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白城。
對郭汜忠心耿耿,兼之對蜀軍仇深似海的夏育,他秉著謹慎小心、細致見微的態度,繞著城池來回的巡視,不放過任意大小的城防漏洞,也不放過任意一名懈怠的士卒。
隻需見著城防上的漏洞,夏育就催著士卒去修繕補齊,不使這處漏洞成為長堤上的蟻穴,畢竟千裡之堤毀於蟻穴,再小的漏洞,都可能導致黃白城被蜀軍攻破。
與之在發現上午奮戰後懈怠躲懶、乃至於拄著長矛閉目休息的士卒時,他就揚起手中的馬鞭,一鞭下去,教懈怠躲懶的士卒頓然清醒過來。
“蜀軍就在城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來攻城,爾輩竟然還有心思睡覺,這個階段你們怎敢睡覺。”夏育不敢置信的斥責著士卒,他罵罵咧咧道。
官大一級壓死人,在麵對都尉一職的夏育,士卒們自然懦懦不敢抗言,惟有不住的點頭稱是,可他們心中怨氣頓生,奮戰半日,竟是連片刻的休息都不得,這哪裡是人過的日子。
夏育自是不會在乎底下的士卒怎麼樣,他隻一門心思為郭汜做事,為郭汜保下黃白城。
繞城半圈後,夏育有些疑惑,他同郭浦、伍習及王方等人兵分兩路,背向而去,繞城巡視,他如今都走了半圈的城池了,如何竟是不見郭浦、伍習、王方的身影。
‘憊懶啊憊懶。’夏育沒有多想,他隻認為是幾人懶散所致。
不過遇上這樣的事情,夏育因此心生一二點不平和些許疑惑,如他,一介外人,都在為郭汜的事情儘心儘力,為郭汜奮戰無前,不使郭汜這位主君為蜀軍所害。
而郭汜麾下諸將,除卻伍習和王方這兩個同他都是外人身份的將領,那郭浦,乃是郭汜的從弟,是再親近不過的關係,可竟是不如他一介外人奮力,常理言之,郭浦當是為了郭汜奮不顧身才是。
真是怪哉,夏育心頭感歎了一聲,他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著,巡視起了各處的城防工事。
一邊走著,夏育一邊思索著,他想到了昨夜及今日發生的事情,在聯想到李傕、李桓這對從兄從弟後,他頓時就釋懷了,心頭疑惑立即煙消雨散了去。
畢竟如李傕、李桓,雖是名為從兄從弟,但關係親密到如親兄弟一般的人,在大難之際,都未能和衷共濟,李傕輕飄飄的就將李桓賣了去,用作取信郭汜的信物,以至於李桓落得一攤肉塊的下場。
而郭汜和郭浦的關係,遠不如李傕和李桓親密,也就難怪郭浦今日之戰不夠奮力,也就難怪郭汜言語不順,向著郭浦發出恐嚇的話。
‘兄弟!’夏育感慨著‘兄弟’兩個字,如今的世道,人心難以琢磨,兄弟卻乎都是靠不住的,真可謂是道德淪喪,世風日下也。
當夏育腳尖轉向,巡視至第三麵城牆,過了這麵城牆,再轉向一次,他便可以轉到正在拄著長矛、倚柱休息的郭汜處,回到他出發的起點,向他的主帥郭汜通稟巡視的結果。
“夏都尉,郭校尉請你到城門樓一敘。”
就在這時,夏育迎麵撞上了郭浦的親衛,他從郭浦親衛的口中,得知郭浦想和他商談一番的請求。
‘嗯?’夏育有些不明所以,他同郭浦說起來並沒有多少交情,平日裡不過是撞上的時候有過點頭之交,這裡倒也不是夏育不通人情世故,而是他對郭浦為人多有不屑,不願意同郭浦結交的緣故。
夏育自認身居都尉一職,是他敢打敢拚、忠心擁護郭汜所得到的回報,可郭浦呢,武勇遠遜於他,忠貞亦是不如他,可郭浦靠著是郭汜的從弟,同郭汜關係親近些,高居校尉一職。
是故夏育雖是職位低於郭浦,但他卻是不把郭浦放在眼裡,也不願同郭浦深交。
隻是作為校尉的郭浦既然是邀他一敘,夏育也不好推脫掉,畢竟大敵當前,眾將還需同心協力,一同抗衡城外的蜀兵才是。
“好。”夏育點頭應了一聲,他跟著郭浦的親衛,一前一後的走進了城門樓中。
黃白城的城門樓並沒有多麼高聳,隻矮矮的一層而已,空間也不夠寬大,所能容納的物件不多,且城門樓裡多有守夜士卒留下的穢物,氣味發酵下著實難聞。
感受著直衝天靈蓋的臭味,一腳踏入城門口的夏育不由眉頭皺起,臉色不是十分的好看,他不明白郭浦緣何要在城門樓裡同他會麵,就在城牆上不好嗎?
