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蕙萬萬沒料到謝明曦會忽然發問。
她沒了之前的端莊自持,神色間露出一絲遲疑,遲遲沒有說話。
謝明曦也未催促,慢悠悠地繼續喝茶。
皇子府裡的茶葉俱是宮中禦賜,都是極少見的珍品。今日所喝的清茶,是雨前龍井。府中一共有四斤。
謝明曦命人送了二斤去蓮池書院孝敬師父。自己也時常命人煮一壺,茶香嫋嫋,清香四溢。
過了片刻,湘蕙才輕聲歎道:“魏公公待奴婢的心意,奴婢又不是木頭,焉能不知。”
“奴婢自少時進宮,和家人早已斷了聯係。這些年奴婢奉梅妃娘娘之命,在七皇子殿下身邊伺候。殿下待人寬厚,視奴婢為心腹,奴婢心中感念殿下器重,早已下定決心,此生不嫁,一直在殿下身邊伺候。”
“奴婢並未嫌棄魏公公是內侍。奴婢本就打定主意,不想嫁人,也從無生子的打算。內侍不內侍的,都不打緊。彼此做個伴,倒也無妨。”
“隻是,魏公公是盧公公義子,更是皇上打發到殿下身邊的眼線。奴婢若和他結了對食,日後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和魏公公相處?”
“若有朝一日,殿下和皇上鬨了不痛快,魏公公自會站在皇上那一邊。而奴婢,也絕不會背叛自己的主子。”
“我們這樣的身份,如何能結對食?”
說到後來,湘蕙的聲音裡多了一絲淡淡的遺憾。
如果魏公公沒有這層身份,她早已接受了魏公公的示好。
宮女不願出宮嫁人,和內侍結對食,這在宮中極是尋常。魏公公年輕俊俏,私房豐厚,風趣體貼,待她殷勤,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了。
奈何兩人立場不同,平日周旋也就罷了,結為對食之事,卻是萬萬不行。
想明白之後,湘蕙不再躊躇遲疑,恭敬說道:“奴婢不願和魏公公結對食。若魏公公向主子提及此事,懇請七皇子妃做主。”
湘蕙今年二十有八,不算年輕了。不過,她體態輕盈,容貌秀麗,唇畔常年含笑,看著便如雙十佳人。
此時,湘蕙跪在謝明曦麵前,俏臉滿是堅定。
謝明曦定定地看了湘蕙片刻:“湘蕙,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湘蕙不假思索地應道:“是,奴婢已經想明白了。請主子成全!”
染墨費儘心思為自己謀劃,想高嫁。而湘蕙,為了對主子儘忠,不願和魏公公牽扯在一起。這份忠心,何等的可貴?
謝明曦的目光柔和了幾分,緩緩道:“好,我自會替你做主。”
湘蕙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笑著謝恩:“多謝主子恩典。”
……
傍晚時分,讀了半日兵書的盛鴻從書房回來了。
謝明曦微笑著迎上前:“晚飯已經備好,我正要去書房叫你,沒想到你便回來了。”
盛鴻心頭微熱,以左手握住謝明曦的手:“我們一起去用膳。”
養傷二十餘日,胳膊上的傷已好了大半,左手不能太過用力,簡單的舉動卻是無礙。
盛鴻習慣了每日練武,這二十多日不能進練武房,除了和謝明曦耳鬢廝磨之外,便隻能讀一讀兵書了。
新婚小夫妻親親熱熱地挽手進了內室。
緊隨在盛鴻身後的魏公公,有意無意地放慢腳步,和湘蕙並肩同行。
魏公公比湘蕙小了三歲,今年二十五歲。一張臉孔生得白嫩俊俏,一笑起來還有兩個笑渦,看著頗有幾分稚氣可愛。
不過,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位魏公公,頗有心計手腕,擅演戲擅偽裝。人前人後俱是不同臉孔。
對著湘蕙時,魏公公的笑容裡便隻有親近和親熱了:“湘蕙姐姐今日穿著藕色宮裝,看著格外秀麗。”
魏公公的審美,顯然深受盧公公影響。
盧公公喜歡秀麗溫雅如大家閨秀一般的芷蘭。魏公公的雙目,則被端莊秀麗的湘蕙牢牢吸引住了。
湘蕙微微一笑:“多謝魏公公盛讚。”
湘蕙總是這樣,待人親切有禮,卻不會失了分寸距離。
魏公公早已習慣了湘蕙的性情脾氣,倒也沒看出什麼異樣來,更不知湘蕙已經在主子麵前表露過了絕不會和他結為對食的決心。
魏公公嘴皮子麻溜,討人歡心的話張口就來:“你我相處三年,熟絡得如姐弟一般。我叫你一聲湘蕙姐姐,你還叫我魏公公,這也太見外了。不如直接喊我的名字,叫一聲魏德忠便是。”
要是能叫一聲德忠,就更好了。
魏公公喜滋滋地想著。
湘蕙烏黑的眼眸落在魏公公的臉上,抿唇輕笑:“魏公公是殿下身邊近侍,我如何敢直呼其名。”
沒等魏公公吭聲,又微笑道:“不過,魏公公說我們如姐弟一般,我倒是頗為歡喜。不如我們日後私下就像姐弟一樣相處如何?”
魏公公:“……”
什麼姐弟一樣!
他這麼說,是為了套近乎!可不是真的想和她做姐弟!湘蕙這般聰慧伶俐,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現在這麼說,和直言拒絕也沒什麼兩樣。
魏公公有些笑不出來了:“湘蕙……”
“我得進去伺候殿下和皇子妃用膳了。”湘蕙依舊親切有禮,甚至衝魏公公笑了一笑,然後先一步進了屋子。
魏公公:“……”
……
兩時辰後。
吃飽喝足沐浴更衣後,宮女內侍皆都退了出去。
新婚小夫妻,在燭火邊低聲閒話。
謝明曦將染墨之事說了出來:“……這個染墨,心真是越縱越大了。竟算計湘蕙,還妄圖求我為她保媒。真是可笑!”
盛鴻聽得沉了臉。
謝明曦笑了一笑:“內宅這點小事,就無需你操心了。”
以謝明曦的手段,要“調教”染墨,無疑是小事一樁。
盛鴻略一點頭,隨口道:“今晚魏公公一直無精打采強顏歡笑。不知是何緣故?”
平日魏公公殷勤又風趣,今兒個晚上像是被風雨摧殘過的小白菜一般,徹底蔫了。
謝明曦心中了然,淡淡一笑:“定是湘蕙表明態度,他才大受打擊。”
盛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