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六月末。
於夏收之後,袁紹點齊兵馬,都統大軍,率良將千員,募勝兵十萬,開始了進軍河東的征途,聲勢浩大,氣衝鬥牛。
當下,袁軍自三路,一路由太原向河東,主帥為高乾和顏良;一路自河內向河東,主帥為文醜和高覽;一路經上黨向河東,主帥為袁紹,兼督麴義、張郃等名將;三路人馬,眾皆數萬,將在旬日之內會於河東。
而袁紹身為主帥,竟自臨陣,充為先鋒,領先大隊人馬,提前到達了汾水河畔,觀察偵望起了劉璋在汾水河畔建造的玉璧城。
眼下玉璧城不遠處,袁紹立身在一座土丘上,周圍數百名手持大戟的武士環護左右,以保證他這名主帥的安全。
當建造在高丘之上,三麵峭壁,惟有一麵斜坡用作通道的玉璧城充盈袁紹的眼眸之時,他的眉宇浮現了一抹憂色,臉色不是十分的好看。
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袁紹給出了對玉璧城的評價,造於高丘,拔地而起的玉璧城,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都不是輕易能拿下的。
首先玉璧城三麵峭壁,隻一麵可以用於攻城,可這一麵還是一個斜坡,而仰攻城池可不是一個太好的選擇。
其次玉璧城內的情形,袁紹從間細口中也知曉一二,玉璧城因地近汾水,所以底下水脈充沛,城內挖掘有甜水井十餘座,斷掉玉璧城的汲水通道,渴殺蜀軍這一招就無法生效。
再者玉璧城內,蜀軍往年來囤積了大批糧草,足夠守軍一載的用量,且城內又開辟了許多良田以及菜畦,指望圍困來困死玉璧城的蜀軍也不太現實。
“城中守將何人?守軍幾何?”袁紹還顧逢紀,垂詢了一句。
逢紀應聲作答,他拱手答道:“稟明公,城內守將為劉璋麾下將領婁發,字子初,守軍的話,據間細偵查,約有三千餘人。”
三千,三千這個數字聽起來似乎有點少,在他的數萬大軍麵前不怎麼夠看,但袁紹知曉,守禦隻有一麵可能臨敵的玉璧城,三千守軍隻怕都多了。
且守城之戰,守卒不是越多越好,而是守將和守卒上心一心,守禦之心堅如磐石才是最重要的,三千人守城,卻是足矣。
“婁發為人如何?”袁紹追問了一句,他不太想攻打似玉璧這樣的堅城,如果能從守將著手,輕快的拿下城池,那才稱他的心意。
逢紀應道:“婁發,其人出身於巴西郡,早年間於宕渠水上營生,說是營生,其實不過是一個打家劫舍的渠帥罷了,出身可謂卑淺和鄙陋。”
“而據關中的間細遞來的詳細情狀看,婁發此人以善射聞名,有百步穿楊之能,所以才被劉璋見重並引至麾下,至於婁發其人品性,穩重少言,做事向來少有差漏,是一名行事慎重的將校。”
“渠帥?”袁紹麵上露出譏諷的笑色,他譏笑道:“劉璋何其不智,竟是用這樣的人守禦如此緊要的城池。”
出身四世三公,袁紹對混跡江湖、粗魯蠻橫之人素來不喜,就如在界橋之戰立下頭功的麴義,因麴義久在涼州,沾染了夷風,是故他對麴義向來是心下不喜,不過是拘於當下天下大亂,還需要用這等莽夫征伐天下,所以捏著鼻子忍耐一二。
“其人可以收買乎?”袁紹念及婁發的出身,揣測起了婁發的品性,將婁發往出身卑淺、貪財好利方麵推斷了起來。
看過關中間細遞來的關於婁發事跡詳情的逢紀,自知不太可能收買一員劉璋從細微之地提拔到大將身份的婁發,但他見著袁紹的興頭不錯,於是他附和了一句道。
“或可一試,似婁發這等卑淺的寒門子弟,多是好利重財之徒,忠心之心不夠堅定,若是以重利誘之,說不得婁發將倒盔卸甲,以禮來降。”
郭圖於一旁應和了一句道:“到時候玉璧城下,一路向西,進軍關中,寇定劉璋,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袁紹聞得逢紀和郭圖的話,他麵上露出微笑,心下更是快意萬分,他點了點頭道:“就遣使玉璧,招降婁發。”
午後。
一名袁軍使者在一小隊人馬的護衛下,來到了玉璧城門前,而蜀軍聽到他是袁軍使者,在通稟主帥婁發後,就將這名袁軍使者迎入了玉璧城內。
