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枹罕陷(1 / 1)

枹罕。

秋風乍起,秋月無邊。

韓遂佇立在枹罕城頭,望著城外的蜀軍營寨,但見蜀軍營寨之中舉火如星,仿佛夜間的星辰倒映在了大地上,且舉目四望,蜀軍營寨聯綿不絕,繞著枹罕城走了一圈,不露半分的空隙。

“哎。”韓遂收回眺望蜀軍營寨的目光,他輕輕的歎了一聲,高大的身軀微微彎曲了些,而他的臉上,曾經的意氣風發不再,唯餘歲月摧殘的滄桑印記。

於襄武城兵敗後,他一路向西,和宋建一起逃到了宋建的老巢枹罕,而抵達枹罕的他們不得一絲喘息的機會,蜀軍已然是四麵合圍,把枹罕城圍的有如鐵桶一般,恰似天羅地網,使他們無處可逃。

韓遂腦袋微微垂下,神色中是說不儘的頹然,他對眼下的局勢非常的清楚,外無援軍,堅守孤城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早早晚晚,枹罕將為蜀軍所破,而他們也將被蜀軍所擒。

一則不得遁逃,二則不得堅守,眼下他似乎唯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舉枹罕城向劉璋歸降,希望劉季玉能寬容大度的饒恕他,而以劉季玉仁德之名,他苟且偷生的幾率說不得還是有個七八分的。

“將軍。”此時,韓遂的心腹謀士成公英走了過來,他手上拿著一張帛書。

韓遂掃了一眼,他輕聲問道:“這是?”

“是蜀軍射到城內的招降文書。”成公英亦是輕聲的回應了一句。

韓遂將目光望向遠處罩著月色的山林,頓了頓後他開口道:“文書上怎麼說?”韓遂帶著一二分的希冀,希望文書上是降者免死的內容,他好順坡而下歸降劉季玉,可他又覺得如此的想法太過怯懦了,原本帶著美好冀望的神色,頓然變的冷漠了起來。

“劉季玉在文書上說……”成公英的語氣很是低沉,但還是一如既往的平穩:“說是將軍和宋建造逆涼州十餘年,為禍不小,害民甚眾,他此行征討涼州,是為了涼州除去將軍和宋建而已,至於其他人,隻要歸降,就既往不咎,此外能擒殺將軍和宋建者有重賞。”

聽著像是死亡宣告的招降文書,韓遂臉上並沒有露出恐懼的神色,他反倒是盈盈的笑了一聲:“先生,就請綁縛我出城領賞吧。”

“將軍,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打趣?”成公英難得的皺起眉頭,不再是平淡如水的神色。

韓遂收起了笑容,他端正著麵色,朝著成公英言道:“先生,我不是在說笑,今者外無援軍,我等唯有孤城而已,這是兵法所不取的……早晚我都將落到蜀軍的手中,為蜀軍梟首示眾,我意不如把這樁功勞送給自家人,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九泉下也得瞑目。”

成公英默然了,依著他對韓遂的了解,他聽得出韓遂話語的真偽,韓遂確實不是在說笑,而是鄭重其事的和他商談。

“將軍,此事不可再提,如今還是想想如何脫身才是。”片刻後,成公英回了一句。

“脫身?”韓遂望著枹罕城外連綿不絕的蜀軍營寨,他苦笑了一聲:“哪裡還有什麼脫身的機會,天大地大,吾卻隻被困在這小小的枹罕城中了。”

城南的韓遂全無鬥誌,隻待就死,而城北的宋建卻是鬥誌昂揚,他撕毀了蜀軍射入城內的招降文書,口中怒罵道:“好一個劉季玉,想要乃公的首級,就且來攻城,向城內射入這等離間的文書卻是無用。”

宋建心下極是憤怒,蓋因大司馬劉季玉射入城內的文書,言明其餘人皆可得到赦免,唯獨他和韓遂二人必當授首示眾。

他明白,這是蜀軍有意削弱他麾下將士的戰心,同時離間他和麾下將士的緊密聯係,畢竟除了他和韓遂之外,其他人隻要歸降就可以免死,自是難保底下有些人會生出二心,造出悖逆的事情來。

