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寺,氣氛有些詭異。僧人們大多噤聲,神態也不複以往祥和。方丈空遠坐在上首,“座上找的人,還是沒有消息?”底下的人個個搖頭,空遠微微歎口氣,“可有左使的消息?”“回方丈,左使一路往南,不知用意。”空遠神色凝重,以往九團在的時候,大多消息都是他去報。如今九團走了,他就不得不去獨自麵對了。黑奴近年越發喜歡打坐,有時候行氣吐納,大多時候卻是發呆愣神。他手上的紋路被那場大火燒的沒有了痕跡,運勢軌跡,看得實在是吃力。“座上……”方丈是真正的方丈,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那個女人,找到了嗎?”黑奴冷冷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回座上,暫無消息。”方丈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瑤顏呢?”“靈音閣久無人來報。”“左使臨走前已經留下信,三日尋不到宋綾羅。我佛陀門就放過她!”方丈不得不出言提醒,在這個佛陀門,座上與左使之間,都是不能得罪的。黑奴冷臉瞧了眼方丈,“那是他九團答應的,本座可沒有答應……”方丈一時間有些為難。“宋綾羅乃文曲星座,昨日本座看那星雲仍在附近盤桓。你且派人仔細搜查寺中各處。就是狗洞都不能放過了!”黑奴冷聲,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脫離他掌控的東西。皇後屋內,木魚聲聲入耳。一眾僧人,魚貫而入。“藥閣主,座上命屬下等人搜查全寺上下。”皇後冷眼看了看方丈,嘴角冷笑,“空遠大師也逃不了聽命於他?”空遠麵色微微僵硬,“座上此次動了怒,還請藥閣主配合!”皇後並不再理會他,空遠給眾人使了個眼色,“小心些,莫亂了閣主的東西。”皇後任由眾人搜索,卻也並不惱怒。木魚聲一如既往的敲,隻是心中有凡塵,就敲得沒有那麼平靜了。宋綾羅一路騎馬疾馳,不到一日的時間,終於是到了皇宮。皇宮側門的狗洞依然遮蓋的嚴實,剛剛爬進去,就有侍衛發現了她。“大膽,何人竟敢擅闖皇宮!”“我是宋關雎,帶我去見皇上!”“宋,宋大人?”侍衛吃驚不已,眾人都當宋關雎已經死了。沒曾想,這個時候竟然突然出現。“宋大人,為何正門不走,爬……爬狗洞?”那個侍衛越說越沒有底氣,堂堂狀元郎,三年才出一個。說來與狗同行,未免遭人恥笑。宋關雎冷眼瞧了瞧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拘泥於一個形式?”那侍衛被說的紅了臉,帶著宋關雎一路往禦書房。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有一人自書房出來,藍衣青衫,長身獨立。宋關雎如何也想不到,那人竟然會是黑奴座下——“寧大人……”宋關雎老遠就行了個大禮,寧遠不著痕跡的皺了眉頭。“宋大人,出現和消失都來的突然,當真是奇人。”寧遠聲音緩慢,有些一絲屬於智者的睿智。宋關雎笑了笑,“下官遭奸人所害,難得逃出生天。特此來向陛下請罪!”寧遠微微扯了扯嘴角,“宋大人與我教過的一個學生很像。”宋關雎微微虛了眼,“寧大人說過,自古女子不可入朝,實為不公。”若是綾羅入朝為官,朝中定會是另外一番景象。這句話是寧遠私下與宋綾羅說的,宋綾羅說了前半句。後半句,寧遠自然知曉。宋關雎這是在直白的告訴他,宋關雎就是宋綾羅。寧遠緊緊盯著宋關雎,“你是……”宋關雎笑了笑,眉宇間,自是一份狡黠。寧遠心裡不免一陣驚濤駭浪,宋關雎慢慢走過他。“我在佛陀門見著了師娘,想來相思之苦,已經把她折磨的沒了往日神采。”宋關雎此話一出,寧遠就捏緊了拳頭。寧遠,佛陀門靈文閣閣主。想來其中也是有不少內情。寧遠少年成名,在他高中狀元之前一直在恭王府教導宋綾羅。那個時候,寧遠是個貧苦書生,和恭王妃身邊的大丫環巧玉相遇,二人互生情愫。恭王妃看出寧遠才華,故而請他在府中三年,給他和巧玉二人完婚。為了寧遠可以安心在恭王府住下,特意要宋綾羅拜他為師。寧遠當年不負眾望,一舉拿下狀元頭銜,由此便出了恭王府,自立門戶。最初巧玉幾乎是每月必回恭王府,給恭王妃請安。寧遠也一直是恭王在朝堂上最有力的夥伴。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宋綾羅並不知曉,隻是巧玉來恭王府的時間越來越少,恭王提到寧遠的時候也越來越少。