黃白城的城牆上頗為空曠,氣味清淨,怎麼也都好過腐臭的城門樓。
“郭校尉。”夏育儘量舒展著一張臉,收起嫌棄城門樓的神色,以防郭浦多心,疑心夏育是嫌棄自己,這般容易造成誤會。
“伍都尉、王都尉也在啊!”夏育不疑有他,他向郭浦左右側的伍習和王方施禮道。
“高都尉。”伍習、王方和夏育皆是都尉,是以二人不像郭浦般隻微微拱手還禮,而是在拱手還禮的同時,微微彎起腰部,做出略帶敬意的姿勢。
一番問禮完畢後,居中的郭浦率先開口:“夏都尉,你認為我軍能守住黃白城多久?”
“嗯。”夏育對著郭浦的問題仔細斟酌了一二後,他緩緩言道:“蜀軍雖是有霹靂車那般的利器,可攻城之戰,不是有霹靂車就可以拿下城池的,非得衝車、雲梯不可,而蜀軍遠道而來,打造這些器械需要花上一些時間,一二月內,黃白城當屬穩固。”
“那一二月後呢?”郭浦連忙追問了一句,從夏育話中的意思,他覺得夏育似乎是動搖了,沒有守城的決心。
隻是郭浦會錯了意,夏育接下來的話,表明夏育的戰心十分的穩固:“一二月後,雖是蜀軍有了衝車、雲梯……然有了雲梯和衝車,也未必能拿的下我們,守城之戰,隻需上下一心,堅定守禦,縱使蜀軍十倍於我們,輕易也拿不下我們的。”
“嗯?”郭浦眉頭一挑,他沒想到夏育的戰心如此的堅定,這是打算和蜀軍抗衡到底了。
“夏都尉說的是,可我們外無援軍,堅守孤城,這是兵家大忌,隻怕早晚為蜀軍所破。”都尉伍習插了一句嘴,他話裡話外,都是頹靡的態勢。
聞言夏育皺起了眉頭,一雙秀長的眉頭高高的吊起,他出言駁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局勢一時的優劣決定不了什麼,哪能一遇挫折,就鬆懈怯懦,非大丈夫所為也……天下多事,誰又知三五月內,關中會不會出現變故。”
將希望寄托到可能的未來後,覺得這樣不足以信服他人的夏育,他舉了個例子:“如涼州的馬騰、韓遂之輩,豈會坐視劉璋小兒全取關中……說不得馬騰、韓遂現下已是合兵東進,襲取劉璋小兒的後方也說不定,到那時,劉璋小兒豈能在黃白城安坐,自然會引兵而去,我等也就可脫困了。”
“夏都尉說的是。”郭浦先是應和了夏育一句,而後他輕斥伍習說道:“伍都尉,你未免有些長劉璋小兒的誌氣,滅我等的威風了。”
“是是是,某知錯了,剛才那番話,還請夏都尉不要放在心上。”伍習聞言連連點頭,他拱手彎腰行著大禮,向著夏育賠禮道歉。
夏育側著身子,不願也不太想去接受伍習的大禮,他隻拱手告退道:“郭校尉,我需去巡視城防,還請就此告退。”
“夏都尉且去,軍務要緊。”郭浦點了點頭,他同意了夏育的告退。
在夏育告退轉身之際,郭浦的頭仿佛擺鐘一般,左晃了一下,和伍習對了一眼,右擺了一下,和王方也對上了一眼,對眼之間,幾人都明了各自心中的意思。
就在夏育準備方才轉身,就此準備向城門樓外走去的時候,他聽到了郭浦一聲呼喚,隻聽郭浦說道:“夏都尉,還有一事……”
“何事?”夏育聞言條件反射性的轉身,隻是向他迎來的不是郭浦的回答,而是伍習和王方二人的攻殺。
向著夏育攻殺而去的伍習和王方,此時默契的打著配合,由伍習雙手握著一把短匕,自下向上,往著夏育的心窩裡攻去,而王方,他伸出一雙蒲團狀的大手,死死的、牢牢的捂住夏育的嘴巴,不使夏育發出一點動靜。
為了一招斃命,伍習向著夏育心窩的匕首,在插入之後,他立即就轉動了起來,力勁之大,直要剮碎夏育的心臟。
