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到了時候,又有人來請,該下廚做晚飯了。殷蒔已經熟門熟路,跟著去了。
公婆不挑事,一切都輕鬆,晚飯也順利。
沈夫人飯桌上悄悄觀察,待兩個小的離開,掩口笑著與丈夫說:“我瞧著躋雲心情不錯。”
沈大人點頭:“媳婦不錯。”
其實說起來,行止氣度上比當年沈夫人還更強一些。畢竟那時候殷家隻不過是個小商人,沈夫人是在嫡母手裡低眉順眼地討生活長大的。
如今殷家是懷溪地方上的殷實富戶,女兒們在家裡也是嬌養的,跟從前的氣派可不一樣了。
殷家將這媳婦養得麵色紅潤,膚有光澤,一看就是個氣血飽滿的健康孩子。
她還愛笑,在長輩麵前一點不怯場,笑起來的時候臉龐發亮,叫長輩看著心生喜愛。
是旺家之相。
再有一點,沈大人摸著下巴想,這孩子生得甚美,不輸馮氏。
兒子再怎麼犟,再怎麼念著馮氏,終究是個男子。如今不僅得了馮氏,還得了小殷氏,兩美在側,享齊人之福。隻要他是男人,就不會覺得不好、不開心。
那自然是會心情不錯的。
沈大人會心微笑。
然而年長者也有漏算的時候,沈緹和殷蒔並非是真夫妻,沈緹的愉悅心情緣於感受到殷蒔對他,依然是姐姐對待弟弟的態度。
這說明她對他沒有彆的心思,並非是想先騙了婚,再徐徐圖謀。
她是真的就想找個歸宿。
他們兩個正合適。
新媳婦伺候完晚飯,這一天的“工作”對殷蒔來說就算結束了。
“姑姑姑父對我可還滿意?”回去路上,殷蒔問。反正她瞧著是差不離的,那兩位對她都笑得很和藹。
沈緹很肯定地告訴她:“他們滿意的。”
他們父子倆為著馮洛儀的事冷戰很久了,即便他後來妥協了,父子之間的氛圍也很難恢複到他遊學之前那些年的狀態。
今天新婚第一日,飯桌上的氣氛卻非常融洽。
這種溫馨感頗讓他懷念。看父親的神色,似乎跟他想的一樣。
甚至父子間還碰了一下眼神,有那麼一瞬讓人想到了小時候父慈子孝的時光。
沈緹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殷蒔。
殷蒔對沈家宅院還不熟悉,走路的時候依然會張望左右建築,相鄰景色,一邊欣賞一邊記憶。神情和目光都帶著初到新環境的好奇和雀躍。
這是他的姐姐,但也是他的妻子。
沈緹以前其實對成親、娶妻沒什麼感覺。對他來說就和讀書、科考一樣,是人生一件按部就班該做的事而已。
馮洛儀的事是一個插曲,雖有波折,但也順利解決了。
如今他在合適的年紀有了妻子,她擔起了妻子的責任,侍奉公婆,令長輩開顏。
所以娶妻其實……也挺好的。
兩人是才用完餐,走路便不急,慢慢散步回去。
等回到了自己的地方,沈緹注意到殷蒔的肩頭有微微的鬆弛。他心中一動,待到榻上閒坐,問:“在二老跟前,可是也緊張?”
二老。
他要是用“長輩”,殷蒔覺得沒什麼問題。因為輩分在那裡。
但他用了“二老”。
就沈夫人、沈大人這不到四十的年紀,保養得一絲皺紋也沒有的麵孔和毫不走樣的身材,在殷蒔那個時空,甚至都可以稱一聲小哥哥、小姐姐。就算退一步,那也是風華正茂的熟男熟女。
在這裡,二老。
好吧。
殷蒔說:“緊張稱不上,就得是端著點。得像個賢良媳婦。”
沈緹彆過頭去。
殷蒔:“要笑就笑,不必藏著。”
沈緹轉回頭來,雖然臉上儘力維持著他的“淡淡”,但那嘴角果然是翹著的,還嘴硬:“沒笑。”
殷蒔無語。
她指節叩叩榻幾:“就算是你,去了翰林院公房裡,也得端著吧。也不能像在家裡這麼隨意的吧。人對公對私,肯定不可能完全一樣。”
的確很不一樣。她在公婆跟前可以說得上是嚴肅活潑,恭謹熱情。
在公房裡,也有些同僚是這樣的,十分地有親和力。上官和同僚都喜歡他。
但沈緹入仕已經快一年,很清楚其實保持這種狀態是很費人精力的。所以殷蒔回到自己院子裡,才會有一個“放鬆”狀態變化。
對她來說,他的父親母親就是“公”。
這個院子是“私”。
至於他,很顯然她將他視為了自己人。所以她在他麵前是放鬆的,自在的。
其實妻子哪能這樣叩著桌麵跟夫君說話呢。這在公署裡,都是上官對下屬才用的姿態。
不過沒關係,在這個院子裡,她是姐姐,不是妻子。
弟弟覺得可以容忍。
“姐姐說的有道理。”沈緹為著和殷蒔是“自己人”感到心情愉悅。
在他出仕之後,或者說從有了馮洛儀的事之後,他就已經不能再什麼事都能與父母分享了。
他得有自己的領域。
如今,有了殷蒔,他並沒有領域被入侵的感覺,反而覺得領域更堅固了。
可能因為,他們是在成親前就約定好了一同對抗父母的同袍,是自己人。
沈緹說:“以後在咱們自己的院子裡,姐姐儘管隨意。”
殷蒔眼睛一亮:“你說的。”
“……”沈緹問,“你想做什麼?”
