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失蹤了。
做飯的人停止了做飯,打撲克的人扔下了撲克,所有的人都出去找孩子。
音調不一,高低不一的呼喊聲在村子裡回蕩。
“明遠,陳明遠——”
村裡的人都被這喊聲叫了出來,站在自家的院門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們甚至不知道陳明遠是誰。
隊長家的高音喇叭響了起來:“全體社員注意了,全體社員注意了,剛才咱們隊丟了一個娃娃,男娃娃,叫,叫什麼來著?噢,叫陳明遠。五歲,身高,多少?噢,身高一米多一點。穿的什麼?噢,上身穿白半袖,胸前印著一顆紅蘋果;下身穿半腿褲,花的……有見到的,把他攔住,送到孫桂香家,送到孫桂香家……”
過了一會兒,高音喇叭再次響起。
“娃娃沒找見,娃娃沒找見,家裡有摩托的,騎上摩托車到孫桂香家大門口集合,到孫桂香家大門口集合……”
進入新時代,摩托車已不是稀罕物,年輕一代,幾乎家家都有一輛,轉眼間,十幾輛摩托車開到了孫桂香家的大門外,一個個張揚地擰著油門,比賽似的。
武家人聽說陳明遠丟了,跑來問罪,沒人顧得上理他們。
隊長也來了,指手畫腳地分配著任務,哪些人去南麵找,哪些人去北麵找,哪些人去東麵找,哪些人去西麵找。
有人說:“西麵是西沙窩,騎不成摩托車。”
有人說:“東麵是烏加河,用不著摩托車。”
隊長暴躁地喊道:“那騎摩托的都去南北麵,不騎摩托車的都去東西麵,找人嘛,不會?他一個孩子,這麼一會兒工夫,能跑多遠呢?”
混亂了一陣,各自領了任務,騎摩托的,步行的,從各個方向分散而去。
隊長家的高音喇叭又響了起來:“陳明遠,聽到廣播後,趕快回家,趕快回家……”
趙小禹和趙筱雨開著桑塔納在田野小道上轉悠,不停地按著喇叭。
正是中午時分,烈日當頭,地裡的莊稼被曬得低下了頭。
遠處有一群羊,把頭攢在一起避暑,羊倌老漢躺在一棵大樹下睡覺,臉上蓋著一頂草帽。
趙小禹開車過去,從車窗上探出頭問:“大爺,看見一個孩子沒?”
羊倌老漢蹭地一下坐起來,定定地看著趙小禹。
這老漢自從吃了趙小禹從墳頭上撿來的供品,大病了一場後,就變得神神叨叨了,好在他是個光棍漢,不然他家人又要找趙家的麻煩了。
趙小禹把手探出去,比劃了一個高度:“這麼高,五歲。”
羊倌老漢眯起了眼睛,抬起一隻手,用大拇指在其餘四指上掐著,口中念念有詞:“掐指一算,烏加河畔;叮叮當當,平安吉祥;瞎子睜眼,癱子下床,聾子聽見啞子唱,瘸子爬到泰山上,黃河有水不起浪,可憐可悲妙女郎……”
“你看見了?”趙小禹打斷了他的絮叨。
羊倌老漢沒答言,又躺倒了,把草帽蓋在臉上,吆喝了一聲:“嗷號,嘶——”
這是他自己發明的和羊溝通的特殊語言。
果然,有兩隻向遠處跑去的小羊羔,聽到喊聲,乖乖地跑回來,躲在了大羊的肚子底下。
趙小禹低聲罵了一聲“老個泡”,開上車向東駛去。
趙筱雨問:“你還真信他的啊?”
“不然該信誰的?說不定他看見了,故意裝神弄鬼。”
“那河深嗎?”
“很深。”趙小禹說著,臉色變了變,吞咽了一口口水,“最深處大概有五六米……”
他不敢往下說了。
農村的孩子有個共性,夏天愛水,冬天愛火,附近十裡八鄉,年年夏天都有孩子在河裡耍水被淹死,年年冬天都有孩子在野外放火被燒傷。
趙筱雨的表情也很凝重,她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蒸騰著熱氣。
幾分鐘後,到了烏加河邊。
這個季節的烏加河最美,一碧千裡,蘆葦蕩、蒲林,一叢叢,一蔟蔟,搖曳生姿。
兩人下了車,四下裡張望了一陣,望見兩三個同樣是在找人的村民,跟他們碰了碰頭,都說沒找見。
趙小禹麵對著河麵呼喊了一陣,沒收到回應。
他的腦子裡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這麼熱的天,孩子極有可能下河耍水,一個五歲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河底的淤泥有多可怕。
可是河槽這麼長,到哪裡去找他呢?
兩人爬上了河壩,站在高處呼喊,也沒有回應。
河壩上是條黃土路,細末狀的黃土,被太陽曬得浮蕩在空中,路麵上留著密密麻麻的羊群腳印,還有一道車轍。
忽然,趙小禹看見一串小腳印,歪歪扭扭地向南而去。
兩人追隨著那串小腳印,一路奔跑,跑了大約幾百米,到了龍道處。
有了龍道的阻攔,黃土路改變了方向,通向村裡,那串小腳印卻消失了。
以前的龍道是用野生竹芨一層一層碼起來的,用兩三年就漚壞了,需要重建,後來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就用磚石和水泥建了新龍道。
以前的鋼絲膠皮管,也換成了鋼管,斜插進河裡,直接固定在水泥基座上,冬天也不用往回收。
兩人都累極了,趙筱雨雙手叉著腰,半張著嘴喘著氣。
趙小禹也好不到哪去,這麼熱的天,一口氣跑了幾百米,喉嚨裡直冒火星。
他一屁股坐在那根鋼管上,夏天穿得薄,鋼管被太陽曬得滾燙,把屁股燙了一下,他叫了一聲,跳了起來,轉身踢了鋼管幾腳,鋼管發出一陣嗡嗡響。
嗡嗡聲過後,他又隱約聽到幾聲輕響:叮——當,叮——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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