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殺伐……”
“黃昏為界,陰陽二分。生人邪祟,各行其路……”
胡麻拿著此鐧,竟像是僵在了那裡,持續了很久,這等重量,就連他這入府守歲的身子,都快要支撐不住,卻還是感覺,鐧上的份量,居然還在不停的增加著。
在此之前,他也不知此鐧來曆,隻知是胡家信物,直到這一刻,舉起了此鐧,才感覺到了這鐧上蘊含著的滾滾煞氣。
內中,甚至有著一些最古老而磅礴的東西,直指這個世界最深層的秘密與邏輯。
這鐧上的因果居然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的多,甚至比鎮歲胡家這個十姓之一的世家所應該有的還要多得多,更有許多東西,仿佛急不可耐,在自己舉起了鐧後,爭著搶著,壓到他肩膀上來。
自舉起了這鐧的一霎開始,哪這個世界深層次的某些東西,就已經開始受到了影響,層層因果交織。
偏遠的村落裡,張阿姑與往常一樣,幫著發送了村子裡一位年邁的老人之後,謝絕了對方的白事宴,自己回來,喂著院子裡麵那幾隻無精打采的雞。
正心裡琢磨著,為啥自己從明州府回來之後,喂的雞怎麼越來越不精神,也不下蛋時,卻忽然聽到屋裡隱約有些動靜。
她忙放下了簸萁,來到了屋子裡,頓時整個人都驚了一下,隻看到自己從明州帶回來,供在了桌子上的那片令牌,居然在輕輕的晃動,牌子前的三柱香,都已經燒到了底。
忙續上了三柱香,對著這令牌默念了半晌的咒語,才見得令牌安定下來,但她卻也已若有所思:“或許,要再去明州走一遭了?”
青石鎮子旁邊,因為這一大家子,許久沒有生新的小皮子,所以七姑奶奶如今仍然還是七姑奶奶的一家,正湊在了窩裡,痛快的吃酒,逗弄養在了身邊的金銀娃娃。
牙口一向很好的七姑奶奶,忽然在啃雞骨頭時,呆了一下,聳聳肩膀頭子,覺得不自在的感覺。
“姑奶奶怎麼啦?”
旁邊隻知道憨吃貪睡的小三子,小四,都覺得不對了,斜了眼睛問道。
七姑奶奶愣了一會,覺得哪裡不對,但似乎又沒什麼不對,索性搖了搖頭,道:“沒事,沒事,繼續吃雞,吃酒。”
倒是旁邊養著的兩個金銀娃娃,本來就是靈寶,如今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哆哆嗦嗦的抱在了一起,喊了起來:“七姑奶奶,有官威啦……”
“……”
更遠些的地方,某個正躲在了一處墳頭苦修的國字臉大胡子,於法壇之中,默默行功許久,卻忽地心血來潮,睜開了眼睛,一看之下,頓時臉色大變。
壇間油燈,竟是小如蠅豆,他忙伸手護著,手忙腳亂的要添油:“就借點東西上個橋而已,怎麼反應這麼大?”
卻冷不丁的,這油燈忽然一下子旺了起來,一下子將他的眉毛都給燎著了,把他嚇得嗷一聲跳了起來,臉色慘白,聲音都在顫顫發抖:“不對啊,怎麼一下子就給了這麼多?”
“就是借一下你家的東西,你倒是好,要把房子轉給我了?”
“老子是賊,又不是你兒子……”
“……”
“……”
“前輩,胡家的信物,已經在我手裡了……”
而各處裡發生的變化,胡麻如今還無暇顧及,他隻是咬著牙,在確定了此鐧的歸屬之後,便忽地凝起全身力氣,鬆開了自己的手勁,還是將這鐧,慢慢放回了石匣子之中。
也仿佛直到了這時,有些僵硬的身體,才略略好轉,身體裡麵的骨頭,仿佛每一根都被敲斷又重連過,自打入府之後,少見得感覺到了身體的嚴重疲憊。
“不著急,不著急……”
他看著這匣子裡的鐵鐧,都不由得低聲勸著:“我隻拿了鐧,還不到升堂的時候,不必急著都給我……”
如此緩了半晌,他才深深籲了口氣,慢慢轉身,看向了周圍,明明隻是舉了此鐧片刻功夫,隱約間竟似有了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良久,他站穩了身形,先向了這匣子輕輕一拜,然後才轉過身來。
這一刻的他,冥冥之中也生出了變化,轉過身去,便看清了山君的臉,溫文爾雅,清逸出塵,山君本非凡間之人,但如今,自己卻可以像看清楚凡人一樣,看清楚他。
甚至,或許持了此鐧,還有很多自己之前想象不到的厲害,甚至覺得,或許這一鐧下去,山君……
“哪怕隻是在你心裡,但也能不能對我更尊重一些?”
