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仙舟時節,又是一年秋。
仔細想來,那年的貝洛伯格也是秋天。
凜冬將至,他記憶裡的絕望和傷痛都在伴隨著怒火複蘇,那時再也無法觸碰到的雙手,那無能為力的一切,一如昨日。
他想要斬出一劍,來割裂開這沉緬了數百年的苦痛,想要報償這所有因果的夙願。
他在準備著將要斬落的一劍。
追憶的儘頭是一片即將凋零的枯葉,滿地金黃,寥落無垠,恰似他如今的心情。
這份心緒,連鎖上古海之外突兀到來的一場暴雨,高溫使得過多的水汽蒸發,又在羅浮的穹頂上聚集為雨雲。
【雨落狂瀾,逆流為淵。】
豐饒,巡獵,毀滅,記憶,存護,這些東西這些駁雜的力量在吞噬了星核的這具軀體裡溶解,凝華成最堅硬而鋒利的一抹。
天火的火焰被以他的意誌壓縮成蒼白的一層,這些能量彙聚在劍刃的表麵,這使得它鍍上最具毀滅性的浮光。
隱隱約約,遙遠的地平線之上那一簇耀陽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視野中因為目睹過於明亮導致的黑斑。
【白虹貫日,定有災殃。】
王凱文高舉雙手中熾熱的炎光,目視著那幽綠的毒火,眼睜睜看著那毀滅的使徒以建木的力量構造她夢想中不滅的軀殼。
他不急於求成,但求一勞永逸。
他必須要等到幻朧達到她的鼎盛時期,那樣她將和麵前這具軀體的融合為一體。
到時候,幻朧也將在他的這一擊下隨著這具身體一同真正的死去,再無逃跑的可能。
幻朧這時候想要離開已經來不及的,恐懼將自動驅使她築構最後的防禦,這是她最後生還的機會,可這也是他施舍她的——絕望。
【誅爾三魂,定汝真靈。】
幻朧的動作在神軀顯化的那一刻就暫停了。
她隻能絕望的聽到周圍屬於她的喪鐘響起。
機械,齒輪,杠杆驅動,活塞運轉的聲音,十分靈異的響徹在一片死寂的鱗淵境海底,似是有一條無形的機巧巨獸自淵底蘇醒。
〈固有結界展開〉
〈直到世界儘頭的機巧軍陣〉
自虛化實,自心相複現……
投影,概念框架固定,擬似構建……
羅浮之上,整個工造司的機巧都在這一秒之後發出刺耳的轟鳴,在這星域之中一切無機生靈都在讚歎著自意識深處湧現的神聖樂章。
周圍哪裡還是古海之下的建木所在?不知何時早已幻滅成一片有著血色大地的荒野。
天空之上不見日月星辰,隻有鏽紅的齒輪固執的運轉,鑄造著新生的無機造物。
遠處不見地平線,無止無境的機巧造物沉默的駐守在這片永恒的黃昏,以冰冷的眼睛蔑視得看著末日和終幕的到來。
注定折戟沉沙,身名俱滅,那又如何?
主君尚未歸來,身為臣下,自當守望於此。
他從來並非孤身一人,他亦是一位帝王,他曾帶領他的軍隊向著世界儘頭的〈真實〉衝鋒,這種光榮的記憶,怎能被時光磨滅?
他的子民,他的追隨者跨越了命運和虛假的世界,時刻期待著被他喚醒,執行他們的忠誠。
這是一同見證世界儘頭的,直到最後一刻仍寸步不離的隻屬於他的騎士們,用儘力量在世界基石之門上刻下的傷痕。
最後一絲代表著靈智的火星從這些駐守的機巧造物裡也將隨著歲月逝去,這份思念和忠誠或許有一天真的能傳達呢……
“試問,鋼鐵與齒輪的冰冷造物,可也會有高貴的靈魂?”
……
如今,這些工造機巧的產物,將在這另一個世界,向他們如今的帝皇獻上第三次聖戰的火種。
“願為先哲與造物主效死。”
“我等仁慈的主與父,我等萬有全無的根源,我等機巧,我等無機的救贖……”
無機生命的帝皇,或者名為“魯伯特三世”的存在,或許早就在另一個世界,另一片曆史之中悄無聲息的誕生了呢?
它們在世界儘頭等了太久太久,可從未忘記自己的職責,從未放棄追尋那一絲造物主的溫熱。
“萬軍之主,萬王之王,塑造我等軀殼,賦予我等生命,指引我等道路,填補吾等虛空,構築我等天國……”
“無能回報,願為吾主獻上微薄之力……”
伴隨著話語的落下,天空中那些齒輪的律動也變成了宏大的讚美詩和詠歎調。
【吾子吾民,賦此常形。】
幻朧感受到脖頸傳來的壓迫感,這具龐大建木身軀的咽喉正被什麼緊緊握住!