瞬息之間,不做防備的夏育中招,他感受著心窩處傳來的痛楚,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不敢置信的掃視著郭浦、伍習和王方三人,他不明白為何三人要加害於他。
‘他們是欲行反叛。’重創下的夏育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原因,很快,他將可能變為了肯定,認定郭浦、伍習、王方三人是欲行反叛,才會加害於他。
這是情理之中的緣故,蜀兵勢大、郭汜勢小,如他的主君郭汜已處於風雨飄搖的境況,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覆滅了,即是郭汜這條船要沉了,船上的人跳船而去也是能夠理解的。
感受著生命的流逝,以及心緒愈發沉重,夏育自知這條性命將要沒於此時,於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在沉重的腦海裡升騰了一個念頭,或者說,是一個疑問。
夏育對伍習和王方這兩個外人有反叛之心很是理解,可他不理解的是,郭浦,作為郭汜的從弟,無尺寸之功,高居校尉一職,郭汜對郭浦如此的優待,而郭浦竟是欲行判亂,真是可恨之極。
‘可恨之極!’帶著對郭浦的恨意,夏育斷了呼吸,身體也有如一攤爛泥,在伍習和王方鬆手後,癱倒在了地上。
撂倒夏育,這名郭汜的忠犬之後,郭浦和伍習、王方並沒有鬆懈下來,幾人先是將夏育的屍體挪到了城門樓的角落,隨即幾人踏出城門樓,向著郭汜的所在而去。
按照常理而言,一名都尉,多少會有十餘名親衛追隨,若是這些親衛不見夏育出了城門樓,隻怕會鬨僵起來,弄出一場大動靜,使得郭浦、伍習、王方等人的謀劃泄露。
可這也是郭浦、伍習等人幸運,夏育昨夜出城夜襲蜀軍北寨,身為前部先鋒的夏育為蜀軍所圍,他的親衛子弟,為了讓夏育脫困而去,皆是拚死廝殺,隕落於蜀軍的重重包圍之中,也即是夏育一死,竟是毫無波瀾。
很快,轉過一麵城樓的郭浦、伍習、王方三人,見到了仍舊依靠在城門樓柱上休息的郭汜,郭汜正在休息,士卒自然是散了遠遠的,不敢靠近、也不敢發出什麼聲響。
且士卒大半奮戰半日,同郭汜一般困乏,多有士卒閉目養神了起來,處於半睡不醒的狀態之中。
郭浦見狀,他自覺這是一個機會,於是他將頭往上輕輕一挑,他左右的伍習和王方立即會意,從腰間抄出一根粗麻繩,二人各執一端的摸了上去。
腳步輕盈,每一步都細微至極的伍習和王方,摸到了郭汜的近處,二人默契的配合著,將粗麻繩一圈又一圈的往郭汜身上繞去,打算郭汜同城門樓柱綁在了一起。
待到自上而下,十數圈的將郭汜同城門樓柱套在一起後,伍習和王方轉到郭汜的身後,二人咬著牙,手中使出吃奶的勁力,一左一右的死命扯緊鬆散狀態下套圈的粗麻繩。
瞬息之間,鬆散的粗麻繩被扯緊,郭汜同城門樓柱死死的被綁縛在了一起,而郭汜,自然在這番勒緊的感觸下驚醒了過來,低下頭的他見到了身上的粗麻繩,他的睡意頃刻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郭汜掙紮著,想從繩索之中脫出,可他隻是徒然無功,半晌都不得掙脫,伍習和王方二人已是將粗麻繩在他身後的柱子處打上了死結,除非郭汜有天神之力,不然絕無破開粗麻繩的可能。