山君前輩迎著持鐧轉身的胡麻,都忽然皺了皺眉頭,身形緩緩向後退了些許,倒不是警惕,而像是這樣更好打量胡麻似的,低低感歎,才輕聲道:
“鎮祟擊金鐧……”
“集七十二道銅,八十一山鐵,天下三百七十州之柴方才煉出的重器……雖然我早就盼著看到你將它拿起來的一幕,如今真個瞧見了,卻也覺得有些唏噓……”
“你呢?”
他感慨著,忽然正色看向了胡麻:“此物若不出世則已,一旦出世,便注定四方顫栗,你既拿了此鐧,卻是……”
“……準備第一下敲在誰的頭上?”
“……”
迎著這個問題,就連胡麻都怔了一下,然後才忍不住向外看了過去。
如今的明州,已經有了隱約的亂象,胡家的旁係,吃人的天命將軍,以及,躲在了暗中,野心勃勃的通陰孟家……
但腦海裡閃過了無數人影,胡麻卻遲遲沒有回答,直到他心間一個極大的想法升了起來,才慢慢抬頭看向了山君,低聲道:“鎮祟擊金鐧出世,第一下怎麼敲,確實是很要緊的……”
“或許要敲個最狠的,或許,要敲一個最準的……”
“……”
山君聽著他的話,都不由得生出了好奇,看著他,道:“那你打算怎麼敲?”
胡麻低低呼了口氣,臉上也不由得浮現出了笑容,道:“我倒覺得,這第一下,該敲一個最響亮的。”
“所以,我也需要看看,究竟是誰的腦袋,才足夠硬了!”
聽著他的話,山君忽然笑了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物,笑聲裡居然充滿了期待。
“……”
“……”
“什麼?要收官稅了?”
“官稅是啥?”
“稅就是租子,伱種地主老爺家的田,難道不該給人交租子?”
“但咱已經給地主老爺家交了租子,為啥還要再交稅?”
“地主老爺不交,那不就得是你交?”
“……”
而同樣也在胡麻進入了絕戶村,拿到了鎮祟擊金鐧,甚至在冥冥深處,已經對許多東西都造成了影響之時,明州府內,卻也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消失多年不見蹤影的府衙稅官,開始出現在了村間,田間,地主老爺的倉前,抱著拳,說著好話,手裡拿著賬薄,拿著算盤,但態度卻十分堅定,定然要收稅。
也因為突如其來的收稅,便起了許多爭執,所以很快的,就連明州府城裡的衙役也現身了,各地的裡長也被點了名出來,各處的青壯,開始被挑了出來,領府衙的糧,收百姓的糧。
便好像是,這已經消失了近二十年,幾乎被人遺忘的明州府衙,一夜之間,活了過來,並展露了其高不可攀的身影。
除了那些入村,下田的府衙吏官,甚至,在老陰山前,都有一些常年留在明州城內,等閒難得一見的府衙大人,以及一眾掌管刑罰政事的官吏與極有身份的貴人老爺,也出現了。
他們在老陰山前,設下了香案,擺上了三牲六畜作為供品,焚香告拜,執裱祈神:“天地為憑,授予皇命,收取賦稅,司掌刑律,今告鬼神,惟願吾朝風調雨順……”
明麵上是祭神,但卻更像是在宣讀權責。
這是陽間府君行使職權,天經地義,便是陰間府君,也奈何不得,不可擅自插手。
但此事在明州,畢竟已經二十年不曾有過,所以便是祝禱之人,也心間擔憂,前來觀理的真理教諸人,更是瞪大了眼睛,摒住呼吸瞧著。
祭禱過後,久久無聲。
雖然這一場大祭,堪稱前所未有,一應府衙官吏,也態度虔誠,但他們等了許久,也隻見這香案上的香火,一直安安靜靜的燃燒,沒有半點異常。
香案上的供品,也沒有人動,甚至擺放了良久,還有蒼蠅落在了上麵。
“不受我們的祭?”
焚香告拜之人,等了許久,見著毫無動靜,已是心下忐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開始有人按捺不住心裡的擔憂,向了旁邊身上披著大紅袍子的天命將軍看了過去,想要勸他,卻欲言又止。
這位天命將軍微微猶豫,轉身向了自己身後,眾侍者圍繞,垂著簾子的一頂轎子看去,卻見轎子裡麵,也沒有動靜,但在這無形沉默裡,似乎也能察覺轎中有人有些煩躁了。
於是,他皺起了眉頭,便索性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膝上的土,然後慢慢的走到了香案前。
從供台上拿下了一顆果子,在衣襟上擦擦,便吃了起來,冷聲道:“無論他受不受祭,禮數都已到了,那還跟他們客氣什麼?”
“明日便下鄉吧,我的人,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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