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淵伸手拽座椅的時候,沈磊才反應過來來人了。顯然剛才開心消消樂消得相當投入。顧一樣甚至看見他整個人受到驚嚇狀哆嗦了一下,一副險些從椅子上摔到地上的樣子。“介紹一下,這是我們新上任的內容總監,顧一樣。”周文淵一臉輕鬆愜意地率先在主位上坐下了,還替顧一樣也拽了一把椅子示意她也入座。顧一樣低頭努力憋了一下笑,不想被表情泄露了她剛才在心底無情嘲笑沈磊的真相。沈磊看見顧一樣,倒是露出了明顯很震驚的表情。雖然隻有一秒鐘。他很快鎮定下來,還一本正經地向顧一樣伸出手,問了一句:“顧總好。”聽見這句的瞬間顧一樣就再也繃不住了,直接笑得差點翻倒。陸鹿尷尬地在旁邊捶了一下她的椅子背。“你們倆認識啊。”周文淵有一點意外,但立刻很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點。“這是住我家樓上的鄰居,你們之前打過一次照麵的。”顧一樣隻好正色解釋。周文淵略微眯起眼,思考了一秒,並沒有回憶起真相的恍然大悟。“咳,那個……不重要。說正事吧。大周末的,還要加班,這麼辛苦,趕緊說完趕緊回家歇著吧。”顧一樣趕緊清了清嗓子打了個哈哈。“做這一行你還想不加班?”周文輝很配合得笑了一聲。雖然很像一個冷笑。“我在B司打的離職報告裡離職原因確實是這麼寫的。”顧一樣覺得自己陷進了講冷笑話並不能讓聽眾察覺笑點的困境裡。陸鹿又在背後捶她的椅子背。顧一樣趕緊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她講完了,她閉麥了。沈磊看了她一眼。他很淡定地把放在會議桌上的“外星人”打開,連接上投屏,假裝自己剛才差點仰躺著打消消樂的熊樣沒有被大家看到,直接開始講他的PPT。連一句開場白都沒有。聽了兩張PPT以後,顧一樣就明白了,沈磊其實是來找周文淵“空手套白狼”的——讓周文淵把自家的頭部作品免權利金授權給他做遊戲開發,等遊戲上市賺到錢了以後再按比例和周文淵分錢。按沈磊自己的說法,他做的是“創新型小微遊戲”。翻譯一下,就是剛起步的手遊小作坊嘛,小團隊,低成本,海量上架碰運氣,運氣好活一個項目養全家,運氣不好全軍覆沒很快倒閉。不知道他那輛英菲尼迪賣了能不能幫他公司多活一兩個月呢……?如果團隊確實夠小成本確實夠低的話,多活一二年說不定都是有可能的。畢竟國產遊戲界諸如什麼“前台家裡有礦為了不讓氛圍很討自己喜歡的公司倒閉就讓她爸給公司投了三百萬”、“員工集資挽救公司每個月不拿工資倒給公司貼錢”、“公司老板兼主策劃為了頑強地把項目做下去徒手學編程吃糠咽菜獨立研發十年終於上市一周之內遭盜版網站破解”……之類的人間慘劇都已經突破了段子界的最高想象力。簡直見者傷心聞者落淚。顧一樣至今記得自己當年曾經供職的那家遊戲公司,每次新產品要上市之前,就要動員全體員工上網哭慘,大喊“國產單機遊戲最後的餘暉”,痛陳國產研發環境之艱辛,講述國產遊戲從業者披星戴月操著賣白粉的心賺賣白菜錢的悲慘經曆,呼籲廣大遊戲玩家“支持國產,拒絕盜版”。就這樣,也不能阻止該垮掉的公司遲早還是要垮。那之後的國產單機遊戲雖然也不至於完全絕跡,但也隻是苟延殘喘了。整個中國遊戲市場完全變成了網遊的天下。單機遊戲愛好者彆無選擇隻能轉投海外AAA。身為國人,卻幾乎沒有什麼傳承本國文化的國產單機遊戲可供選擇,而極為珍惜的那少數幾個選項無論遊戲性還是品質也根本無法和海外大廠製作相比較,對任何一個單機遊戲愛好者來說,不遺憾,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再後來,隨著智能手機和手遊的迅速興起,確實在短時間內給了很多小微研發團隊“自主創業”的機會,但卻導致了大量麵向低端市場的低成本小製作井噴上市的局麵。寄望於趁熱下場撈夠就走的資本根本沒有耐心也沒有可能花上三五年時間、砸重金孵化一款真正稱得上“好”的遊戲。行外人都以為遊戲是個遍地金子隨便撿的行業,然而這個行業到底有多難,尤其是實現一個遊戲人真正的理想追求有多難,隻有業內人自己才知道。坦白說,看到沈磊竭儘全力遊說周文淵接受他的“0預付,新模式”的時候,顧一樣其實有點心軟。作為即將入職的內容總監,她的立場原本應該是維護公司和創作團隊利益的,一分錢權利金都不給就想先把作品的遊戲改編授權拿去開發,這種事要是擱在以前,顧一樣彆說根本想都不會想,她甚至連聽都不想聽。