‘卑鄙。’宋建心中暗罵了一句,他心中思定,明日大餉士卒,同士卒一起堅定戰心,堅守枹罕城,堅持到局勢有變的時候。

割據枹罕十餘年的宋建,他有信心,憑借著他精心修繕和改造的枹罕城,絕對能抵禦住蜀軍的攻擊,而城內糧草可支一歲,而蜀軍絕對不可能攻城一年之久。

“隻要守住,就有機會。”宋建激勵著自己,他相信,隻需堅守住枹罕城,終究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翌日,宋建吩咐庖廚宰殺牛羊,給麾下士卒好好的飽餐了一頓,而後他激勵士卒道:“孤之枹罕,兵精糧足,蜀軍欲破枹罕,是癡人說夢,諸君且堅守數月,待到蜀軍師老兵疲,孤便為諸君攻破蜀軍。”

言罷,宋建搬出了府庫中的珍寶,任由士卒將校自取,他隻笑意盈盈,似是毫不在乎的看著這一幕,更是督促士卒自取。

美食佳釀入口,金銀財貨入手,枹罕城內的將校士卒一個個興奮了起來,他們高呼著‘大王萬歲’四字,為宋建祝壽道。

見士氣如此激昂,宋建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的神色甚是開懷,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眼下心中卻是在滴血,畢竟積年積蓄的財貨發下,府庫如今空空如也,貪財好利的他極是心疼。

‘且先退了蜀軍,再將財貨收回……財貨終歸還是在枹罕城內,財貨終究還是我的。’宋建自我安慰了一句,在心中給自己許了個諾。

激勵了一番士卒後,宋建頂盔摜甲,親自來到城北的城牆上,巡視了起來,欲要長久的守禦住城池,最關鍵的就是一開始的十天半個月。

蓋因攻城方在攻城的起初是士氣最為激昂,力道最為充足的時候,而隨著守城方堅守不動,攻城方就會逐漸疲乏了起來,攻勢也就越來越虛弱,枹罕城即可長久的堅守住。

一連三日,在城頭值守的宋建都未等到蜀軍前來攻城,直到第四日,蜀軍才有了動靜,一輛輛大型的霹靂車被推到了枹罕城前。

‘霹靂車?’宋建雖是處在西鄙之地,但他也聽聞過蜀軍手中有一種可怕的攻城利器,稱為‘霹靂車’,以其發射砲石時聲如霹靂而得名,且霹靂車無城不可摧,沒有什麼堅城能抵禦住霹靂車。

對於流言中異常可怕的霹靂車,宋建卻是沒有放在眼裡,他認為這隻不過是蜀軍的自吹自擂,渲染霹靂車的可怕,用來震懾敵人而已,畢竟世間有大名而無其實的東西多的不能再多了,霹靂車當屬其中。

然而,宋建的自我揣度帶來的自信,在霹靂車發出一聲聲霹靂後,頓時蕩然無存了起來,當下的宋建心中唯有一個念頭:‘世間如何有這般恐怖的利器。’

蜀軍的霹靂車距離枹罕城百二十步,在枹罕城的弓弩打擊範圍外,可霹靂車卻是無視百二十步的遙遠距離,將一枚枚人頭大的石彈發射到了枹罕城牆上。

先是數名張望城下霹靂車的士卒被砸死,然後是城牆上的垛口被砸的塌倒,隨即是城門樓的立柱被擊歪,導致城門樓不住的晃動了起來,似是要就此坍塌了一般。

“頂住,快快,頂住。”宋建見著搖搖欲墜的城門樓,他大聲疾呼,讓麾下士卒用守禦的木柱去撐住快要倒塌的城門樓。

隻是宋建號令之下,卻是無人響應,他麾下的士卒和他一樣,大多貼近城牆的外側,以求避免被蜀軍飛射而來的石彈砸中,乃至於白白丟了小命。

也是宋建這個主帥膽怯的躲在城牆後,不敢起個帶頭作用,親自去維護住快要倒塌的城門樓,導致他的麾下士卒一個兩個,有樣學樣的隻怯懦的躲著,不敢上前。

“平日裡白養了你們。”見著城門樓即將坍塌,宋建情急之下,他揮動手上的馬鞭,抽打起了左右的親衛士卒,讓他們速速去支撐住支柱受損的城門樓。

而宋建左右親衛士卒,為宋建的馬鞭抽打,卻是沒有聽令行事,上前支撐城門樓,而是遠離了宋建的身邊,以求躲避到宋建抽打的範圍之外。

在宋建及其屬下眾心惶惶不安,不敢上前維持失去支柱的城門樓時,城門樓在搖搖晃晃數息後,向著失去支柱的正前方坍塌了起來。

‘轟隆隆’的一聲後,宋建但見城頭正中央為城門樓倒塌的木石等雜物所掩蓋,而隨著城門樓一塌,城牆上不免有些混亂了起來,士卒因為城門樓的倒塌一個兩個驚慌失措,不敢再留在城頭,沿著馬道向城樓下而去。