將繩索打上死結後,伍習和王方鬆了一口氣,二人從柱子後轉出,到了郭汜的近前處,打量著如肥豬般被綁縛著的郭汜,以及郭汜扭曲滑稽的掙紮動作。
“伍習、王方,豎子敢爾!”郭汜破口大罵道。
聽到郭汜的罵聲,伍習和王方充耳不聞,隻是拍了拍,去掉了手上沾惹的粗麻繩餘渣,一臉無所謂的看著郭汜。
“郭大、郭二。”郭汜呼喚起了他的親衛,他欲要親衛解救於他。
而這時,郭汜的親衛也察覺到了這裡的動靜,放開腿腳就要趕赴過來。
就在郭汜心中升騰起一絲希望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他的從弟——郭浦。
郭汜先是心頭一喜,他前麵還擔心郭浦為伍習和王方所害,如今看來,郭浦未曾被郭浦和王方這兩個叛徒所害,隻是很快,郭汜聽清了郭浦的話後,他頓時陷入了絕望至極的黑暗之中。
隻聽得郭浦向著郭汜的親衛說道:“郭大、郭二,爾等欲生乎,欲死乎。”
“蜀軍十萬之眾,就在城外,黃白城早晚為蜀軍所破,不如就此歸降蜀軍,方得一線生機,況且郭汜何等人也,薄情寡義、貪生怕死,昨夜夜襲,先將斷後的步卒拋棄,後不顧騎卒未曾入城,就此關閉城門……”
聞得此言,作為昨夜郭汜做下無義之事的見證人,數十名郭汜的親衛停駐住了腳步,不再向前,沒有了保全救援郭汜的心思,而是互相打量著,刺探交流著同伴心中的念頭。
“追隨郭汜這等人,你等早晚為郭汜所害也,不如與我一同歸降劉益州,劉益州仁德無雙,英才無對,乃世間少有的明主也,必會虧待你們……”郭浦洋洋灑灑的說道。
“是極。”伍習補了一句:“劉益州有言在先,隻誅李傕、郭汜二賊,其餘降者不問,你我歸降劉益州,可得生機,追隨郭汜,直如孤魂隨夜鬼也。”
“不可聽……”郭汜在片刻震驚從弟郭浦的背叛之後,他反應了過來,打算出言勸說他的親衛士卒,不使親衛受到郭浦、伍習等人的蠱惑而背叛他。
隻是郭汜的話說到一半,就被王方往他張開的大嘴裡塞進了一塊破布,教郭汜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就此不得發言。
“你等速速打開城門,迎入蜀軍,可得大功一件也。”郭浦指揮著郭汜的親衛。
而在郭浦的蠱惑下,郭汜的親衛心思動搖,拋棄了郭汜這位主君,紛紛爭先往後的去向城門處,打算打開城門迎入蜀軍。
郭浦、伍習、王方歸降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劉璋的耳中,劉璋沒有大意,他先是讓郭浦、伍習、王方三人親自出城納降,並同時派遣麾下蜀軍乘隙入城,據住城內的大小緊要之處,而後他才施施然的入了黃白城,奪取了涼州軍在關中的最後一個據點。
在城門樓上,劉璋見到了被綁的有如一顆粽子的郭汜,郭汜漲紅著一張臉,似是有許多的話要說。
劉璋揮手示意,讓士卒去掉了郭汜口中的破布,而口中破布一去,郭汜先是喘了兩口氣,然後向劉璋請求道:“明公,綁的太緊了,還請鬆上一鬆。”
聞言,劉璋淡淡笑道:“縛虎不得不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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