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場童言無忌的過家家(1 / 1)

那個暑假,我媽又要工作,又要照顧航爸,實在沒精力再照料我跟張家男。張家男便去了他大伯家,我跟航爸這邊的親戚不熟,我媽不放心,思前想後決定把我暫時托付給江阿姨。江阿姨知書達理,溫柔體貼,還是人民教師,肯定能照顧好我,而且兩家本來就是鄰居,我媽信得過她。一個悶熱的夜晚,媽媽提著一袋名貴的煙酒,拉著我敲響了江阿姨家的門。媽媽跟江阿姨早就決定了這件事,所以當江阿姨打開門時,媽媽笑著說:“給你送女兒過來嘍。”江阿姨蹲下來,寵溺地捏了捏我的小臉:“珊珊,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家的女兒嘍。”我至今忘不了江阿姨說這句話時的樣子,她笑靨如花,身上散發著好聞的茉莉花香味,而我卻驚慌失措。“毛毛,過來。”江阿姨招呼著,毛毛哥從屋裡走過來,站在我身邊。“叫妹妹。”毛毛哥打量了我一會兒,彬彬有禮地伸出手:“妹妹,你好。”我“哇”的一下哭了,頓時感覺天都塌了。在江阿姨家住下的頭一晚,我傷心欲絕,我以為媽媽不要我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我還以為自己再也做不成毛毛哥的新娘了,而我也分不清究竟哪件事讓我更難過。我躲在被窩裡哭了很久,最後迷迷糊糊睡過去了。我睜開雙眼時已經到了早晨,毛毛哥就在眼前。那是我第一次那麼近地看毛毛哥,他的臉又白又淨,皮膚上的汗毛在朦朧的晨曦下泛著柔軟的金色,他眉頭微蹙,清澈的眼睛認真地打量著我。我心想,欸,毛毛哥你怎麼跑我房間來啦。我怪不好意思地坐起來,揉揉眼睛,才發現自己坐在了毛毛哥的床上。那天,作為兄長的毛毛哥對我說了第一句話:“出去。”後來,毛毛哥還對我說過很多話,諸如“彆跟著我”“彆吵我”“自己玩”“自己洗澡”“自己吃”“我不聽”“我不去”“我不看”等,我粗略計算了下,平均每天我要被毛毛哥拒絕二十次,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也很無辜啊。江阿姨是高中老師,暑假給學生開了補習班,每天下午都要去上課,她特彆叮囑過我,讓我乖,要跟緊毛毛哥,不要亂跑,不要給陌生人開門。我自然樂意至極,像個跟屁蟲似的黏著毛毛哥,不知為什麼,看到他皺眉的樣子我心裡反而偷著樂,反正比起被他嫌棄,我更無法忍受被他忽略。在眾多的拒絕當中,隻有一件事毛毛哥無法拒絕,那就是晚上我必須跟他一塊兒睡。起初江阿姨也試過將我們分開,但我實在太能哭了,江阿姨隻好順了我。我發誓,我對毛毛哥沒有半點非分之想,我就是必須要挨著他的胳膊,聽著他的心跳聲才能入睡,我對他的依賴感和信任感勝過任何人,除了我媽。有次我半夜醒來,感覺屁股冰涼,迷糊中我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大哭起來,毛毛哥也被吵醒了。不一會兒,江阿姨推門進來,她開了燈,看了一眼床單:“哎喲,我們家珊珊是不是尿床了呀?”我一聽,哭得更傷心了。這時毛毛哥卻忽然坐起來,小臉憋得通紅:“媽媽,是……我……不是她。”江阿姨笑了笑,沒有拆穿毛毛哥的謊言:“這麼大的人還尿床,不害臊,自己去衝個澡。”“嗯。”毛毛哥立刻下床出去了。江阿姨把我也抱起來,去小房間給我洗屁股,換褲子。那時候,我並不明白一向嫌我笨手笨腳的毛毛哥為何要替我頂罪,但那一晚我特彆開心,想著,要是能一輩子這樣當毛毛哥的妹妹似乎也不錯。那之後,我跟毛毛哥的關係發生了微妙變化。感覺很奇妙,好像我們共同擁有了一個秘密,從此我便有資格走入他的世界。我還是整天黏著他,他還是不怎麼愛搭理我,但絕不會再趕我走。一個悠長的午後,我倆坐在清涼的木地板上吃西瓜,陽光從後院的玄關打進來,把地板照得閃閃發光,風鈴在微風中丁零作響,蟬鳴聲此起彼伏。毛毛哥吃完西瓜便抱著書認真起來,我還不識字,也不愛看書,就偷偷看他,悄悄數他的睫毛。