罵兒子,是不能聽彆人跟著罵的。殷蒔在這時候維護沈緹,令沈夫人十分高興。
這個媳婦果然沒有選錯。
沈夫人握著她的手,潸然淚下:“他是定要納了馮氏的。以後要委屈你了。”
殷蒔心想,原來姓馮。
她反握了沈夫人的手,熱切地說:“姑姑彆擔心,以後我過去,與姑姑過日子。”
夫君算什麼,婆婆才是兒媳婦的大老板!
瞧,沒有愛情瞎裹亂,人生就很清晰。
懂事得讓人心疼!
應該是生為庶女,在家裡受過委屈。
沈夫人自己就是庶女,昔年在老太太手裡討生活。且更巧的是,沈夫人行四,殷蒔也行四。
沈夫人看著美好的少女,宛如看到昔年的自己。
“你放心。”她堅定起來,“姑姑既訂下了你,就絕不會讓人欺辱你。”
她說:“以後你要記得,未來我是你婆婆,可永遠都是你姑姑!”
婆媳是社會關係,可姑侄是斬不斷的血緣關係呐。
殷蒔強壓著內心的歡喜,真情實意地喊了一聲:“姑姑!”
這門婚事,震驚了整個殷家。
三夫人的妯娌們悔得捶胸頓足。要早知道沈夫人是來挑媳婦的,那肯定得使勁地把自己的女兒往前推啊。可誰想得到呢。
外甥中了探花竟來外家,如今想起來果然蹊蹺。但那時候大家隻顧著與有榮焉了。
又聽說老太爺從一開始就知道,嘴竟這樣嚴,直氣得兒媳婦們個個磨牙。
老太太一聽說這個事就氣得病倒了。
當年沈家來挑媳婦就跳過了她親生的女兒,挑了個跟她沒血緣的。
如今沈家挑媳婦,又挑了個跟她沒血緣的。
待聽說老太爺原來早知道,本來剛坐起來,又氣躺下了。
待起來,拍著腿嚎哭:“這老東西,就見不得我好!”
明明有嫡親的孫女,偏要嫁庶子的庶女。
老太爺難得來看看她,被氣得直翻白眼。
“那由得我嗎?”他叉腰道,“要由得我,我能嫁彆人?我把我自己嫁到沈家去!”
“這都是命。”
“當年三娘沒這個命。如今旁的人也沒這個命。”
“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這事既定了,沈夫人母子就打算回程了。
雖然放榜之後新科進士們都有假,但有一些社交還是要早早地開始才好。回娘家固然難得,兒子的前程更重要。
此時風俗,男女訂親之後直到成親之前是不能相見的。
但在沈夫人母子啟程前,殷蒔的院子有人拜訪。
來人是個童子,看著也就七八歲的模樣,生得眉眼端正,雪白可愛。
殷蒔在東林寺的時候見過他,但沒說過話。拿了糖給他:“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見過四姑娘。”小孩規規矩矩行禮,一看舉止就是訓練有素的,“小的名喚長川,是我們公子身邊使喚的。”
一邊恭敬有禮地說話,一邊麵不改色地把糖塞進了腰帶裡。
“公子讓我給姑娘傳個話。”
“我們公子說,四姑娘先前所說的,都不用擔心,他會安排好。公子說,妻者齊也,他心中都有定數。”
“公子還說,隻請姑娘牢記初心,不負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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