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定了要入陰府,奪血汙池,自然事不宜遲,立時便要動身。
於是一行人分作兩撥,胡麻,二鍋頭,紅葡萄酒小姐,燒刀子前往陰府,奪血汙池權柄。
玉冰燒,老高梁,竹葉青三人,再加上這會子不知跑哪裡去瘋了的地瓜燒,則於此地,代表胡麻統率起不食牛一眾門人,繼續強攻猛虎關。
而老算盤見他們做下了決定,也隻能硬著頭皮答應,行前卻將胡麻拉扯到了一邊,認真的說著:“既是你要進陰府,那我倒要提醒幾句咱們大羅法教的要旨才行了……”
見他認真,胡麻也詫異:“什麼?”
老算盤道:“如今黃泉八景,說起來都當是十姓的囊中之物,但其實十姓才接手能有多少年?老實講,擱在以前,那可都是咱們大羅法教看著的呀……”
胡麻聽他說著,確實心裡微動:“莫非大羅法教也有什麼傳承法門沒告訴我?”
話說大羅法教明明是公認的第十一姓,國師雖然惹人生厭,但他那身傲絕十姓的本事,也讓人羨慕。
但為何自己做了這大羅法教的主祭之後,卻隻空有個名?
十二鬼壇,倒理論上算自己的,自己也確實背得動,但那根本就是個物件,須得壓著天下,自己如今也輕易動用不得。
“沒有。”
老算盤聽了胡麻的詢問,卻是呆了一呆,很確定的道:“教內惟一傳承的法門,便是向祖師爺磕頭,有問題了可以找他老人家問一下……”
“讓我磕頭?”
眼見胡麻眼睛都眯了起來,他也慌忙道:“可沒哄你,大羅法教門裡,確實無甚修行之法,便連祖師爺與二代主祭,還有國師那身本事,也是他們下山之後,自己學的。”
“咱們這門裡,其實隻有三層境界,還隻是針對著你們做主祭的人呢……”
胡麻聽了,卻頓時好奇:“什麼境界?”
老算盤倒顯得異常認真,滿是皺紋的臉上,瞧著竟仿佛有幾分肅穆,低聲道:“觀世,入世,以及……”
“……老天爺。”
“……”
胡麻聽著都有點懵了:“老天爺又是什麼鬼?這也不對仗啊!”
老算盤則是道:“我哪能知道,隻是聽說過,便囫圇吞棗般的學舌給你聽。”
“隻是你既入陰府,一切安好便罷,若遇著了什麼麻煩,心裡便需記著此事,也需記著,你這大羅法教主祭的身份!”
“……”
胡麻這麼聽著,心裡隻覺古怪,下意識嗤之以鼻,卻又忽然之間怔了一下。
想到了三代主祭之前,大羅法教便一直在山上,冷眼觀世,敬拜太歲,又想到了祖師爺以及二代主祭兩人祭天地,安排三十六鬼洞,請來轉生者,引導十姓等等行徑,又想到了國師……
觀世,入世,後麵跟著“老天爺”三個字,本來像是笑話,但想到他們做的事,再想到了老君留下來的法門,自己倒是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良久之後,他問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那……洞玄國師是什麼境界?”
老算盤一下子慌了:“你怎麼會覺得我有資格評價他那等樣人?”
“我倒是明白為什麼國師一直說他自己的路子走偏了……”
胡麻則是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晌,道:“他是從觀世,入世,走到了出世的境界。”
這一下子,心裡倒是通透了很多,忽然抬頭向了老算盤看去,道:“把我這個話捎給他,想來你們大羅法教的弟子,應該有辦法找到他。”
“告訴他我知道了他如今的境界,另外也替我問他,我與他不是一路人,但他身為前代主祭,是不是有必要替我解答一些問題?”
老算盤本是過來告訴胡麻一些問題的,但如今胡麻的反應,卻讓他有些迷糊了,也隻是點著頭記下。
安排好了老算盤,便也與吳禾姑娘道彆,她說是替趙家過來傳信的,但這幾日卻一直跟著,小心照顧,看得出來,她是惦念著恩情,想要以這種方式,儘可能的報答自己一點。
但她如今畢竟成了把戲門的人,也總要回去。
俏生生站在了胡麻麵前,神色卻是顯得有些不舍,望著胡麻,忽地朱唇輕顫,小心問道:“胡大哥,下次見麵,我們不會成為敵人吧?”
