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珩三歲這年,初秋的時候,舒虞還在睡夢中,接到了一個悲傷的電話,獨坐在床上好半宿,直到周寒野從訓練營趕回來。
鬱珩出生前,周寒野就進了訓練營當了首席教官,任務不輕,但基本上是長居京城,為的就是十天半月回趟家,突然接到舒虞的電話,也是協調了大半夜,到家的時候,就看著舒虞在兩個孩子旁邊,靜坐著。
無聲歎了一口氣,周寒野走上前,將坐著的她輕輕地扣在自己的腹部處,揉了揉她的肩膀。
“機票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葉湄落落說也一起去,待會來家裡。”周寒野低聲地說道。
舒虞點點頭。
天一亮,葉湄落落就來了。
沈落荷也在樓下呢,上前拍了拍舒虞的肩膀。
“放心去,孩子們我會和小雅照顧好的。”
“嗯,謝謝媽。”舒虞聲音很淡,卻還是勉強微笑地告彆,回頭看向了二樓的樓梯處,最後不舍地離開。
隻是剛出家門就被攔住了車。
“小嬸嬸,我能跟你們一起去。”本該在學校的周易臣竟然出現了。
舒虞剛想說些什麼,周寒野先開口了。
“上車吧。”
聖彼得堡。
飛機落下的時候,是朝朝來接得機,舒虞心疼地將朝朝抱緊了懷裡,站在最邊上的周易臣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個巴掌拍在他的肩頭。
“去。”
周易臣側過頭看向自己的小叔,可能是周寒野神情太過嚴肅,又或者那份堅定的力量入了自己身體。
周易臣邁出了腳步,走到了舒虞的身旁,符朝朝自然也對上了他的視線。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過了變聲期的周易臣,此時的聲音已經有了男子的渾厚,符朝朝對上他的視線,點點頭。
“我很好,謝謝關心。”
葉湄走上前。
“朝朝走吧,去療養院吧。”
“嗯。”
療養院。
舒虞在進去之前,是在難受,如果不是周寒野在她身旁,她甚至膽怯了。
她不是接受不了死亡這件事,但是這種死亡絕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她熟悉的孩子,這麼離開人世。
一行人在朝朝的帶領下,進了最高的一層,整個裝修都很粉嫩,步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大大的全家福,然後是一家五口零零散散地合照,還有家居照……還有朝朝各種演出獲獎的照片。
那麼的溫馨,卻又那麼刺眼的痛。
當舒虞走進粉嘟嘟的房間,擺滿了都是洋娃娃的房間時,就已經繃不住了,眼中蓄滿了淚水,不僅僅是她,葉湄和落落都是當了母親的人,都接受不了。
“把眼淚都擦乾了。”低沉的嗓音一如多年前那般的沉穩,眾人看向周寒野。
似乎那一秒懂了,紛紛整理了下自己情緒,深呼一口氣,平穩了之後才邁進臥室去。
門被打開,屋裡的四個人注視而來。
舒虞看著坐在病床上,還插著氧氣管的魏其悅時,身體還是不自覺地軟了一下,是周寒野從身後摟著她的腰給了她一分力量。
“是舒阿姨,還有葉阿姨,還有落落姐姐。”驚喜卻很費力的女孩聲音。
舒虞緩緩走上前,抱著一個玩偶走到了病床前,讓自己儘量微笑地跟魏其悅打招呼。
“悅悅,好久不見,都成這麼大的大丫頭了。”舒虞說來。
魏其悅笑了笑。
“舒阿姨,我跟姐姐長的一樣,姐姐都是美少女了,我當然也是啊。”
一如多年前相見的一般,魏其悅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再度讓舒虞紅了眼,舒虞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悅悅是不是怪阿姨沒經常來看你?”舒虞有些自責地說道。
魏其悅搖搖頭,顫顫巍巍地伸手抹掉舒虞眼角的淚水。
“舒阿姨,知道我為什麼想見見你嗎?”魏其悅說道。
舒虞紅著眼笑著搖搖頭。
魏其悅看向了自己的爸爸媽媽,還有朝朝。
“因為是舒阿姨你幫我找回了媽媽和姐姐啊,悅悅一直覺得自己好幸運有爸爸和哥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但,有了媽媽和姐姐之後,悅悅才是最幸運,而這份幸運是舒阿姨你給悅悅的,舒阿姨,我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謝謝你。”魏其悅說的自己也眼睛紅了。
