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過去之後,日子安生了不少,但宣洛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一來是因為蘇濃,二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懷孕的事情,遲早要暴露。宣洛盤算著逃走,可是她的身份證件和病曆信息都無從得到,沒有身份證她寸步難行,而沒有出院證明,她永遠是一個精神病人,沒有鑰匙和大廳的門禁卡她更是根本跑不出去。更何況,蘇濃虎視眈眈,她今天跑出去是逃離囚籠,也是逃出安全區,精神病人出逃就算暴屍街頭,輕而易舉的定性為發病自殺,人們也不是太難接受。不行,生活不易,她一定要計劃周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呆夠了就出去。”“啊?沒有沒有,對不起,溫老師。”宣洛趕緊收回神思,拿起軟鉛筆來畫人像,她前世學過做衣服,隻會描簡單的線條,稱不上會畫畫,溫如敘費心教她素描,好在她腦子靈光,學的不算慢。中午宣洛打飯回來跟溫如敘一起吃,碰上顧岐寒過來她便打了個招呼出去了,並不介意上次的事情,其實很好理解,畢竟他現在自身難保,再多管閒事難免連累溫如敘。“我答應了老師,入職了開雲集團,負責中國區資本收購,不會離開北京。”溫如敘眼珠微動,她記得顧岐寒十七歲的時候他的老師Alexander就曾以千萬年薪邀請他入職,當時他半點都沒遲疑的拒絕了,因為雙方價值觀與運營模式相左,難以達成共識,且皆絲毫不願妥協。她已經許久沒為兒子做過什麼了,如今還要他為了自己放棄經年的信仰與堅持,有一種愧疚感,叫做無能為力。溫如敘沉了沉心,緩緩開口,一貫暮靄沉沉語氣中有些許回春,“她應該去美國,欲望都市,地獄天堂,學習也鍛煉。”沒有回應,隻言片語顧岐寒就可以將事情做的完美無缺,但他實在不想接話。飯吃了一半,宣洛覺得她應該做點什麼,之前她怕沒地方藏所以沒直接偷鑰匙,隻畫了輪廓用塑料勺子磨了一把,偷偷試過,根本打不開鎖芯。“醫生哥哥。”“……”大概是沒想到宣洛忽然進門,醫生略顯驚慌的將手裡正在看的文件塞進抽屜,順手上了鎖。“宣洛,怎麼了?”“我手上刮了個小口子,想要個創可貼。”“好。”宣洛伸出手來讓醫生給他貼上,她看的清清楚楚,剛才被塞進抽屜的,正是她的身份證件和病曆本。是位置暴露了,所以蘇濃要安排她離開這裡嗎?那離開之後呢,是去彆的什麼醫院還是直接搞死她?她都不願意,但形勢總歸是可喜的。宣洛吃完飯在公共盥洗室刷飯盒,顧岐寒恰好過來幫溫如敘刷洗餐具,宣洛偏頭看了看他,“哥哥你好高啊。”顧岐寒並不理她,宣洛低頭嘟了嘟嘴巴,果然是親母子,一樣的高冷,不好相與。指尖觸到冷水,顧岐寒蹙了蹙眉頭,胃部的劇痛有些難以忍耐,旁邊卻咯咯笑了起來,顧岐寒看向她,“你笑什麼?”宣洛努力憋著笑,她想說這副碰不得冷水的樣子好像女孩子親戚來的那幾天,可是顧岐寒的冷臉實在讓人不好開玩笑,“我沒笑,這個我幫你刷吧。”“不用。”顧岐寒理解宣洛如此處境中不得不事事精打細算,十幾歲便幾經沉浮又孤立無援的女孩子也不該受到嗬責,但他生不出同情。他將飯盒衝洗乾淨,放進宣洛手裡,“扮豬吃虎,真當以為自己人畜無害嗎?”“……”宣洛愣了一下,看著飯盒裡靜靜躺著的一把鑰匙和一張磁卡,望著“天使哥哥”的背影,用唇語說,“我本來就是老虎。”隻是老虎,就應該嘯於山林,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這窄小的囚籠,是時候拆碎了。重生的世界如同巨大的賭場,而宣洛兩手空空,沒有任何製勝的籌碼,苟延殘喘至今已然實屬不易,再不破釜沉舟,恐怕禍福難料。回到病房,宣洛看著輪椅上的溫如敘,蒼白瘦削,竟生出一種不舍來,她前世慣常是這樣喜歡依賴彆人,小時候依賴媽媽,媽媽去世後依賴周揚,後來又依賴丈夫寧遠,明明無枝可依,卻從沒想過自立自強,難怪會那般悲涼。“溫老師,我大概要離開這裡了。”溫如敘不為所動,宣洛垂了垂眸,將飯盒放起來,接著練筆,如今時間倒數,每一秒都顯得格外珍貴。