“如果……如果伱有需要,可以,可以過來找我的。”
“……”
看著她小心的模樣,胡麻便也知道她跟了這幾日,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與六姓間的矛盾,心間早已想到了將來之事了。
看著她的臉,便忽然笑了一聲,道:“妹子不用擔心,我是替天下人做事,不與任何人為敵。”
“另外你此番回去,也隻需替我給那家趙家的少爺遞上一句話兒就好。”
“……”
吳禾姑娘見他有吩咐,頓時有些激動,抬起了頭來。
便見胡麻笑了笑,道:“告訴趙三義,讓他好生好待我師妹,不然我去拆了他們趙家的大門。”
吳禾姑娘聽著,眼眶已是濕潤了幾分,用力點了點頭,輕輕行禮,依依離去。
而胡麻這到了這時,才看向了紅葡萄酒小姐等人,知道她們來的路上,便已經有了安排,但對於她們準備如何帶自己去往血汙池,卻還有些好奇。
守歲入陰府,本來就是個難題,當初自己要進枉死城,便因為這一身道行,連二鍋頭都帶不動,如今自己的道行已是世間罕見的十柱香,想要進陰府去,便無疑更難了。
不過麵對他的擔心,紅葡萄酒小姐卻像是早就想到了法子,笑道:“不必擔心。”
“都說守歲克把戲,所以我為了保命,可沒少對守歲人詳細了解,守歲入陰府,自是困難,但倘若你本來就應該下去挨一刀的呢?”
“……”
胡麻倒是怔了一下:“嗯?”
反應未及,便見旁邊的燒刀子,忽然之間拔出刀來,森然冷厲,斬在了胡麻脖子上。
胡麻甚至連眉梢都沒挑上一下,便任由這一刀斬了上來。
卻見這一刀斬得極快,極狠,但落到了自己脖子上時,卻忽地收去了所有力道,輕飄飄的,便是連條白痕也未出現。
“有人想去血汙池,找也不找不到的。”
紅葡萄酒小姐笑吟吟的,已經請二鍋頭開了陰府之門,邊向了胡麻走來,邊道:“但也有人不想進去,血汙池卻要派人將他拿進去。”
“說到底,罪孽愈深,便愈是容易往血汙池去,你雖是胡家兒孫,卻曾經在明州背負罪孽,再加上你身份特殊,李家巴不得你身上的罪孽能多加重幾分,早已榜上有名。”
“所以,我們直接押著你進去便好。”
“當然,從罪孽而論,你還算是輕的,若是換了那位地瓜小姐……”
“都不必有這一刀,她但凡在午夜裡留在一個地方,大聲喊自己名字,陰差就主動過來找她了。”
“……”
說話之間,便已將一根紅線,纏在了胡麻與燒刀子的手腕上,甚至還用白紙剪了一個枷鎖模樣,象征性的在胡麻的手腕上一係,便如蘇三起解模樣。
後退一步,歪頭打量打量,拍手笑道:“如此,便可以去了。”
“果然不愧是欺神詐鬼的把戲門。”
胡麻明白了她的安排,自己身上有罪,血汙池裡便也留了名,燒刀子是在血汙池領差的,自然有將自己斬殺,帶去陰府的責任。
所以她們便假借這一刀,騙過了冥冥陰府,光明正大的,將自己帶到血汙池去。
隻是他卻也有些擔心的看著燒刀子,道:“你虛斬我這一刀,沒事吧?”
