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水縣醫院屬於二級甲等醫院,很多手術不具備資質和條件開展,比如腦血管支架手術,他們就做不了,這或許也是大夫不建議趙丁旺做手術的原因吧,一做手術,他就須轉院。
事實上,即使是他們能做的手術,病人們也很少選擇在這裡做。
所以,黃水縣醫院,與其說是醫院,倒不如說是療養院或養老院。
說它是療養院,是因為這裡的治療手段極其有限,基本就是輸液。
說它是養老院,是因為來這裡的病人,大部分是老人。
這些老人大多來自農村,大多由老伴陪著,早上來,看完病,連口飯也舍不得吃,就走了,能不住院的,儘量不住院,他們的收入,不足以讓他們享受療養和養老的待遇。
所以,醫院的住院樓很清靜。
趙丁旺住的病房,本是個三人間,其實就住著他一個人,有獨立衛生間。
醫院的服務倒很不錯,每班有三四名護士,有事一按呼叫鈴,用不了兩分鐘,她們準到。
天黑了下來,張姨說,她要回家拿點洗漱用品,趙小禹讓她去了。
趙丁旺還沒醒,護士進來換了藥,讓趙小禹把他的氧氣管一直插上,說費用是按天開的,吸不吸都是那個價錢,對於一個腦梗患者來說,吸氧比輸液更有好處。
趙丁旺很不配合吸氧,睡夢中的他,總是不自覺地搖晃著腦袋,直到把氧氣管從鼻孔中甩開才安穩,趙小禹便坐在旁邊按著氧氣管。
輸完最後一瓶液,趙丁旺終於醒了,他茫然地望著趙小禹,問:“你是誰啊?”
趙小禹心中一痛,他竟然糊塗得認不出自己了。
“爸,我是小禹啊!”
“胡說吧,”趙丁旺笑了,是一種很陌生的笑,“筱雨是我女兒,你是男的。”
趙小禹心中又一痛,差點流下眼淚來,他想起筱筱了,筱筱就死在這家醫院。
趙小禹起身開了燈,以便讓趙丁旺認清自己。
“還認不出來我是誰嗎?”他走到病床前,俯下身體,把臉湊到趙丁旺眼前。
趙丁旺搖頭,旋即說:“你是不是前院那家的小子?”
趙小禹無語了,我還後院的呢。
趙丁旺想小便,但身體動不了,趙小禹把他扶進衛生間。
他站在馬桶前,解開褲帶,說:“後生,你出去吧。”
趙小禹說:“你尿哇,我怕你摔倒。”
大夫給他安頓過,腦梗患者最怕摔跤。
趙丁旺卻有點不好意思,說:“你還是出去吧,你看著,我尿不出來。”
“誰看你那個玩意啊,我又不是沒有。”
趙丁旺無奈,隻得努力挪動腳步,往馬桶跟前靠了靠,開始小便了。
趙小禹惡作劇地朝下瞅了瞅,卻什麼也沒瞅到,關鍵部位被趙丁旺用手擋住了,心裡冷笑道,朽成一個小蘑菇了,有什麼害臊的?
但他又感到一陣悲哀,因為趙丁旺的手抖個不停,尿得也軟弱無力,尿在手上和褲子上不少,誰能想到,這個人曾是本縣的著名企業家。
人這一生,多麼的渺茫和不真實。
趙丁旺小便完,趙小禹扶著他洗了手,幫他係好褲帶,把他扶到床上躺下,給他按摩腿。
他的兩條腿鬆得沒有一點肉,都沒法按,隻能捏。
“後生,謝謝你了。”趙丁旺還是認不出趙小禹。
聽護士說,開始輸液那會兒,趙丁旺不消停,吵著要回家,護士隻好給他服了兩顆安定片,估計是安定片發揮作用了吧,他很快又沉沉地睡去了。
張姨來了,帶來了她和趙丁旺的洗漱用品,還有臉盆、水杯、保溫飯盒等。
夜晚的醫院空蕩蕩的,樓道裡甚至熄了燈,水房的門開著,從裡麵灑出一片詭異的燈光。
趙小禹下了樓,去外麵吃了點飯,回到醫院,穿過門診樓時,他的心驟然揪緊了。
一樓的大廳兩側有兩條通道,一條通向各科大夫的診室,一條通向急救室,光線昏暗,但趙小禹仍能看到急救室門頭上那三個血紅的大字。
仿佛時光逆轉,他恍惚看到,一個男人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孩跑進醫院,女孩放在手術床上,被十幾個大夫和護士推進了急救室……
不自覺間,他已是淚流滿麵。
一晚上,趙丁旺一直在睡覺,連飯也沒吃,中途上了兩次廁所。
趙小禹每次扶他上廁所時,都要問他認不認得自己,他還是認不出來。
三張病床正好三個人睡,趙小禹卻一直沒敢睡,直到天快明時,才匆匆補了一覺。
早晨起來,趙小禹出去吃了飯,給趙丁旺帶回一碗麵條。
趙丁旺看上去狀態不錯,除了不能獨立走路,彆的方麵都挺好,胃口也不錯,一鼓作氣把一碗麵條吃了個精光,神誌也清醒了,能認出趙小禹來了。
“你認得我不?”
“認得啊,你是小禹嘛。”
“我是你什麼人?”
“你是我女婿啊,真把我當傻子了。”
“那你昨晚咋說不認得我?”
“胡說吧,你一早來的嘛。”
趙小禹以為趙丁旺的情況會有好轉,問了大夫,大夫也說輸幾天液就好了。
整個上午,趙丁旺都在輸液,中途還和趙小禹聊天,邏輯清晰,一點也不糊塗。
趙小禹問他摔跤的過程,碰到哪個部位了,他也都能說清。
可是輸到最後一瓶時,他又開始糊塗了,又認不得趙小禹了,說著奇奇怪怪的話。
比如,他忽然指著趙小禹問:“這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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