毛毛哥見我無聊,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盒畫筆,整整二十四色,我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種顏色,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欣喜若狂。那個下午,我趴在地板上認認真真地畫了一幅畫,畫上麵有我,有毛毛哥,有媽媽、航爸、江阿姨,本來我不想畫張家男的,但想了想還是畫上去了。我把二十四種顏色都用上了,開心地拿給毛毛哥看。我本以為毛毛哥隻會隨便看一眼,可他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指著畫麵上的女孩問:“這是你嗎?”我點頭。“這個是我?”我用力點頭,臉紅了。“這個是阿姨,這個是航爸,這個是……”毛毛哥指著一個缺了門牙,頭上長著大包的男孩問,“張家男?”“嗯!”毛毛哥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見毛毛哥笑得那麼開心,他摸摸我的頭:“畫得真好。”畫得真好。大概我自己也不曾想到,毛毛哥這簡單的四個字改變了我的人生。就是從那天起,我知道了自己並不是一無是處,原來我還可以通過畫畫帶給身邊人快樂。後來我長大了,不知不覺,漫畫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成為我的夢想。“你喜歡畫畫嗎?”毛毛哥又問我。“喜歡。”我點點頭。毛毛哥把畫筆拿給我:“那這個送給你。”“不要!”“為什麼?”毛毛哥有點意外。“毛毛哥給了我,自己就沒有了。”我還以為毛毛哥會誇我懂事呢,可他卻安靜下來,不再說話。奇怪的是,那之後毛毛哥就不帶我玩了,他開始跑出去和幾個小男孩玩。我想一定是我拒絕了毛毛哥,他在生我的氣吧,可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跟他道歉。暑假後期,我每天隻能趴在窗台上遠遠地看著他們,他們好像在玩尋寶遊戲,每個人都在樹下撿著什麼。偶爾毛毛哥會給我帶回來一個冰淇淋,可我知道,他其實把好的冰淇淋都給了其他小孩。因為有一次,我發現他在廚房偷偷給冰淇淋加工,放了很多牛奶和果醬,冰淇淋變得五顏六色,特彆漂亮,可是這些冰淇淋我一次都沒嘗過。暑假結束時,航爸出院了,那晚媽媽過來接我回家,我又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原來媽媽沒有拋棄我;難過的是,儘管毛毛哥沒有給我吃五顏六色的冰淇淋,但我還是舍不得他。我抱著江阿姨的腿,死也不肯回去。我媽連連歎氣:“都說女大不中留,這才幾歲呢,胳膊就往外拐了。”“你彆說,我還真舍不得這個寶貝女兒呢。”江阿姨也打趣。媽媽拉著我走出院子,毛毛哥忽然從樓上跑下來,他追上來,將一盒嶄新的二十四色彩筆塞到我懷裡,然後轉身又跑回家了。我也是後來聽小賣鋪的老板提起才知道,這畫筆是毛毛哥撿了兩個星期的蟬蛻換錢買來的,為了拿到更多的蟬蛻,他才做冰淇淋請幾個小男孩吃,發動大家一起幫他收集蟬蛻。可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這些,我以為毛毛哥想用這個東西把我打發走,我又哭又鬨,生氣地把彩筆摔在地上。這讓我媽非常難堪,她當著江阿姨的麵狠狠打了一頓我的屁股,把我抱回了家。回家後我生了一場病,持續發了一個星期的低燒,每天迷迷糊糊說著夢話。一星期後,低燒退下來,我恢複了活力,當我跑下樓時,對麵江阿姨的屋子已經空了。我哭喊著跑回家,一問媽媽才知道,江阿姨因為工作關係搬走了,走之前江阿姨特意上門把那盒二十四色的彩筆拿給我媽,還附上一張寫有新地址的紙條,但我媽那會兒正忙,一不小心就把它弄丟了。現在想來,我跟毛毛哥那段刻骨銘心的“緣分”在大人眼中又算得了什麼呀?不過是一場童言無忌的過家家。而決定著我們命運的紙條,在大人繁忙的生活中也不過隨手一扔的分量,最後,它丟失了,我跟毛毛哥也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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