然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大周末還在背著那麼重一台“外星人”出來跑一個合作機會的沈磊,她竟然覺得沒辦法把狠話說出口。“可是你這個模式,如果遊戲研發被不可抗力中斷了,或者上市以後沒賺到錢,那我等於把這個遊戲改編授權白送給你了。”相比之下,周文淵就簡單粗暴多了,一針見血直指要害,完全不留麵子。沈磊竟然也很坦白,直接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點了點頭說:“對,所以我們可以挑一個肯定能賺到錢的先試試水。反正你這改編權壓倉庫也是白壓著,你想三五百萬賣給大廠少說還得養個一兩年,大廠也還不一定買。我這邊就不一樣了。我不需要你先養出一個自帶流量的成熟IP。我們還可以從立項初期就開始全程包裝訂製這個IP,做漫遊聯動。”何止坦白,簡直坦白過頭。也不知道周文淵是不是很少見到這麼不跟他講“客氣”的型號,竟然半晌看著沈磊沒說話。“咳,我覺得是這樣的。”顧一樣趕緊插話試圖緩解一下眼看要僵的氣氛。“能多幾個孵化遊戲改編的成功案例肯定是好事,但是作品到底適不適合遊戲改編,具體怎麼個‘訂製IP,漫遊聯動’法,就現在這麼談也太寬泛了。”她先安撫地看了一眼周文淵,然後把視線轉向沈磊。“不然,我提一個建議吧,你再等一周,等我從我們現有的內容裡挑幾個我們認為適合遊戲改編的備選,你再從中挑選一個你認為最有可能成功的,你拿完整的策劃案出來。然後咱們再根據具體項目具體策劃來看,這個合作模式到底可行不可行。”她說完特意又把話轉回來,看向周文淵問了一句:“師兄覺得這樣行不行?”“可以。我覺得挺好。內容的事你說了算。”周文淵看起來明顯就已經對這次會談喪失興趣了,正樂得自己可以脫身甩擔子。顧一樣覺得,自己的這個提議在周文淵的腦回路裡可能就算是婉拒了。但隻要不是當場直接拒掉,後續發展就還有各種可能。“你覺得呢?”她又特意和沈磊確認,為了緩和氣氛,還特意笑著喊了一聲:“沈總?”沈磊皺著眉頭思考了一秒鐘,問:“你要拖一周才能把備選挑出來?你們內容儲備量有這麼大嗎?”一瞬間,顧一樣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特點。比如沈磊這個人,可能就是確實不太會說人話。“那不然就是我看稿子特彆慢唄。”顧一樣努力克製著自己當場翻白眼的衝動。她在跟著周文淵送走沈磊,又參觀往整個公司的辦公區,包括她和陸鹿將來的工位在內,好不容易跟從前的師兄未來的老板揮手告彆,拉著陸鹿回到象征著自由的街道與人山人海之中後,終於忍無可忍地彎腰扶著膝蓋長出一口氣。“你這一天也憋得太不容易了。辛苦了,辛苦了,表現不錯,獎勵你一朵小紅花。”陸鹿在一邊無情地嘲笑她。顧一樣抓起手機,憤憤打開微信,給沈磊發了一條語音消息:“沈總啊,你考慮請個商務來幫你談合作吧。就你自己這在不知不覺間得罪全世界的畫風,跑到死也難成事的好不好。”她又再次強調了“沈總”這個稱呼。陸鹿開始對著路邊的大樹發出一連串爆笑。沒過一會兒“沈總”就回話了:“你幫幫我唄。”顧一樣問:“幫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啊?”沈磊回複說:“請你們吃飯。”顧一樣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吃飯就不用了。你那個穿小圍裙的大黃蜂能不能借我供奉一個星期……?我就小心翼翼地觀賞,絕對不亂動,保證完璧歸趙!”“你太過分了。怎麼能提這種要求呢。你這算‘索賄’吧。”陸鹿在一旁拽她,努力假裝嚴肅認真地“指控”她的罪行。三分鐘以後,沈磊才回消息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了三分鐘天人交戰般激烈的思想鬥爭。“那你以後不要喊我‘沈總’。太尬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三句話,說得特彆真情實感理直氣壯。隻聽到“沈總”兩個字,陸鹿就又忍不住跑去一邊對著樹笑了。顧一樣磨著後槽牙,含恨按住語音鍵大吼:“也不知道是誰先喊的‘顧總’!是我先開始互相尬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