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榮不知自己是怎麼從吳小二燴菜館出來的,當他的意識恢複時,他已開車走在了返回市區的路上。
目光無意一瞥,看見了放在副駕駛座上的一個蛇皮編織袋。
他停下車,拉開編織袋的拉鏈,露出一堆紅彤彤的鈔票,這是原本要給姐姐補償的一百萬元現金。
他打了左轉向,打算調頭回去,他要向白斌他們證明,他陳子榮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然而,車頭稍拐了一下,他又放棄了這個念頭,擰正車頭,向前駛去了。
既然姐姐已不在,他就沒必要讓彆人知道,他曾借過她的錢。
那筆錢,是他的起點,讓他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人生巔峰,但同時也是個汙點,永遠洗刷不掉,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但姐姐的突然離世,對他的衝擊是前所未有的,他一路走,一路淚流不止,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揮去又來。
短短九公裡的路程,於他而言,就是兩萬五千裡長征,仿佛永遠沒有儘頭。
不知什麼時候,陳子榮坐在了梅榮集團八層,自己的辦公室裡。
夕陽的餘暉從窗口灑進來,室內是一片寂寞的昏黃。
在此之前,先後有幾個下屬來彙報工作,有幾個客戶來聯絡感情,他囫圇吞棗地聽了一通,就把他們打發走了。
他感到了孤獨,一如當年守在預製板廠過冬時那般孤獨。
公司裡的人,全是他的手下,全是一副曲意逢迎的笑臉;他麵對政府的領導時,同樣是一副曲意逢迎的笑臉;而和同行之間,和合作夥伴之間,全是爾虞我詐。
真情在利益的土壤裡,紮不下根,發不了芽,僥幸破土而出,轉眼就夭折。
妻子走了,姐姐死了,和他有過一次肌膚之親的葉春梅進了監獄,三朵梅花,全部凋零謝幕,百花鮮豔,沒有一朵是為他盛開的。
不知為什麼,小禹也和他有了明顯的隔閡,幾乎不和他聯係。
九妹似乎隻追隨小禹,自從小禹和他疏遠後,九妹連個電話都沒給他打過。
世界之大,竟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陳子榮把手機通訊錄翻了不知多少遍,那一個個熟悉的姓名,逐漸變得陌生,陌生得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認識這個人。
但他最後還是撥出一個號碼。
“趙廠長,您方便嗎?”
在所有的聯係人當中,陳子榮莫名覺得趙丁旺親切,像他的父兄。
他最初認為,兩人隻是合作關係,當他的實力超過趙丁旺時,他以為,趙丁旺會利用他的資源,事實上並沒有,趙丁旺仍像父兄一樣關心著他,當他需要他的幫助時,他仍然不遺餘力,不計回報。
“方便的,子榮,你有什麼事?”趙丁旺親切的聲音在聽筒裡響起。
陳子榮真想放聲大哭一場,但他沒有哭,他沒有在趙丁旺麵前表現脆弱的理由,似乎除了姐姐,他在任何人麵前,都故作堅強。
“方便的話,我想請您吃個飯。”他說。
“好的,子榮,”趙丁旺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你在黃水縣嗎?”
陳子榮啞然了,這時他才意識到,趙丁旺在黃水縣。
過了好一會兒,陳子榮才說:“沒,我忘了您不在定東市了,那就改天吧。”
“那這樣吧,”趙丁旺說,“我正好要去定東市辦點事,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到了,你不忙的話,就等等我;忙就先忙,忙完了聯係我。”
“好。”
趙丁旺掛電話的時候,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從窗口退去,辦公室裡暗了下來。
今天的趙丁旺,比陳子榮的情緒好不到哪去。
事實上,他日日如此,如此頹廢,如此消沉,如此心如死灰,如此渾渾噩噩。
不過,當他掛斷陳子榮的電話時,心中又亮起一道光,血液中仿佛注入了能量。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像即將去約會的少男一樣,對著小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刮了一遍胡子,快步走出辦公室。
當他開著車,駛出街道,駛上去往定東市的路時,夜幕降臨了。
他雖然不是近視眼,但每到夜間,視力卻下降得厲害,他向來秉承著安全第一的原則,喝酒不開車,沒睡好不開車,天黑不開車,萬不得已要出行時,總要叫個年輕人當司機。
但今天,他毫不猶豫地出發了。
他一路超速行駛,超過一輛又一輛的的車,像個年輕人一樣,不停地搖晃著腦袋,觀察著左右的後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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