殷蒔說:“我想跟屋裡隻穿中單,行不行?”
殷蒔在殷家的日子真的過得很好。
她及笄後,因為男女有彆,哥哥弟弟基本上都不會隨便到她的院子裡來。又因為她被東林寺首座和尚批了命,要守家三年。後宅的女人們總是怕有什麼妨礙,年紀小的妹妹們都被她們的姨娘們約束住,不怎麼找她玩。
一直到跟沈緹訂親前,殷蒔因為太邊緣,甚至可以在白天就關院門,插上門栓。
要知道時下的規矩,白日裡通常是不關院門的,要敞開著。
但殷蒔關了就沒人管她。她在自己院裡自由自在,不必非得穿完整衣裙,一身中單當家居服穿,滿院子跑,舒舒服服。
但現在嫁到彆人家裡就不能全由她了,成不成得跟沈緹商量。他要是說不行,她也就隻能每天穿得整整齊齊的。
昨天殷蒔隻穿著中單沈緹根本不敢看她,還必須她強迫他才行。
但一晚上同床共枕後,聽說她想隻穿中單,沈緹竟然覺得……沒什麼不能接受。
都在一個床上睡過了,雖然沒有肌膚之親,那也是一個床上睡過了。以後還要一起睡一輩子。
本來人在自己房中就是可以隨意一些的。夏日裡不分男女,在房裡穿竹衣或者幾乎全透明的細紗禪衣也是常見的。
他搓搓手指,思量後道:“不能出西次間。”
穿到明間和院子裡可不行。範圍僅限於西次間和西梢間這兩間屋。
西梢間便是內室寢臥,西次間是夫妻起居,這兩間都是私密的領域。
殷蒔拊掌:“成交!”
她下了榻:“那我換衣服去了。”
沈緹頷首。
殷蒔走了兩步又後退一步:“我今天先跟內室待著不出來,讓你適應一下。”
說完進去了。
沈緹:“……”
沈緹無語搖頭。
他喚了綠煙:“告訴院裡的人,如今屋裡有少夫人了,守好門戶,來人通稟。”
“告訴長川,以後他在門外回話,不許進房裡了。”
頓了頓,嚴厲道:“我們院子裡的事,誰與旁的人亂說去,就不必留了。”
綠煙忙應了,出去傳達。
沈家的婢女們益發清晰地感受到,有了少夫人,以後許多事和規矩都要調整了。
這個院子,是有女主人存在的。
沈府的另一處院子。
這院子比殷蒔婚房小了很多,但比起從前偏僻的小院又算是強了不少。
馬上要成為姨娘的馮洛儀遷到了這個院子裡有半個月了,就等著殷蒔過門,然後給她過禮,抬成妾。
沈家的人不小氣,一應家具用品都是新的,該有的都有。院子裡除了照香,也有四個丫頭一個婆子伺候她。
此時天黑了,屋裡點上燈,馮洛儀坐在妝台前,照香給她梳頭發。
馮洛儀望著鏡中自己的麵孔,輕聲說:“你再給我說說,她長得什麼樣子?”
照香道:“一看就是個南方人。”
馮洛儀問:“怎麼個一看法?”
照香說:“很白,很水靈,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江南來的。”
馮洛儀沉默了一會問:“很美嗎?”
這不是早就明明白白的事嗎?怎麼事到臨頭又反複確認。當初說不許她再去打擾沈公子的那股子清高勁呢?
照香腹誹,也不哄她,直接道:“要不然為什麼取中她呢。”
馮洛儀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公子看到你了嗎?”
照香說:“不知道呢,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沒看到。”
“到底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
“應該是沒看到吧,若看到了,也該停一停,公子就沒停。”
“或許是因為……新婚妻子在側?”
照香心不在焉:“可能吧。早些歇息吧。”
馮洛儀上床躺下了。
照香睡在腳踏上給她上夜。聽著她在床上煎魚似的輾轉反側。
活該,叫你清高。
要早聽她的,搶先生出兒子來,還用怕什麼。
馮洛儀的事已經定下來了,等新少夫人回門禮完成,就讓她給新少夫人敬茶。
妾的名分穩了,一輩子也穩了。
照香現在更操心自己。
她今天跑去看什麼去了?並不是看殷蒔。
殷蒔是馮洛儀的事。她是去看這位新少夫人的丫頭去了。
瞧著生得都不如她。
可沈緹的奶兄兼長隨平陌今年都二十一了還沒娶妻子,肯定就是在等著看新少夫人的婢女。
少夫人的婢女還沒到京城,就已經被很多人盯著了。
可憐她才是真的身若漂萍,跟了一個賤籍的主子,未來還不知道落在哪。
照香忍不住流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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