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山溫泉旅館在料理上很下功夫,不過倒不是說廚師的廚藝有多強,關鍵是食材極好——通常來說,豬肉太肥,牛肉太韌,羊肉太膻,但鹿肉即不肥膩,又很滑嫩,還帶著甜滋滋的味道,可謂是肉類中的極品,而鳴山溫泉旅館就提供上好的野生鹿肉料理。
北原秀次等人腳下是緩緩流過的溫泉,溫泉之上則是無煙的烤爐,鮮紅的鹿肉幾乎不見脂肪,在烤爐上滋滋作響,濃香撲鼻,再撒上當地特製的七味粉,略蘸一點醬油,放到嘴裡就能給味蕾極大的享受——微焦中帶著甜,甜中帶著香,咀嚼起來毫不費力,有種奇異的順滑感。
除了現烤的鹿肉,還配有十餘種爽口的漬物小菜,而主食則是夾有風乾碎鹿肉脯的飯團,配湯則是味噌鹿血湯,皆是難得的美味。
僅憑這頓飯,就讓眾人有不虛此行之感。
春菜負責烤肉,細心把切成薄片的鹿肉在絲網烤爐上攤平,靜靜刷油,撒調料,雪裡吃得專注無比,筷子不停。冬美則對鹿肉飯團很喜歡,捧著連吃了三個,小腮鼓鼓的還忍不住問道:“鹿肉很好吃啊,我還以為會怪怪的,沒想到有種頂級牛肉的感覺,為什麼我去菜市場時沒見到幾次?”
她感覺完全可以把鹿肉列入居酒屋的常規食譜,顧客一定吃得很開心,掏錢會更加痛快。
北原秀次喝著味噌鹿血湯,雖然懷疑喝多了會虛火上升,但這湯很鮮美可口,不腥反而回甘,感覺回頭就是流點鼻血也值了。
他聽著冬美的問話隨口答道:“好像是鹿不太好養,沒辦法大規模供應。”不過他拿不太準,便又向鈴木乃希問道:“是這樣嗎?”
鈴木乃希飯量較小,而且她對吃四腳動物沒太大興趣,她的食譜偏海產品,這會兒已經在喝茶了,有些慵懶地答道:“是啊,鹿不能圈養,也容易受驚嚇,場地不大,它能當場撞死給你看,所以要養的話需要一大塊山地,一般養殖戶負擔不起,相對收益也會很低,不劃算。而且鹿的生產率比較低,一般一次一胎,小鹿長得也慢,不像豬、牛一樣,隻要飼料足長得飛快。鹿這種動物,你給它提供充足的草料,它不餓也不會吃,長肉長得慢,飼養周期極長——簡單的說,依鹿的習性沒辦法馴養成家畜,投入和產出不成比例,所以想大量進入市場不太可能,也就這種旅遊場所能嘗個鮮了。”
最後她還補了一句,“最重要的是,這是自古以來的特性,民眾也因此沒養成吃鹿肉的習慣,平時見到也會心存疑慮,不會購買,所以就乾脆很少有人養了。反正我有牧場,寧可養牛羊也不養鹿。”
鈴木乃希讀了一肚子沒用的閒書,此時娓娓道來,有理有據,令人信服——雖然還是沒鳥用的冷知識,但起碼滿足了眾人的好奇心。
冬美覺得很可惜,明明這麼美味的。她立時覺得機會難得,要借這幾天把鹿肉吃個夠,反正花的錢也是不義之財,屬於不吃白不吃的東西。
夏織夏紗臭著兩張小臉,聽著眾人討論鹿肉的美味心中恨恨不已——這些人哪裡是在吃鹿肉,是在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我們辛苦了那麼久,最後不但一円錢沒拿到手,還挨了一頓打,這憑什麼啊?這世界上還有正義,還有王法嗎?