如今自己命數太重,這世上不管是任何人,殺了自己,都代價極大。
燒刀子這一刀,雖然是假殺,但畢竟是為了欺騙陰府冥冥,所以理論上也與真殺無異,胡麻很難不擔心他。
“嘿嘿,知道你命數重,但我這二十年來,刀子底下亡魂無數,什麼樣的沒見過……”
燒刀子得意洋洋,扯了扯紅線,真跟用鏈子鎖著胡麻也似。
但話猶未落,忽然皺起了眉頭,隻覺背心一陣生寒,下意識便縮了縮腦袋,四下裡看了看,道:“日頭還沒落下去呢,怎麼感覺我這脖子像是被陰風吹著似的?”說話間,二鍋頭也已經起了一方陰壇,眾人一起向裡麵走去,二鍋頭在旁邊提醒著:“既入陰府,便都隻往前看便是了。”
“憑你們幾個這一身的道行,但凡一回頭,我這法壇,可也就被破掉了。”
“……”
眾人聞見,便皆不回頭,甚至連眼睛餘光也不肆意放開,隻是向前走去,邁入法壇的一刻,瞬間便隻覺天地一片陰蒙蒙的,宛若換了人間。
隻有耳邊傳來的紅葡萄酒小姐的話,還帶著股子人氣兒:“血汙池,便是陰司冤孽聚集之地。”
“天理地脈,輪回轉生,因果糾纏,惟孽難消,久而久之,便成了黃泉一景。”
“人生一世,皆有冤孽在身,輪回轉世之前,需得乾乾淨淨,便將此冤孽皆棄於池中,久而久之,便成了黃泉一景。”
“但一樣米養百樣人,傳說中世間有凶孽之人,人還未死,便已其孽難消,便等不得其壽終,就會被陰司點名,陰差於夜裡將其帶走,到血汙池挨上一刀。”
“這,便叫作以殺止孽!”
“但血汙池也不會直接殺人,而是要招殺性重的人過去,替它做那劊子手。”
“燒刀子便是其中一位,他們這差事,便叫領陰差。”
“隻不過,門道裡的人,都下意識認為,這陰差是李家給的,但其實不是。”
“李家人同樣也隻是領了陰差的而已,隻是他們領得夠早,也足夠了解血汙池,自身的本事也大,便好像他們才是血汙池的主人一般。”
“可說到底,血汙池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這一方天地。”
“……”
她是最標準的轉生者,行事說話,頗有第一代轉生者的氣度,邊入陰府,邊將一應緣由告之:“血汙池於人間的差,有召喚,緝捕,刑殺三種,李家,隻領了前兩種。”
“江湖人皆驚歎於李家人喚活人姓名,勾魂奪魄的本事,但其實,這兩種本領,皆是由血汙池的差事而來。”
“隻不過,李家人富貴了,沒了殺性,能觀冤孽譜,也能無常勾魂,但卻無人能領砍這一刀的差事,所以他們隻能在外麵找。”
“=他們其實隻有舉薦之能,但李家野心大,卻想要將這些血汙池上領了殺差的也變成自己人,如此一來,李家便可集喚、緝、殺三手於一身。”
“那位神賜王,便是如此來的。”
“李家在血汙池的權柄上,其實壓不住這人,但李家卻在陽間找到了他,為他刑魂改命,扶起了這樣一位草頭王,隻可惜,這神賜王殺心自起,卻不見得會將李家人放在眼裡。”
“……”
胡麻聽著這些話,便能看得出來,紅葡萄酒小姐對血汙池確實下了功夫。
便微生好奇:“若是我身上有罪孽,所以血汙池才會想要拿我過去,但我這一身命數,殺了我,卻又同樣會受天地反噬。”
“同樣是這一片天地之間產物,又怎會有此相悖處?”
紅葡萄酒小姐笑了笑,低聲道:“大惡不罪,大刑不殺。”
“是人皆有緣孽因果在身,論起來孽數,它覺得你該殺,論起因果,你又命太重,天地至理,本就是矛盾衝突又相輔相成,這誰又可以一語道破的?”