屋子裡,已經有人忍不住,背過身子去。
魏其悅看到大家都哭了,很不高興。
“你們都不要哭嗎?我的心願就是大家都能開開心心的……咳咳……咳咳……”
“悅悅不要說了。”舒虞開口。
魏其悅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仿佛是蒲公英,快要被秋天的風吹走了最後一粒種子的蒲公英。
“舒阿姨,你會一直記得悅悅吧。”魏其悅笑著問。
舒虞點點頭。
“那就足夠了啊,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你們聽到了啊,悅悅不會消失,沒有人會忘記悅悅的,你們也不要難過了,因為大家都記得悅悅存在過的。悅悅會一直活在你們記憶裡的。”
魏其悅像她至親的家人證明著。
而這份證明,太揪心了。
魏其悅看到了一直在最角落的周易臣。
“你就是姐姐喜歡的男孩子嗎?”魏其悅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周易臣大概這輩子都沒想到會被一群人這般注意道,符朝朝也是,有種被烤的感覺,但卻沒有辦法責備自己的妹妹。
“呀,這可是我跟姐姐的秘密呢。”魏其悅好似有些心虛地說,但還是很明目張膽地看向周易臣。
“你過來。”魏其悅一如既往地明媚大方,是和心思沉穩的朝朝完全不同。
周易臣愣了下,被周寒野踢了一腳。
“叫你呢。”
周易臣恍恍惚惚地這才走上前。
“你好。”周易臣打招呼。
魏其悅仔仔細細地看了他。
“其實我已經看不太清楚你了,好像跟姐姐給我之前看的照片差不多,挺帥的,不過姐姐說,我要是找男朋友一定比你帥,可惜,我沒機會了,所以……”魏其悅又咳了兩聲。“所以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一下下?”
現場陷入了靜默,大家都沒料到魏其悅會說出這種話。
“悅悅你……”符瑤開口,有些為難地看向周易臣和朝朝。
可下一秒。
“好。”那麼肯定的一聲回答,周易臣的答案讓屋子裡所有人都驚訝了,甚至符瑤看向了符朝朝,但符朝朝隻是微笑著衝著符瑤點點頭。
“真的啊,太好了,我現在有話要對我男朋友說,爸媽哥哥,阿姨叔叔們……你們先出去一下好嗎?”魏其悅用著僅剩的力氣說道。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是周易臣開的口。
“我會注意她的身體的。”
這話,他是看向朝朝父母說的,說的很慎重,而第一個動身的便是符朝朝。
緊跟著所有人都出去了,雖然所有人都不明白,悅悅這是要乾什麼?
屋裡,隻剩下兩個人。
魏其悅看向周易臣。
“很高興認識你,我的……姐夫?”魏其悅俏皮地說道。
周易臣看著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和朝朝明明有著同一張臉,確實完全不同性格的人,雖然生病了,但看得出來,她很明媚,而朝朝更像是孤傲的雪梅,是清冷驚豔的那一種人。
“你有什麼願望嗎?”周易臣問她。
魏其悅嘴角的笑容淡了點。
“你為什麼要答應當我男朋友啊,是為了我的姐姐吧,不然誰會願意當一個短命鬼的女朋友哦。”魏其悅直白地說來。
周易臣沒回答。
“你姐姐不希望你這樣說自己。”
“我知道。”笑容徹底淡去,魏其悅閃著淚光笑著開口“姐姐很愛很愛我,她想把天底下所有的好東西都給我,我知道,她有多寵愛我。”
魏其悅認認真真地說來。
周易臣拿起了手帕,把她的眼淚擦掉。
“你姐姐聽到這話會很開心的。”
魏其悅卻搖搖頭。
“可是我卻不是一個好妹妹。”
周易臣一凝。
“怎麼會呢,你姐姐每次提到你的時候,都是很幸福的模樣。”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是一個和姐姐一樣好的妹妹,因為我的關係,我把姐姐和哥哥的愛,全部一個人霸占了,這麼多年來,姐姐和哥哥都是獨自長大的,哥哥還好,男孩子,獨立一點,可是朝朝姐姐,她本來還有一個媽媽的,可是找回了我們之後,她連媽媽都給我了,我以前總想快點好起來,後來手術成功了,我特彆高興,我整天粘著姐姐她,那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日子,可是……可是我得到的總是太多了,所以樂極生悲了,每次看著姐姐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台上表演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很想上去給她送一束鮮花,這麼多年來,她都是一個人,都因為我的關係,我……”