從頭到尾她們倆都沒說話,北原秀次看著她們倆感覺很可憐,拿公筷給她們一人夾了一小塊烤肉,低聲安慰道:“以後彆乾這種賣假貨的事了,要想賺錢,儘量賺的堂堂正正,這次就當買個教訓吧,也不太生氣。”
要是夏織夏紗是正常打工賺來的錢,哪怕是投機倒把賺來的錢,那沒得說,冬美敢搶他肯定要主持公道,但騙來的錢……這公道他真主持不了,感覺那會害了夏織夏紗。
夏織夏紗抬頭看了他一眼,憋屈著沒吭聲。
這姐夫也不靠譜,任由大姐在家裡作威作福,根本不管!你要娶她,就得先把她馴服了啊,天天吊起來打,從老虎打成病貓才對!這根本不費力的,你隻要登高一呼,我們馬上站到你一邊,幫你把那惡婆娘綁起來——缺乏膽色的男人,白叫了那麼久的歐尼醬了,根本指望不上,果然做人還得靠自己,自己的仇自己報!
冬美“偷”了她們一大筆錢,算是觸到她們的逆鱗了,這些錢關係到她們的終極理想——早日實現財務自由,擺脫家裡的控製,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可以自由不受約束,自己的事自己說了算。
她們哪怕是賣力去當偶像,也僅就是因為偶像方便騙錢,絕對不是為了娛樂大眾,絕對不是為文藝事業作貢獻。
沒錢誰乾啊!
她們惡狠狠咬住了肉,偷偷斜眼看著冬美在那裡美滋滋吃飯團,同時又低下了頭,而冬美才不管她們想什麼,敢走歪路就要有被當頭一棒的心理準備,她才懶得講道理——兩年前就講過道理了,對夏織夏紗沒用,這兩個小家夥嘴上答應的痛快,看到錢該怎麼乾還是怎麼乾,根本沒用。
冬美用夏織夏紗的“血汗錢”一口氣吃了個十成飽,腳又泡在溫泉裡,頓時整個人懶洋洋的,好想直接躺倒睡一覺,而雪裡是最後一個吃完的,她把所有的東西一掃而光,覺得鹿肉果然美味,但混身燥熱,有種想光著腳迎風狂奔的衝動。
她抹了抹頭上的汗,衝紅撲撲的臉兒扇了扇風,向冬美問道:“姐姐,接下來咱們乾什麼?”
應該運動一下了,離吃晚飯也就幾個小時的時間了,必須抓緊。
冬美猶豫了一下,她想回房間午睡一下,但估計彆人不想,而且這旅館疑似鬨鬼,分散行動的話,不會真變成恐怖電影吧?
晚上點點人頭,發現死了一個就真悲劇了!
她想了一會兒,拿不定主意,向眾人問道:“你們都想乾點什麼?我要去午睡。”要是大部分人想午睡的話,那就少數服從多數,把所有人都弄回去睡覺。
雪裡一舉手,樂嗬嗬道:“我想在山上跑一跑。”
夏織夏紗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說道:“我們想在旅館附近散散步。”
春菜靜靜道:“大姐,我想去旅館廚房看一看。”
鈴木乃希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我要再泡一會兒溫泉。”雪裡吃完泡完混身燥熱,她倒覺得挺舒服的,感覺身上少有的充滿了活力,準備繼續在這裡吹吹風,泡泡腳,順便看看書。
意見不統一啊,冬美轉頭望向了北原秀次,而北原秀次大手一揮做了決定:“那就自由活動好了,誰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在山裡行動注意安全。”
他準備去釣魚,不過福澤家能安安穩穩坐半小時的,大概就春菜和秋太郎了,而春菜明顯對廚房更有興趣,所以他準備帶秋太郎去——偷得浮生半日閒,不錯不錯!
至於安全問題嘛,福澤家這幫鹹蛋女兒個個好鬥成性,不去打彆人就不錯了,不用擔心挨打,就算最小的夏織夏紗,哪怕碰上了人販子,還不知道誰拐誰去賣呢!
完全不用擔心。
眾人商量好了,頓時各行其事,一哄而散。
冬美自行往旅館走去,走了幾步突然覺得不對——這不是成了我落單了嗎?而且還是去睡覺,一般這種角色會先死吧?
她回頭看了看,發現雪裡已經跑沒影了,春菜和北原秀次正和侍女說話,鈴木乃希拿著平板在那裡劃來劃去。她猶豫了一下沒好意思叫個人陪她回去午睡,低頭看了看跟在她腳邊的八狸,想了想帶著寵物也行,而且北原秀次也說了,肯定會沒事,自己還是應該相信他的,便獨自住旅館房間裡走去。
她原路返回,走了一會兒發現周圍寂靜無聲,有些心虛,便向八狸沒話找話問道:“你想去玩嗎?”
