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新建隊的人來說,這個年過得很熱鬨,爆竹聲聲,鑼鼓陣陣,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時代在進步,鼓匠也在進步,原來的鼓、鑼、鐃鈸、二胡、笙、瑟、嗩呐等樂器,現在剩下沒幾個了,增加了電子琴和音箱。
不知怎麼的,電子琴無論發出什麼響聲,都給人一種喜慶的感覺。
所以鼓匠也不再叫鼓匠了,有了一個洋氣的新名字叫樂隊。
成員也不再是瘸子、拐子、瞎子一類的民間藝人了,而是些穿著摩登的年輕男女。
吹打的樂曲也不再是讓外人聽了都潸然淚下的哭喪調了,換成了十分帶感的現代音樂,讓人一聽就不由自主地“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彈電子琴的,是個妖豔風騷的年輕女子,豐乳高聳,肥臀高翹,蜂腰誘人,眼神勾魂,惹得隊裡的老漢、後生、小男孩等一切雄性動物蠢蠢欲動。
她不僅彈得好,扭得漂亮,還唱得動聽,唱酸曲兒,唱流行歌曲,唱“父親是那登天的梯”,唱“軟格溜溜的油糕,胡麻油來炸”,唱“浪奔浪老”,唱“二餅將會贏”,隨心所欲。
對於武家人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多麼沮喪的事,老家夥老了,幾個兒子早不想養了,死得正好,死得其所。
唯一不足之處,就是死得太不是時候了,哪怕早死幾天呢,趕過年就埋了;哪怕遲死幾天呢,過完年再死,可他偏偏死在過年的前一天,這是一腳踏在陰陽兩界,還要跨年啊!
這幾天,什麼都貴,紙火貴,鼓匠貴,好在武玉鳳花了不少。
請來陰陽看了墳地,擇了日子,可是武家的幾個男丁嫌墳地太遠,加上天寒地凍,不好挖坑;嫌日子太遲,影響過年的心情,一商量:“初一埋在西沙窩算球了,誰有那麼多的耐心等他!”
初一清早,武家的樂隊吹打得越發激烈了,趙小禹開著車駛出了村子。
隨著年齡的增長,趙小禹覺得,自己越來越世俗了,曾經爺爺讓他去前進四隊拜年,他寧願把分割好的豬肉白送給彆人,也不肯去,現在沒人強求他,他反倒自己要去了。
當然,他不會把媽媽辛苦喂出來的豬肉給他們,他從縣裡回來時,買了很多禮品。
去前進四隊不用繞行公社,有一條近路可直達。
走到半路上,和一輛自行車擦肩而過,趙小禹刹住了車,從反光鏡中看到,那人也停下了,調轉方向往這邊走,他便掛了倒檔退回去。
那人是陳慧,自行車的車把上掛著兩個手提袋,後架上還馱著一個紙箱。
酒廠是連續化生產,過年不放假,但陳慧所在的包裝工段,因為和生產線連接不是很密切,年前趕了幾天任務,過年放了七天假。
陳慧這是要給趙小禹去拜年。
趙小禹說:“你又不是我晚輩,給我拜的什麼年?”
陳慧說:“我就要拜嘛,我也隻給你一個人拜年!”
她又告訴趙小禹一個“驚人”的消息,大哥昨天回來了,和魏巧梅一起回來的,現在還沒走,所以她著急得在大年初一一早就給趙小禹拜年,其實更重要的目的是,通知趙小禹這件事。
趙小禹不敢耽擱,把陳慧的自行車塞進後備箱,又把陳慧按到副駕上,開上車就走。
車駛進陳家那套破院子停下,趙小禹跳下車,衝進屋裡,卻沒看見大哥和魏巧梅。
陳永文問候了一聲:“小禹過年好哇!”
趙小禹沒理他,看到老八回來了,就問他:“大哥呢?”
老八說:“走,走了。”
“多會兒走的?”
這時陳慧也進來了,老八磕磕巴巴地說:“慧慧一,一,一走,他就,就走了。”
“怎麼走的?”
“步,步走的,說是有急,急事。”
趙小禹轉身出了屋,陳慧急忙跟上。
兩人坐進車裡,陳慧問:“要去追大哥嗎?”
趙小禹沒說話,開著車駛出了院子。
陳子榮如果去縣裡,必須要從公社坐班車,從前進四隊到公社,步行起碼需要兩個小時,趙小禹絕對能追上他。
可是十幾分鐘後,趙小禹去了公社,一路上也沒遇見陳子榮和魏巧梅。
他也沒多想,開上車又向縣裡追去。
“人真是奇怪,你想見的,他躲著不見你;你不想見的,甩都甩不開!”趙小禹邊開車邊感慨。
“你這是在說我唄,”陳慧哼了一聲,“說也白說,想讓我搬出去住,沒門兒,等你考上大學再說吧!”
趙小禹幾乎所有的業餘時間,都被陳慧強迫著學習,他苦不堪言,時不時地就會衝她發脾氣,幾次讓她搬出去,陳慧不頂嘴,也不解釋,反正就是賴在家裡不走,反正就是不讓他偷懶。
經曆了一場牢獄之災的陳慧,硬氣了許多,不再事事都聽九哥的了,也學會了他死皮賴臉纏人的那一套本領,往往令趙小禹哭笑不得。
兩人邊走邊張望,直到去了縣裡,也沒看到陳子榮和魏巧梅的影子,隻得原路往回返。
陳慧說:“九哥,公社到縣裡的班車,今天停運了,初三才發車,你覺得大哥可能步走去縣裡嗎?”
“所以呢?”
“所以大哥根本不是有急事,隻是在躲你。他看見我要去給你拜年,猜到我會把他回來的消息告訴你,所以就著急慌忙地走了。他根本沒去縣裡,連公社也沒去,步走哪有那麼快呢?”
“我也知道他在躲我,”趙小禹歎了口氣,“可是為什麼呢?你不是說,他現在不做傳銷了嗎?那還有什麼必要躲我呢?”
“我的九哥啊,”陳慧苦著臉說,“你聰明的時候,往死聰明呢;傻的時候,也往死傻呢,他和那個女人結婚了啊!”
“結婚就結婚嘛,聽說過娶了老婆忘了娘的,還沒聽說過娶了老婆忘了弟弟的,何況他弟弟這麼出色。”
“我把你個自戀狂,”九妹噗嗤一聲笑了,“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了?”
“我說過什麼話?”趙小禹一怔,“傷著大哥了?我怎麼不記得?”
“你呀你,”陳慧恨鐵不成鋼地說,“演起戲來像劉備,仗義起來像關公,衝動起來就是猛張飛,什麼也不顧,完了還什麼也不記得,你說話傷的人還少嗎?你沒傷過我?沒傷過筱雨?我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計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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