顧岐寒又來了一趟,放了盒糕點就離開了,宣洛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羨慕也欣慰,雖然母子二人話都不多,但畢竟血濃於水。不過宣洛雖然挺感動,但溫如敘似乎心情更沉重了一分。“溫老師,你怎麼了?”溫如敘微微吸了一下鼻子,並不理會這一話題,“做這行最得沉住氣,年少成名的多,成不了也不要著急,須得記得,濃夭不及淡久,早秀不如晚成。”“嗯,我記下了,您說的我都記下了。”宣洛靠在溫如敘膝頭,雖然總是惜字如金,冷言冷語,但她知道溫如敘是這個世界對她最好的人了,如今快要走了,不知道三年五載能不能見上麵,到底是不舍。“你要記得我還有個兒子,他生下來便隻有我一個親人,向來活得辛苦,如今也是孤苦無依了。”“……”宣洛抬起頭來,並非她不知恩圖報,隻是顧岐寒日後的本事她比誰都清楚,若是現在瞎答應,以後什麼也做不了實在是虛偽。“溫老師,我向您保證,您兒子日後必成大器,同行業者無人可望其項背……”“我自己的兒子當然知道。”“……哦。”“你揣著明白,答不答應?”宣洛咬了咬下唇,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答應。”“明天恐怕見不著你了,你現在發誓給我聽。”宣洛舉起三根手指在耳側,“隻要他要,隻要我有,必定無有不應,有違此誓不得好死。”“我嘴裡苦,吃什麼也沒味道,這盒點心,你拿去吧。”聽完這誓言,溫如敘安心了許多,躺在上床閉上眼睛不再說話,宣洛站起來,最後幫她塞了塞被子,拿出床頭櫃下邊的點心盒,暗自咬牙,這番離開之後,所不能做的出人頭地,她萬沒有臉再見溫如敘了。“宣洛,拿的什麼?”“阿姨給我的點心,可好吃了,你嘗嘗。”宣洛從表層拿出來一塊遞給值班醫生,醫生搖了搖頭,“哥哥不吃,宣洛乖乖回去睡覺,哥哥去查房。”“嗯。”宣洛寶貝的將點心放回去,待醫生走出房間,便將藏在袖口的幾片安眠藥放進了牛奶杯裡。夜半,趁著大家睡熟,宣洛躡手躡腳的走進辦公室,摸出醫生白大褂裡的鑰匙和手機,還有錢包裡幾百塊錢現金,打開抽屜取出自己的病曆和證件後,直接從後門樓梯跑到一樓,用顧岐寒給的磁卡刷開門禁,跑了出去。醫院地理位置偏僻,午夜的大街上除了風聲和淩亂的腳步聲什麼都聽不見。宣洛一直跑到跑不動了,癱坐在路邊綠化帶裡,胸膛喘的像個破風箱。借著月光打開點心盒,幾張人民幣,一遝美金,一張機票。宣洛嘴裡塞滿點心,怎麼也咽不下去,眼淚珠子一般滾落出來,她忽然理解了溫如敘讓她發誓,溫如敘怎麼會不知道顧岐寒的能力,可她還是要宣洛這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答應照顧她的兒子……畢竟作為母親,被困在此,她能做的隻有這些了,隻能寄希望於宣洛,不能因為機會渺茫,就放棄本能的母愛。宣洛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媽媽,那時候她已經病入膏肓,瘋癲至極,整天盤算著死之前把身上器官都賣了,拿著手機給這個打電話給那個打電話,說要分錢給他們。“他們拿了媽媽的好處,總會記得日後對洛洛好一些,洛洛一個人,日子也能好過些。”現在單是想想就足以讓她肝腸寸斷的話,她那時候竟隻覺得媽媽可憐可笑又令人厭惡。宣洛站起來接著跑,緊緊咬住手背,才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早上六點的飛機飛往紐約。過安檢之前,宣洛點下手機屏幕上的發布鍵。她的微博賬號有幾十萬粉絲,夠攪動一番了。“自三個月前糾紛開始,我莫名被扣以精神障礙的帽子,強製關進北城郊區精神衛生中心,遭受虐打欺淩。院中病人如我甚於我者不在少數,醫護人員亦非專業,如今有幸脫離,必將所見所聞悉數告知公眾方無愧於心,望有關部門徹查。這次之後,此微博賬號作廢。宣洛。”宣洛手裡沒證據,自然不會指望現在就能對付蘇濃她們,不過她至少是個公眾人物,如果這段話能夠流傳出去,引起重視,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徹查這家醫院,她也不能放棄。最後,宣洛撥通一個號碼。“喂……”“蘇濃,我們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