要是八狸想去逛逛,那自己陪它去也不是不行。
八狸聽到動靜,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跟在她身邊,明顯沒有去玩的打算。它看到雪裡奔著山林去了,真不想和雪裡待在一起,太可怕了,有種隨時會被吃掉的感覺,還是跟著家裡唯一靠譜,性格比較溫柔的人比較好——它也沒有逃走的打算,本能就覺得那樣有可能被雪裡再抓回來,而且在福澤家生活也習慣了,挺舒服的,比在山裡看神社的大門強。
冬美沒辦法了,和八狸一起回了房間,又鋪好了竹涼席,然後就直接往上一躺,八狸則臥在她旁邊,但她躺了一會兒,明明很困,卻總是睡不著,閉上眼就懷疑屋子裡有什麼東西在窺視著自己。
她在涼席上翻來覆去烙了一會兒餅,忍不住了,爬起身來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傳統的日式房間,一個臥室,一個隔段,一邊是通向建築內部過道的門,一邊是和外麵庭院相接的木製回廊,很簡單,沒什麼特彆的。
櫥子裡也沒奇怪的東西,牆上也隻掛了一幅立軸,畫的是鳴山的全景圖,水墨風格,有點古韻,但同樣沒奇怪的地方。
一切都很正常,但冬美就是莫明心裡發虛,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不由掏出了手機。
把春菜叫回來嗎?但春菜平時挺乖的,也很累,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了,還要讓她照顧自己不太好,那把北原那小子叫回來?
但叫他回來陪自己睡覺,那家夥誤會了怎麼辦?彆沒有真鬼,弄了個色鬼回來,把門一關就把自己吃乾抹淨了,這還沒簽婚書,萬萬不可。
應該沒事的,肯定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冬美勉強說服了自己,然後躺下,儘量放空腦子,慢慢真睡著了。
溫泉有助眠效果,而且她天生身子骨其實比較虛,鹿肉和鹿血對她影響不大,相反還有補益作用,這一覺睡得很沉,什麼夢也沒做,但睡得正香,突然聽到一陣低沉的鴨子叫。
她擺了擺小手,示意八狸彆叫喚,然後翻了個身,撅著小屁股拱在那裡繼續睡,但八狸叫得更響亮了,終於把她喚醒過來。
她坐了起來,揉了揉眼,先看了一眼手機,發現自己也就睡了兩個多小時,而且她剛起床時有起床氣,脾氣特彆大,不高興道:“叫什麼,是想出去玩了嗎?”
她說完了,才看到八狸正衝著牆在叫喚,鴨子聲略帶沙啞,很煩燥的樣子,連忙起身走了過去——她睡覺把隱形眼鏡摘了,現在看東西人畜不分,一片霧蒙蒙的。
她看了看八狸,又看了看牆上的立軸,沒發現不對,但八狸還是伏著身子在對著立軸狂叫不止,不由眯著眼湊近了細看那立軸,但離近了看得真切了,發現《鳴山全景圖》不見了,換成了一幅新畫——畫麵上一位披頭散發,一身白衣的女子,正眼滿怨恨的盯著她。
冬美原地怔了三秒,揉了揉眼,再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這畫像中的女子不是幻覺,就是真實存在的,頓時很響亮的吞了口口水,竟然挪不開眼了,和那女子對視起來。
“我好恨啊……”一個陰陰的聲音響起,似哭似歎。
冬美再次吞了口口水,忍不住抖著小短腿開始後退,而八狸似乎覺得情況不對,自家主人先慫了,也不敢叫喚了,開始跟著冬美後退。
“彆走,我好寂莫,留下來陪我……來陪我……”
那聲音沒停,像是在冬美耳邊喃呢,但冬美終於反應過來了,想放聲尖叫卻叫不出來,轉身就跑,但一頭撞在了門框上,頓時捂著腦門一屁股坐倒在地,但連半個屁也沒敢放,手足並用,爬著拉開門就滾了出去,差點當場尿崩了——真崩了就真是一路屁滾尿流。
這裡真有鬼啊!早就說該快跑的,沒一個信我的!
要了老命了,原來我第一個先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