宋綾羅並沒有想到,她會在佛陀門裡見到巧玉。巧玉一個人在所謂的靈文閣裡,坐在輪椅上,細細的擦拭書桌案牘。由此,她才會斷定,佛陀門的靈文閣主就是寧遠。寧遠一路心事重重的出了皇宮,宋關雎大踏步的進了禦書房。很多事情,隻要弄清楚了底細,就好辦的多。皇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嚴肅,看見宋關雎的出現,麵色毫無波瀾。“這麼快就回來了?可有什麼收獲?”宋關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掏出懷裡的藥方。“聖上籌謀多年,想來黑奴的底細,早就一清二楚。”宋關雎略微停頓,不著痕跡地觀察皇上的臉色,果真瞧見他挑了挑眉。“聖上英明,多年來有所籌劃,卻並不行動。想來,是這張藥方束縛陛下。”宋關雎繼續說,皇上眼中露出一抹神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癮疾的方子?”宋關雎點點頭,看得出來,聖上麵上的喜色難掩。“快快拿上來!”韓公公連忙小跑,接過方子,一路小心翼翼地呈給了陛下。皇上細細看過,經過一陣歡喜之後,不免有了一絲疑惑。“你這方子是如何得來?這方子看起來怪異得很,這宮中的禦醫可有法子?”皇上一直居於高位,不免疑心極重。心中喜悅,卻又疑慮頗多。宋關雎行了禮,“陛下,這個方子上的字,陛下看著可熟悉?”聽及此,皇上複又看了看字體,“這,這是皇後的字?”宋關雎點了點頭,“陛下,這是皇後娘娘與陛下聯盟的誠意。陛下大可放心。”皇上皺緊了眉頭,不由得上下打量宋關雎。他實在不認為,這個宋關雎有本事做到他幾十年都做不到的事。“皇後與朕聯盟?她舍得背叛她的親生兄長?”皇上對宋關雎終究沒有了過重的輕視,他已經不再刻意隱瞞皇後與黑奴之間的關係。宋關雎笑了笑,“陛下,您做了多年傀儡,尚且知道積蓄力量。娘娘這許多年月,做傀儡就算了。就連太子殿下都被朱含禮算計進去了,為母者,自是要為自己孩子報仇的!”“你這是什麼意思?”皇上覺得宋關雎這話,話裡有話。同時,他也不得不暗自驚訝,宋關雎竟然憑借一己之力就把黑奴的身份給看穿了。更甚者她似乎還知道了更多的內幕……宋關雎看著皇上,“皇上當初對太子下手,應該並不是因為太子殘害兄弟,性情乖張吧?”這是宋關雎第一次直視皇上,她高高在上的君王。皇上微微虛起了眼睛,“你知道了什麼?”皇上第一時間覺得是恭王泄露了消息。“還是恭王告訴了你什麼??”宋關雎搖了搖頭,幾不可見的歎了口氣,“陛下,恭王與臣,交情僅限於永南之行,陛下大可不必覺得臣與恭王有多深的瓜葛。臣助恭王脫離牢獄之災,隻是臣下清楚,恭王與臣下都是忠心於陛下的。”皇上聽著這話,麵上微微有些放鬆。“說說你知道了什麼?”皇上放鬆的靠在龍椅上,他倒要看看這個宋關雎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此事怕是要從二十多年前說起……”宋關雎看了看皇上,果真見他變了變臉色。“二十多年前,還是太子妃的皇後娘娘早產……流言蜚語就充斥在了皇上的耳邊,久而久之,陛下對流言就信了七八分。再加上皇後娘娘心高氣傲,從不辯解。於是,陛下在心中就認定了,太子……不是陛下的血脈……”“混賬!”宋關雎已經儘量說的小心翼翼,終究還是惹怒了皇上。他猛地跳起來,指著宋關雎渾身顫抖!韓公公在一旁也嚇得一哆嗦,連忙跪下,“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太子之事,一直是陛下的心病。這樣直白的暴露在陛下麵前,宋關雎還是第一人。“宋關雎,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宋關雎連忙伏下身,要說心裡不緊張害怕,那可真是騙人的。天子之怒,向來橫屍遍野。但是此時此刻,她也隻有寄希望於皇上的自控力,可以聽她把話說完。禦書房的氣氛壓抑,韓公公連忙給宋關雎使眼色,要她認錯。宋關雎卻隱忍不發,直直的看著皇上,“聖上若是當真想要拔掉蛀蟲,就必須得忍受得了真相的痛苦。”皇上胸口劇烈起伏,三人都不再說話。韓公公麵露苦色,宋關雎終究太過年輕。當著天子,有些話該說,有些不該說。他終究沒得個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