走在玉璧城道路上的袁軍使者張目四望,打量起了周遭,觀摩著玉璧城內的守禦,雖是他領著的是勸降婁發的任務,但畢竟勸降一事成與不成很是難說。
所以袁軍使者不放過當下踏入玉璧城的機會,他伺機掃視起了玉璧城內的守禦情狀,若是勸降之事不成,他帶回玉璧城內的布防守禦的情況,也是大功一件不是。
在袁軍使者的眼中,玉璧城與其說是一座城池,還不如說是一座軍寨,蓋因城內無有民居,多是軍中營帳之物,少有拔地而起的居所。
不過在念及玉璧城是一座蜀軍趕工打造的城池,隻來得及打造城牆和門樓等物,來不及在城內建造屋宇,袁軍使者也就釋懷了。
玉璧城不是很大,袁軍使者不多時就來到了玉璧城的縣寺門口,玉璧城的縣寺看上去頗為寒酸,從外到內透著一股子寒酸氣氣,讓世家子弟出身的袁軍使者眉心微微皺起。
‘這哪裡是什麼縣寺,分明是一座民居,還是寒門賤種的民居。’袁軍使者腹誹了一句,麵上卻是沒有波瀾,他舉步在蜀軍士卒的牽引下踏入縣寺,來到了縣寺的大堂門口。
頂盔摜甲的玉璧城主將婁發,他麵色淡然,快步迎了出來,他向袁軍使者拱手道:“使者遠來,有失遠迎。”
“豈敢,豈敢。”袁軍使者客套了一句,而後他和他帶來的三個木箱被婁發迎入大堂內,分賓主安座入席,薄酒一二也被端了上來。
婁發先是和袁軍使者對飲了一杯,接著他把玩手中的三足爵酒杯,頭也不抬的向袁軍使者問道:“不知使者遠來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當。”袁軍使者謙恭了一聲,隨即他輕咳一二,正色道:“我此來乃是為了將軍的未來著想。”
“某之將來?”婁發抬頭,眉宇間露出惑然之色:“不知在使者的眼中,某的將來會如何?”
“咳。”使者照例輕咳了一聲,用作吸引他人注意力的工具,而後他出言道:“將軍的未來,或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或是俯首係頸,安然待戮,卻是隻在將軍的一念之差也。”
“嘶。”婁發身子往前傾了傾,似是為使者的話所吸引,他正色的問道:“某出身寒門,向來讀書少,卻是不明使者話中深意,還請使者明言一二。”
使者見著婁發的姿態和神色,他心下一喜,自覺此次招降婁發的任務將是十拿九穩,而他麵上卻是露出憂心之色。
但聞袁軍使者先是歎息了一聲,這聲歎息卻不是為他自己,而是潑灑在眼前的婁發身上,而後袁軍使者言道:“將軍以區區三千甲士守禦孤城,望以阻擋我主百萬之眾,其勢可乎?”
見著婁發聽到此言後露出深思之色,而後袁軍使者追加言道:“如將軍所言,將軍出身寒門,一路走來甚為不易,而今為大司馬置於孤城之內,待死之地,十年辛苦一朝喪儘,豈不可惜。”
“今日之事,將軍若是一意孤行,效命於大司馬這等絕情之主,將恐身死人亡,且死無全屍也,而將軍若是棄暗投明,歸效袁大將軍,以袁大將軍之愛賢養士,將軍必當見重,異日榮華富貴不可估量也……唯將軍思量。”
言訖,袁軍使者將帶來的三箱放置在堂下的箱子一一打開,但見第一個箱子內滿是金銀之物,第二個箱子內滿是玉石之物,第三個箱子內錦繡成堆。
袁軍使者將三個箱子一一開啟,而後他立身一旁,觀察起了婁發的神色,隻見婁發的神色果被這些金銀玉石所吸引,目光一刻也沒有轉動,也沒有眨眼。
‘區區寒門,果然經不起利誘,骨子裡就是卑淺的東西。’袁軍使者腹誹了一句,但他麵色依舊是一副淺淺的笑意。
眼下氣氛烘托的差不多了,袁軍使者拱手向婁發言道:“婁將軍,這些東西是我主送與將軍的見麵禮,若是將軍打開城門,棄暗投明,更有重禮送上。”
從袁軍使者的視角看,婁發臉上露出了糾結的神色,他似是經過一番鬥爭方才做出了決定:“還請使者將這些東西帶回吧,某受我主恩重,豈能因小利而叛主,說出去也恐為天下英豪恥笑。”
‘小利,嗬,這寒門子弟當真是胃口大。’袁軍使者對婁發拒絕的話不以為意,他自認聽出了婁發話中的真意——要我投降可以,得加錢!!!