“無非是到了什麼時候,便說什麼話就是了。”
“……”
陰府之中,沒有空間與距離,他們本是奔了血汙池而來,入了陰府之中,便隻覺身子下沉。
飄飄蕩蕩,眼前陰雲流轉,待到看清楚時,便赫然看見了前方竟是一片血霧茫茫,讓人下意識的心神顫栗,但定睛再看時,卻又見著那血霧之中,竟是隱約化出了一片雕梁畫棟。
而那精致樓閣之間,卻又四下裡掛滿了紙人,白幡,有身材僵硬木訥的丫鬟侍女,拖著長裙,麵無表情的捧了酒漿食盒,來回的走動。
整體看去,隻覺說不出的精美又詭異,便好像是用黃金珠寶,鑲嵌的一把鍘刀。
胡麻心間微動:“那裡就是……”
“到了。”
紅葡萄酒小姐也壓低了聲音,小心道:“血汙池,本就不是真實存在的,陰府也隻是虛幻,所以血汙池可以是任何模樣。”
“隻是李家人來了之後,便借由陽間紫氣,將血汙池顯化出來,打造成了他們想象中的模樣,這也是為了更形象的了解此地,好將其更好的掌控。”
“當然,也因為李家的紫氣,裹住了血汙池,所以咱們隻要接近,他們必然察覺!”
“那我們……”
“……”
“殺進去!”
紅葡萄酒小姐提前停在了外麵,腳下仿佛是一條白綢子鋪出來的路,她抬眼向前看去,仿佛早已了然於胸,目光掃了二鍋頭與胡麻一眼,道:“但不是靠你們。”
目光落在了燒刀子身上:“靠他。”
燒刀子此人,本事不小,但論起道行,似乎不如自己與二鍋頭……
“我跟你們可不一樣。”
燒刀子仿佛也看出了胡麻與二鍋頭的疑慮,低聲笑道:“轉生過來時,我倒楣,生在了一個土匪窩裡。”
“才四五歲時,便要學著握刀,六七歲時,便要開始殺人,結果就這麼殺著殺著,喜歡上了。”
“連這一身本事,都是靠了殺人才學來的,所以,我殺性比你們重,而在這地方,道行本事,都沒有用,殺性重才是最要緊的。”
“……”
聽他說的輕描淡寫,胡麻與二鍋頭卻感受到了他生長起來的艱難,神情微凝。
二鍋頭道:“就這麼殺?比守歲都莽啊,這能鬥敗了無常李家?”
“遠著呢!”
紅葡萄酒小姐道:“燒刀子殺性是不淺,若真是原住民,沒準能成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但可惜,他終是還受了前世認知的約束,始終過了那樣一條底限。
“在血汙池裡領了差的,起碼也幾十上百個,就他這點子殺性,甚至連前十都混不進來呢!”
“而那神賜王,之所以會被李家人挑中,便因為人家本身,就是這殺性數一數二的,他卻拿什麼跟人家爭?”
“……”
胡麻微怔:“那你……”
“這就需要我們把戲門裡的手段,來助他一臂之力了……”
紅葡萄酒小姐緩緩轉過了身去,燒刀子也早已做好了準備,坦然的看著她,便見紅葡萄酒小姐一邊自指尖彈出了幾根銀針,看向了燒刀子的眼睛。
低聲道:“我可要準備將這兩根銀針,放進你的眼睛裡了,你害不害怕?”
燒刀子低聲笑道:“能拿出來,我便不怕。”
紅葡萄酒小姐也笑了一聲,道:“我這兩枚針,乃是陰陽欺心針,一正一反,放進你的眼睛裡,一欺冥冥,一欺己身。”
“用了此針,你便會變成另外一個殺性滔天之人,直到我取了銀針,你才會想起自己是誰。”
“……”
燒刀子甚至有些不耐煩了:“快點吧,這裡還怪冷的,我都沒在裡麵加件衣裳。”
見著紅葡萄酒小姐拈起二枚銀針,便已經打算在這裡向了燒刀子施法,燒刀子也一副淡定模樣,胡麻與二鍋頭,倒是分明覺得有些著急了,心下忐忑,道:“你要將他變成誰?”
“殺儘降兵熱血流,一心猶自逞戈矛。”
“一位此世不存,但在我們那裡,卻是殺氣滔天,血海傾覆的人。”
紅葡萄酒小姐低低說著,眯起了眼睛,手裡的銀針,向了燒刀子眼睛刺去,聲音讓人生寒:“坑殺趙兵四十萬,凶名壓世的……”
“……人屠將軍,殺神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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