再看身前,一件件齒輪和機杼自主嵌合,如同洪流一般自四麵八方湧來,自虛妄裡拚湊出無比偉大的人形,帶著無機生命最自然的神聖和冰冷。
其身支離破碎,曾兩度被撲滅,卻直到現在仍堅守著屬於它們的創世之理。
這機巧巨人,牢不可破的鐵壁緊緊禁錮幻朧的脖頸,以巨力使得那建木神軀屈辱的跪地。
瓊華這那一個世界的子民,為這個世界上他的敵人搭建了最牢固的斷頭台,讓這最後的審判既能遵循它們主君的意誌,也要擁有無機生命的浪漫。
【畫地為牢,天殺地絕。】
束縛在那當年失落的命途上的鎖鏈,此刻全部斷裂,來自往昔,曾經屬於神明領域的一絲威光向著此刻執劍之人傾斜。
【救世】的命途。
王凱文領會著這自他滔天絕望裡頓悟的神意,由於不明原因取得了微末的隻屬於他的命途力量。
這是屬於神明的自己在向著如今的他對話。
〈確認敵人為毀滅令使,判定通過〉
〈納努克不在場,優先度不足,無法喚醒星神顯化,暫時調取命途能供給我方單位〉
〈宣告,此即救世之役!〉
〈切記,“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人類一定會戰勝毀滅。”〉
〈除惡務儘。〉
最後的一刻,王凱文心如明鏡止水,萬般心願隨著天火聖裁最大威力解放,揮下了。
他手中純白的已然看不清形體的劍刃向著那跪在地上的高貴的囚徒一擊斬落。
風霜過境,唯有一瞬蒼色。
這一擊來得太輕,波瀾不驚,如清風拂麵,鱗淵境裡甚至沒有卷起一粒塵埃,沒有帶來任何誤傷或者彆的次生災害,對羅浮上的一切秋毫無犯。
畢竟,這一切都發生在王凱文心相裡那世界儘頭之處的風景中,根本和羅浮所在的世界完全不是一個空間層麵。
可這一擊又來得太重,聲勢浩大,那所謂固有結界裡滿是齒輪的天幕和血色的大地都在這蒼白的一劍下一分為二,由這一擊走向分崩離析。
一劍掃過,晨昏不複,隻餘下連存在都可以抹去都絕對虛空,吞沒了其威力所至的一切事物。
機巧造物崇敬而狂熱的看著他們的主君施展屬於神明的威能,躬身行禮,向他告彆,期待著下一次他們帝皇的召見。
再看那幻朧,所謂的不死神骸在這斬滅世界的一劍之下每一顆分子都染上絕滅的灰白。
她的頭顱被乾淨利落的斬下了,可等不到落下的那一刻,伴隨著失去頭顱和生命的身體一同被世界破滅時的虛空毫不留情的吞沒。
這是存在意義上的抹殺,徹徹底底的在之後的所有時間裡剝離了幻朧這一毀滅令使的意義,此前有著她的故事,此後,隻餘妄言。
甚至連【記憶】親至都無法使得她複活。
如今,這世界上關於幻朧的一切都被掩埋在了那一劍斬落的時間,因果已定,再無回返。
她被釘死在那個世界儘頭的刑場。
“林中落雨,”
“秋前盛夏,”
“血泥之間,”
“花開花落。”
王凱文熄滅手中的天火聖裁,平靜的看著身邊的風景變幻回鱗淵境,可幻朧那龐大的豐饒神軀已經不複存在了,連一點灰燼都沒有留下。
他不知道胸膛裡的怨恨少了多少,但以他自來到這個世界一切經曆鑄造的一劍沒有讓他失望。
幻朧徹徹底底的死了,神形俱滅。
屬於羅浮的這份有關【毀滅】的因果也是時候徹底了結,他現在可以離開了。
但在此之前,他或許可以趁著這個功夫去建木那裡,取回一些羅浮的特產……
——————
王凱文不知道的是,他那調用了【救世】力量的一劍到底還造成了什麼影響。
在不知相隔多少個星域的地方,【毀滅】的星神相當優雅的側身躲過幾支天藍色的光矢。
納努克不知道【巡獵】發了什麼瘋,不去追獵【豐饒】反倒找到祂這裡來了。
嵐理論上應該不會現在真的和祂全麵作戰,這次過來攻擊祂大概也就是因為仙舟和反物質軍團有了摩擦……
太正常了,以反物質軍團的作風,仙舟聯盟拿它們當獵物沒有問題,巡獵與祂為敵也沒問題。
無所謂,祂不會在意,納努克清楚得很,作為【毀滅】,祂的敵人從來就是這個世界。
至於這一次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又是【歡愉】的詭計,〈阿哈〉那東西足以背下絕大部分的黑鍋。
隻是,這次巡獵射過來的箭,是不是有些太多了,數量不對勁啊……
箭雨將這片星域都照亮成屬於〈複仇〉的天藍色,幾艘反物質軍團的主艦在瞬間應聲覆滅。
納努克想要說些什麼,卻感知到一種熟悉的刺痛,這種感覺,這不應該存在的恐懼……
祂突然躲不開嵐新一輪的箭矢了。
因為痛苦祂不得不倒下,隨即咳出來大片金色的神血,仿佛有什麼從不知名的地方隔空傷到了祂,把他狠狠的斬了一劍。
甚至祂在這一刻模糊的看見了屬於自己的【毀滅】,不,不應該這個樣子的,不!
巡獵的光矢迅疾的追來,這種處境對於納努克來說堪稱雪上加霜。
好在納努克終究是神,在千鈞一發之際祂艱難的擋下了那些【巡獵】的箭,使得它們還沒有擊中祂就被相同程度的力量毀滅了。
可納努克到現在也不明白,到底是誰,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傷到了祂。
祂現在還不能死,在見證一切的終末之前,在毀滅這一切之前納努克不會允許自己先一步死去。
祂不禁想到了某個可怕的事物,想到那星空中撕裂了毀滅命途降臨的和祂有著血海深仇的神,命途上傳來的劇痛使得祂堅定了這種猜想。
可那個怪物不是已經殞沒了嗎?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這麼想著,祂又不禁因為傷勢咳出大量的鮮血,而這使得這片星域的星辰因為祂浩大的力量走向毀滅。
死去的恒星爆發出華麗而淒美的光束,坍縮成最耀眼的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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