“回來,給我回來。”宋建無助的怒吼道,此刻的他不再是稱孤道寡,而是自稱一個‘我’字,他原本打算堅守枹罕以待天時,如今看來,卻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而枹罕城下,劉璋見著城門樓忽的倒塌,他自覺良機在握,於是他大喝一聲:“興霸、仲業。”

“在。”甘寧朗聲應道。

“在。”文聘亦是拱手應道。

“攻城。”劉璋並不多言,他隻將手一指枹罕,簡短的道出了二個字。

甘寧和文聘一邊齊聲響應了一個‘諾’字,一邊轉身向著枹罕城而去,他們各自領著親衛士卒,欲要一舉拿下枹罕,奪得先登之功。

隆隆的進軍鼓聲適時的響起,連綿不絕,催動著士卒身上的熱血沸騰了起來,甘寧和文聘亦是心潮澎湃,眼下敵軍戰心已亂,守禦無方,正是拿下枹罕城的好時機。

不用所謂的衝車雲梯,甘寧手持長鏈,向著枹罕的城頭一拋,長鏈的一端落到了城牆的垛口處,甘寧往下一拉,長鏈的卡扣瞬時卡在垛口處,他再用力一扯,感覺到長鏈的穩固性後。甘寧口中咬著環首刀,雙腿一蹬城牆,整個人急速的向著枹罕城的城頭上升而去。

甘寧技藝超凡,但用長鏈即可登城,文聘卻是沒有這般的巧技,他隻使著簡陋的長梯,往城牆上一靠,而後沿著長梯向上攀登了起來。

幾近是同時,甘寧和文聘各自一個翻身,落到了枹罕的城頭上,二人看著對方的身影,相視一笑後,隨即抄起了兵械,殺略起了還有膽誌守城的涼州賊,給後麵登城的士卒一個安全的環境。

在甘寧和文聘的合力下,越來越多的蜀軍士卒登上了城樓,將殘餘鬥誌的涼州賊全部殺敗,拿下了這麵城樓,而後甘寧吩咐甘九前去打開城門,迎入蜀軍大眾。

原先於此麵城牆上據守的宋建,此刻他心中尤其的驚慌,他自知底下的士卒膽誌已喪,沒有堅守之心,於是他早早的下了城樓,向著城南而去,他打算彙合韓遂,一起向外衝殺,從枹罕這處死地離開。

宋建的動作很快,他急速的抵達了城南,當見到南麵城牆上還懸掛著‘韓’字大旗的時候,他稍稍寬心了些,沿著馬道登上城牆,來到韓遂身後的宋建,他稍稍喘息了幾聲後,朝著韓遂言道。

“韓兄,城北已陷,枹罕不可守也,而今之計,唯有突圍而出,方可得一線生機……”

宋建招呼著韓遂,他等著韓遂即刻的答應下來,然而令宋建疑惑的是,韓遂隻望著蜀軍的營壘,許久不曾回應。

“韓兄,且隨我一並,突圍出城。”宋建追喊了一聲。

這時候,韓遂才轉過身來,淡然的看著急不可耐的宋建,而韓遂的心腹謀士成公英、麾下猛將閻行,二人站在韓遂的身後,亦是淡漠的看著宋建,其中閻行的眼眸更是冷漠至極。

“韓兄。”宋建察覺到了氣氛有點不太正常,他腳步略不著意的往後移了一步,暗自咽了一口唾沫。

“動手。”韓遂回應了,但是他的回應並不是宋建所要的答案,而是冰冷至極的殺意。

隨著韓遂的一聲令下,宋建身後幾名韓遂的親衛士卒,將手中的環首刀刺向了宋建的腰腹,刀刃直直的穿過了宋建的身體,尖端帶血的閃著光芒。

“韓遂,你這……你要知道,你就算反正,劉璋也還是會要你的命。”宋建臨終之前,憤然的道了一句,他扯起了前麵蜀軍射到城內的文書。

“我知道,我知道的。”韓遂低垂下眼眸,他平靜的回了一句宋建。

‘為什麼?’帶著疑惑和不甘倒下,宋建,這位割據枹罕十餘年的梟雄,迎來了落幕的時刻。

枹罕,陷矣。

www.biqu70.cc。m.biqu70.cc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