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金海的往事(1 / 1)

好好地活 鄂佛歌 1313 字 4天前

金海說,他人生中一段鮮明的關於痛苦的記憶,就是他在縣一中上高中的時候。

在那之前,他在縣二中上初中時,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品學兼優,是老師們心目中的重點培養對象,是同學們羨慕和崇拜的對象,是班裡的活躍分子,是被眾星捧月的主角。

上了高中以後,他的成績位居中遊,沒有了主角光環,沒有了老師們的特殊優待,他的存在感就不那麼強了。

那時他想,隻要拚命學習,把成績提到數一數二的位置,他就能重新奪回失去的舞台。

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徹底把他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那天下了晚自習後,金海站在宿舍的窗前吃著一個饅頭。

饅頭是他從食堂帶回來的,乾硬無比。

他吃得不專心,撕一塊扔進嘴裡,再撕一塊從窗口扔出去,像在農村時扔石子那樣,沒什麼實際目的,就是一種排遣無聊的方式。

吃完饅頭,正準備洗漱睡覺,宿舍門被撞開了,闖進五六個中年男人來,問道:“誰扔東西了?”

金海有些害怕,但還是說了實話。

他當時並沒覺得,這是一件多麼嚴重的事。

等到他被這五六個男人帶到門房後,他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五六個男人,有學校的領導,有保衛科的,還有一個住在男生宿舍樓對麵,某個住宅樓上的住戶。

這個住戶說,最近經常有人用石頭砸他家的玻璃,他懷疑是縣一中的男生乾的,因為縣一中的男生宿舍樓,和他家的樓,隻有十幾米的距離。

於是,他每晚蹲守在樓下,終於看到了站在二樓窗口往外扔東西的金海,並記住了他的長相。

也許確實有人曾砸過他家的玻璃,但絕對不是金海,金海這是第一次扔東西,且扔的不是石頭,隻是饅頭,也沒有刻意地瞄準哪裡,然而沒人相信他。

保衛科的一個人幾腳把他踹到牆角,這是金海第一次挨老師的打,那種屈辱和絕望無法形容。

那個住戶好像是個什麼院的院長,校方的人對他很是尊敬,所以對金海極其痛恨。

他們恐嚇金海說,要把他送到派出所去,讓他坐牢,但隻要他坦白,學校可以內部處理。

一個從小膽小如鼠的,十六歲的少年,在麵對著五六個成年男人的毆打、恐嚇和引誘,違心地承認了“犯罪”事實。

然後他們又追問金海有什麼動機,是誰指使他這麼乾的,有沒有團夥,金海實在沒法回答。

他們通過一陣簡單的交流後,確認金海再無“餘罪”可挖,便對他做出罰款200元,和在全校師生大會上做檢查的處理決定。

這對於從小就是正麵標兵的金海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但為了免除恥辱終身的牢獄之災,他還是硬著頭皮站上了學校禮堂的舞台。

之後,金海又落到了班主任手裡。

班主任譚詠梅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說話總是挑著舌尖,像舊上海的站街女。

譚詠梅又讓金海在班裡做了一次檢查,並反複問他:“你是不是變態了?”

金海想從班主任那裡獲得些許信任和安慰,便解釋說:“我隻扔了饅頭,沒扔石頭。”

班主任說:“你自己都承認了,還想狡辯,我還以為你很實在呢!”

那年學校開秋季運動會,金海從小沒有運動細胞,又融入不了集體,和同學們一起喊加油,就悄悄地坐在座位上看小說。

譚詠梅號召沒有項目的學生多寫播音稿,為班級爭光。

金海就想趁機改變一下,自己在同學們當中的印象,就寫了很多詩歌,標題統一為“致××運動員”,落款統一為“××班來稿”。

沒想到都被選中了,由嗓音甜美的女播音員,伴隨著雄渾激昂的運動員進行曲朗讀出來,文學價值似乎也提高了一個等級。

同學們熱烈鼓掌,金海第一次在這所學校裡收獲了榮耀。

受到鼓勵,金海靈感突發,一口氣寫了首“致女子3000米運動員”的千字長詩。

其實算不上詩,但非常適宜在運動會上朗讀,采用古詞的長短句節奏和韻律,朗朗上口,抑揚頓挫,鏗鏘有力。

這首長詩引起了轟動,在播音員飽含熱情的朗讀聲中,學生們都停止了喊加油,靜靜地聽著,一邊打聽著作者是誰。

及至打聽到了是金海,連外班的學生都過來向他問好。

金海以一個卑微者的身份,享受著成功的喜悅和忐忑,謙遜又羞澀地回應著每一張笑臉,和每一句讚美。

他聽到幾個女生圍著譚詠梅正在津津樂道著他的話題,可惜他隻聽到譚詠梅一句對他造成致命打擊的話:“寫得挺好,就是心理不正常,可惜了!”

那天晚上秋雨綿綿,天空蒙蒙的,空氣中彌漫著一層虛無縹緲的霧氣。

霧氣中的金海,像一個遊離在塵世之外的孤魂野鬼,一顆濕漉漉的心分崩離析。

他再沒為運動會寫過哪怕一個字。

從那以後,金海就變得無比消沉,在學校裡幾乎沒有朋友。

要說朋友,也有一個,就是他們宿舍的老大。

老大的學習很差,原本就沒打算能考上大學,他家裡很有錢,早為他安排好了出路。

老大一有空就拉著金海去錄像廳,看那種錄像,從此金海就對那方麵的事格外著迷,總想親身一試。

好在他的學習沒有落下許多,順利考上了大學。

金海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沒有把這些事告訴過任何人,反而在家人麵前,還要裝出一副牛皮哄哄的樣子,隻有這樣,才能平衡內心的自卑。

金海說,他現在對學校都有心理陰影了,一到學校,就覺得到處是陷阱,哪還敢找對象?

再說,他在學校裡,完全是一副社恐的樣子,就算惦記著哪個女生,也不敢靠近。

但他又總想著男女那點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於是就稀裡糊塗地和李曉霞暗度陳倉,沒有充分了解李曉霞的性格。

金海說,他現在到了新環境,感覺好多了,但還是不願意和高中的同學來往,在他們的心目中,他還是那個既膽小,又變態的男生,這個標簽永遠撕不掉了。

金海說:“我恨透了縣一中,恨透了譚詠梅!”

趙小禹聽完,氣得大罵:“傻×,你讓人家套路了!”

金海慘然一笑:“誰說不是呢?可那時那種情況,被五六個人圍著,我暈頭轉向,哪能想得了那麼多?他們說,坦白了就沒事了,誰知道坦白了事更大,要是放到現在,打死我也不承認。”

“那你當時咋不跟我說?跟媽媽說也行啊!”

“丟人敗興的,我直怕彆人知道,還敢給彆人說?”

趙小禹無法評價這件事,如果這事放在自己身上,可能並不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但是放在金海身上就完全不同了,這小子,除了學習,其他方麵就是白癡。

他不僅膽小,而且心小。

“算了,都過去了。”趙小禹拍拍金海的胸脯,“以後多長個心眼就行了,還有,不管遇到什麼事,先彆考慮麵子,該說就說,麵子算個球!”

他想,如果當時金海求助他,以他當時睚眥必報的性格,一定會大鬨縣一中的,但也未必能鬨出什麼好結果來。

和手裡掌握著規則的人鬥,不管你講不講規則,最終都會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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