“她從來沒怨過你。”周易臣打斷她的話。
魏其悅抬起眼簾,試圖想通過眼神來確定,但,好模糊,她看不清楚。
周易臣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支錄音筆。
“你按一下這裡。”
周易臣拿著她的手按了一下。
錄音筆裡出現了兩個人的對話。
“你這麼練習,不會累嗎?”是周易臣的聲音。
緊跟著。
“不會。”很輕鬆的語調,是她姐姐的,魏其悅將錄音筆往著耳邊放了放。
“我要更努力一點才行,那樣隻有站在最高領獎台上,我的妹妹才能聽到我的音樂,才會看見,她的姐姐多麼優秀,我答應過她,會成為最厲害的鋼琴家,給她彈鋼琴……”
錄音筆掉落了。
魏其悅捂著臉幾乎失聲痛哭。
周易臣將錄音筆揣回了口袋裡。
“大家都很愛你的,包括你姐姐,從來沒有怨過你的存在。”周易臣開口。
魏其悅拉著他的衣服。
“你,你會好好保護我的姐姐的吧。”
周易臣勾了勾唇角,再度肯定回答。
“我會的。”
魏其悅沙啞著嗓子。
“那你答應我,一定要幫我告訴姐姐,我很愛她,很愛她,所以我是警告你,如果你敢對我姐姐不好,我做鬼也會來找你的。”魏其悅惡狠狠地警告著。
外麵。
符瑤看著朝朝。
“朝朝,悅悅她隻是……”
“媽媽,悅悅是我的妹妹。”符朝朝笑著回答。
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周易臣出來了,眾人立馬走近。
“她叫她的哥哥進去,有悄悄話想跟她哥哥說。”周易臣看向魏念曇,和一樣的少年,卻是不一樣的氣質。
魏念曇走過他的身邊,沒說什麼,進了屋。
屋外,周易臣看了符朝朝一眼後,走回了周寒野的身後。
舒虞看向他,遲疑了片刻後。
“臣臣,需要跟朝朝出去走走?”舒虞小聲的說,周易臣愣了下,搖搖頭。
舒虞還想再說什麼,就聽到了屋裡的叫喚聲。
“悅悅!悅悅!”
眾人衝了進去,時間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一般。
魏念曇正抱著魏其悅,魏其悅閉著眼,血色全無,而一直沒有落淚的魏念曇,痛不欲生地抱著這個和自己曾經相依為命長大的妹妹。
“悅悅彆怕,哥哥保護你。”魏念曇輕輕地說著。
符瑤直接暈了過去,魏仲塵倒退了幾步,穩在了牆角。
符朝朝哭著上前,抓著小小的手。
“悅悅,你還沒……沒和姐姐說說話呢?悅悅彆睡。”符朝朝哭著哀求著。
周易臣上前把她抱著……夕陽餘暉下,窗外的枝頭上的最後一片落葉隨風而去。
年輕而美麗的魏其悅停留在了她花一般的年紀裡,她是帶著微笑睡去的……
生命啊,不會總是完美的,遺憾也總會伴隨著生命的流逝而落下。
隻是有些遺憾,太過痛苦了,真的需要好久好久才能去治愈,才能去珍藏,等到在提及的時候才不會那麼悲傷。
悅悅的葬禮就在聖彼得堡舉辦的,這是悅悅的遺願,她不希望自己被帶回去,因為她想把悲傷留在這裡,留在這裡就足夠了,她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記住遠方的她。
下葬的那一天,舒虞看著魏仲塵兩鬢多了幾縷白發,那麼刺眼,她甚至對著他們夫婦說不出一句節哀順便。
回國的飛機上,周寒野一直將她攬在懷裡,她幾乎沒睡過。
“睡一會吧,帶回就到家了。”周寒野說道。
舒虞搖搖頭。
“周寒野你知道嗎,我以前最看不上的就是死亡這件事,我總覺得死亡本就是人的歸屬,這些年我也不是沒經曆過死亡這種事,但,今天我才發現,生命太脆弱了,死亡,從來不是一件輕易的事,這也是我人生的課題嗎?”
周寒野沒有回答她,比起她,他身為一個父親,此時此刻也無比想念在家中的兒女。
或許隻有成為父母之後,才會發現,自己和這個世界有了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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