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玉鳳並沒有去看電影。
她從家裡出來,就偷偷摸摸地去了孫桂香家。
隻有一間屋裡亮著燈,窗簾沒拉嚴,留著一條縫,她看到屋裡隻有胡明樂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屋頂的電燈。
她猶豫了一下,便推門進去。
屋裡有一股廁所味,那是放在床上的一個尿盆散發出來的,尿盆裡有一點淺黃色的尿液。
看到武玉鳳進來,胡明樂愣住了,眼睛中閃出亮光,上半身直起一點,旋即又咚地跌回到床上,眼中的亮光也消散了,冷漠地問:“你來乾什麼?”
武玉鳳輕輕地掩上門,走到胡明樂跟前:“大夫怎麼說?還有可能治好嗎?”
“滾!”胡明樂牙縫間蹦出一個字。
武玉鳳在床沿上坐下來,伸手捏著胡明樂的大腿:“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胡明樂痛苦地閉上眼睛,兩行眼淚爬上了麵頰。
電影的聲音隔著窗戶傳進來,武玉鳳伸手擦了擦胡明樂的眼淚,從身上掏出一疊錢,說:“這是一百七十塊錢,是我自己的私房錢,我知道頂不了大用,但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家裡的錢我拿不到。”
“拿走,彆假充好人!”
武玉鳳沒說話,將錢壓在毛氈下麵,然後雙手給胡明樂揉捏著雙腿。
胡明樂說:“你如果真的是好心,就給我拿瓶敵敵畏來。”
武玉鳳不言語,隻是給胡明樂揉捏雙腿。
“我如果不死,我爹和我姐就不會不管我,這個家就會被我拖垮,你們這幫畜牲造下的孽,為什麼要讓這家好人來承擔?”胡明樂嗚嗚地哭了起來,眼淚嘩嘩地湧出,那張黝黑的臉在電燈下光明燦爛。
武玉鳳看到牆壁下放著一個臉盆架,過去擺濕毛巾,過來給胡明樂擦臉。
胡明樂邊哭邊說:“你說你們多壞啊,強占了我的老婆不說,還活生生地把她打死,你們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長的,那裡麵住著魔鬼嗎?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他忽然好像變成了一個長舌婦,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邊說邊哭,先說他和梁蘭的感情多麼多麼好,接著說他為了尋找梁蘭受過的各種苦,遭過的各種罪,然後說孫桂香一家人如何如何有人情味,把他由鬼變成了人,最後總結道:“你們害了那麼多人,為什麼就遭不到報應呢?”
完了又罵自己沒本事還不省事,仇沒報成反而連累了好人。
武玉鳳一直不說話,由著他說,由著他罵,給他擦完臉後,接著給他揉捏雙腿。
胡明樂不僅要自己罵,還要征詢武玉鳳的意見:“你說你們壞不壞?”
武玉鳳不說話,他又追問:“你說你們壞不壞?”
“壞。”
“有多壞?”
“要多壞有多壞,壞透了,”武玉鳳自暴自棄地說,“從天靈蓋壞到指甲蓋,從前胸壞到後背,從祖宗八代壞到後輩兒孫。”
胡明樂似乎罵過癮了,終於住了口,呼呼地喘著氣。
武玉鳳站起來,說:“等過完暑假,你家的人少了,我再找機會來看你。”
“再不要來,老子不稀罕!”胡明樂吼道。
武玉鳳點點頭,正要出門,胡明樂忽然說:“等等,老子要日你!”
武玉鳳轉回身,打量了一下胡明樂直挺挺的身體,“你還行嗎?”
“試試。”
武玉鳳返回到胡明樂的身邊,臉頰一片通紅(審核提示違規,想必大家應該明白,不影響劇情。)
“這——怎麼弄啊,我不會……”
“脫了褲子,老子教你!”
……
電影正演到精彩處,一個傷心欲絕的男人在聲嘶力竭地喊著“冬兒”,胡明樂也有感而發地喊了一聲“玉鳳”。
雨收雨住,風平浪靜,武玉鳳喘息著從胡明樂身上下來,擦了擦汗涔涔的臉,穿好褲子,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瞟了一眼床上的尿盆,問:“你要解手嗎,我幫你。”
胡明樂的黑臉上泛起了紅光,肌肉有點鬆弛,輕輕地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武玉鳳替胡明樂穿好褲子,又用毛巾給他擦了把臉,說了聲“我走了”,便向門口走去。
胡明樂又說了一遍:“再不要來了。”
這回沒加“老子不稀罕”幾個字,語氣也平和了許多。
武玉鳳嗯了一聲,說:“收完葵花,我就要出嫁了,是換親,用我換他妹妹,給我三哥做老婆。那個男的明天要來,帶我去縣城買衣服。”
那時那地有個鄉俗,男女定婚後未娶前這一段時間,男方要在夏天和冬天給女方買衣服,俗稱“換夏衣”和“換冬衣”,花不了多少錢,但禮不可缺。
胡明樂的喉結明顯地聳動了一下,咕咚咽了口口水,說:“到時候拿支鋼筆,灌上紅墨水,趁他不注意時擠在床單上。”
武玉鳳點點頭。
“要麼,”胡明樂又說,“沒過門之前,他如果對你動手動腳,你就給了他吧,黑燈瞎火的,匆匆忙忙間,他不一定能注意到。”
武玉鳳顫抖地吸了口氣,眼淚奪眶而出。
門響了一聲,胡明樂神經質地直起上半身,屋裡空空的,門板隔開了他和她,他的視線一片模糊,外麵隱約傳來一片吵嚷聲,屋裡卻靜得可怕。
剛才屋門開關時攪動了屋裡的空氣,一股尿騷味撲麵而來,胡明樂轉頭瞟了一眼那個尿盆,頹廢地跌回到床上。
這個尿盆就像威力無比的如來神掌,把他死死地壓在五行山下,暗無天日,永世不得翻身。
這幾天他儘量少吃少喝,但還是免不了要解手,好在上半身還能動,拚儘全力讓身體側轉,解一次手無異於爬一次山,累得他氣喘如牛。
雖然孫桂香讓他解手時叫她一聲,雖然趙小禹在窗外安了一個鈴鐺,用繩子連在床頭,讓他“有事請拉鈴”,但他不想麻煩他們,每每自己解決。
解完手,他也不好意思叫他們倒尿盆,屋裡是什麼味道可想而知。
昨天晚上,孫桂香當著他的麵對趙天堯說:“大,我想和胡兄弟結婚,這樣伺候他就方便一點。”
趙天堯抹了一把老淚:“我同意,做人不能忘本,隻是苦了你了!”
但胡明樂不同意,他不配她,從身體到靈魂都不配她,和她差著十萬八千裡,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趕快死去,然而無能的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了。
武玉鳳從孫桂香家的院子出來,做了個深呼吸,正往家走著,聽見一片吵嚷聲,夜色下,隻見一群人朝著一個方向奔跑。
遠處的場麵上,大火在舔舐著天空,濃煙遮住了星月。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