“誒。”袁軍使者擺了擺手道:“我主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將軍即是心存猶豫,然這些財貨還請收下,不然我若是帶了回去,恐是為我主責罰。”
婁發猶豫糾結了一會,終是點了點頭道:“袁大將軍如此厚意,某不收下,隻怕是折了大將軍的麵子,那某就不客氣的收下了。”話說到後麵,婁發的語氣帶著不可壓製的歡喜。
‘先給你點甜頭嘗嘗,就不信你不上鉤。’袁軍使者心中念叨,而後他和婁發對坐歡飲,直到夜幕降下,酒宴方才結束。
但見星空之下,婁發親自將袁軍使者送到城門口,他抱著殷勤的語氣道:“使者當真不留宿一夜嗎?卻是顯得某無待客之禮了。”
“將軍留步。”袁軍使者笑盈盈道:“我同將軍雖是一見如故,恨不得今宵同席,然奈何我身負主命,若是經夜不回,恐是我主擔憂也。”
“也罷,使者一路走好,下次再來某再好生招待。”婁發是無奈的放棄了留使者過夜的念頭,隻一句祝願使者走好。
“將軍請留步。”一聲留步後,袁軍使者披著星月之光,從玉璧城踏下,來到了袁軍的營寨中,向尚未入睡,等待他歸來的袁紹細細通稟了此次出使的個中詳情。
‘有戲!’袁紹在聽完使者通稟後,他腦中浮現了一個念頭,即是招降婁發一事,看起來有一二的可能,不,在使者口中,隻需再施以重利,招降一事十拿九穩也。
第二日。
袁軍使者帶著十箱財貨來到了玉璧城門前,通稟姓名後,他得到了婁發的親自相迎,而不是如前一日被士卒牽引到縣寺才得和婁發會麵。
被婁發親自接引到縣寺大堂的袁軍使者,他不曾多言,隻掀開十隻裝滿財貨錦繡的木箱,向著婁發言道:“婁將軍,昨日我在袁大將軍麵前為你說項,袁大將軍對你是十分見重,隻恨不得一見,如今袁大將軍為將軍備下財貨百箱,隻待將軍前去一見,卻是不知將軍今日是否有意隨我去覲見袁大將軍。”
“財貨百箱,不知可否先遞到城內,然後某再覲見袁大將軍。”婁發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袁軍使者聞言眉色一皺,他起了一份疑心,但他麵色不變,依舊含笑道:“將軍隻需隨我前去覲見袁大將軍,百箱財貨自當歸屬將軍,何必糾結先後。”
見袁軍使者升起了警惕之心,婁發也就沒了逢場作戲的勁頭,他歎息一聲道:“某本心向明月,而使者卻疑心於某,百箱財貨備下,卻隻送來十箱,何其薄也。”
“將軍這是何意?”袁軍使者心道不妙,他聽著婁發的語氣,猜測自己落入了一個婁發編織的蛛網陷阱中,隻是他一時間不敢去相信,畢竟他在袁紹麵前拍了胸脯保證,這次帶著十箱財貨入玉璧城,必然帶著婁發回去覲見。
“嗬,袁大將軍待人不誠,還望某前去覲見,豈不謬哉。”婁發直言了一句。
袁軍使者做著最後的挽救:“非是我主待人不誠,而是我主欲與將軍一見,且施以財貨,自當會麵為宜。”
“使者無需多言,還請回去,什麼時候百箱財貨送上,再言覲見袁大將軍一事。”婁發冷言道了一句。
前麵隱隱察覺到自己被婁發戲弄的袁軍使者,此刻可以斷定了下來,麵前的婁發十有八九是在玩弄他,藉此從他手中騙取財貨。
“將軍即是不願今日覲見袁大將軍,十箱財貨我就先帶回去了。”袁軍使者做出了帶回十箱財貨的舉止,也是以此試探婁發。
“使者可去,財貨不可去。”婁發應了一句道。
“將軍莫非無有歸降之意,乃是戲弄於我?”袁軍使者自恃世家子弟的身份,同婁發虛以委蛇多時,隻求能賺得招降婁發的大功,但現下看來,不僅招降婁發一事成空,還虧了十三箱的財貨,讓他不由怒上心頭,厲聲質問了一句。
話語出口,袁軍使者頓然生出悔意,在婁發的地盤質問婁發,若是惹得婁發這名武將生怒,他恐怕沒有好果子吃,也不知道婁發知不知道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則。
婁發嗬嗬一笑,他露出得意的笑色:“確是相戲爾,不然何得十箱財貨。”
‘這該死的賤骨頭!鄙陋的寒門子弟!’袁軍使者聞言額頭上青筋暴起,但他深知強龍不壓地頭蛇,在婁發的地盤自是當收斂怒氣,不過怒火中燒的他終是按捺不住,出言威脅了一句:“將軍以三千之卒,欲以抵禦河北百萬之眾,卻行此不智之事,他日恐是將沒有個好結果。”
言訖,袁軍使者拱手告彆,在最後保持著世家子弟的雍容風範。然而聽得他威脅之語的婁發隻一招手,兩名武士就將這名袁軍使者按倒在地。
“將軍是欲殺我乎?”袁軍使者抬頭望著婁發,帶著些許恐慌問道。
婁發卻是隻搖了搖頭,而後揮了揮了手,留下一句話走了:“小懲大誡,使者當需受教。”
三炷香的時間後,袁軍大營,隻聽袁軍使者一邊帶著吃痛的嘶然聲,一邊進言道:“明公,婁發這哪是在打我的屁股,分明是在打您的臉啊!”
聞言原本帶著憐憫神色望向使者的袁紹繃不住了,他眉間含怒,隻揮了揮道:“下去好好養傷吧。”將使者送了下去,袁紹重重的呼出一口氣道:“好一個婁發婁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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