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

保齡球館內正舉辦一場比賽，李程儒混在裡麵——這店就是他的。

許非有很多大款朋友，一部分炒外彙跳樓了，一部分殘餘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讓這幫人落戶開店，有個新營生，也助長人氣。

老李搞了一家烤肉店，一家保齡球館。

保齡球是新鮮玩意，他是京城最早玩的一批人，勁勁的給人指點。

而到外麵整個樓層，另有KTV、兒童王國、健身房等，以及一個街機廳。

許非可不想搞那種小混混晃悠，搶屁孩五毛錢買倆幣子的，跌份兒。保安威猛，嚴打地痞流氓。

四樓人稍微少點，再往上走，又是人山人海。

五樓的美食城和三樓家電區，並列最受歡迎的地方，領導們便在此處參觀。

有些是單體店，川、粵、魯、湘全有。小旭在某人建議下，弄了家火鍋店，記在父母名下，準備搞連鎖。

水底撈已經有了，沒辦法，叫呷哺呷哺吧。

此外，便是一個個的小隔間，幾平米，賣餛飩、涼皮、卷餅、羊雜麵、老鴨粉，還有奇怪的烤肉飯之類。

正值中午，那麼多張桌椅幾乎爆滿。

市領導看的興高采烈，攝像機一架，自己掏錢買了碗麵，混入群眾當中呼嚕呼嚕。

“方便新奇，樣式多，好，好！”

眾人哈哈一笑，其樂融融。

吃完又逛，忽見前路不通，堵著一道板，問：“這裡做什麼？”

“也是休閒場所，尚在規劃。”程總沒說要建影院。

“嗯。”

領導點點頭，確實樓上樓下走了一圈，道：“真是吃喝玩樂購五位一體，孩子玩的，大人玩的，都好。對了超市怎麼樣？”

“主要是供貨商需要談，但能保證在元旦開張。”

“哦……”

領導沒表態，一個手下熟練的站出來，道：“有什麼困難儘管講，這樣現代化的商場絕對可以作為地標建築。”

“那太好了，感謝感謝！”

…………

“美麗，給你飯！”

“謝謝啊。”

服裝大賣場內，王美麗接過飯盒，見一半米飯，一半土豆片炒辣椒，帶著兩塊肉。鹽醬重，油多，嚼一口也很香。

她老家是遼省的，年初下崗。丈夫也是工人，廠子倒沒垮，但已經發不出工資了。除了那點技能，她啥也不會，四十出頭，愁苦的格外蒼老。

王美麗是通過一家勞務中介過來的，同批還有不少，會做衣服的被優先挑走，聽說待遇很高。

自己隻能當售貨員，工資一般，但食宿低廉，每月象征性的交點錢，絕大部分能省下來。

夜裡也哭，想丈夫，想孩子，可沒辦法。

跟她一起下崗的，有推小車賣瓜子的，有修車補胎的，還有年輕點的女人，聽說去了夜總會上班，或者在舞廳陪跳舞。

“……”

吵吵嚷嚷中，王美麗意外的平靜，迅速吃完飯，端起自己的大茶缸子喝口水，又精神抖擻的招呼顧客。

大賣場跟主樓的步行街不同，便宜，能講價，一眼望去鋪天蓋地，服裝鞋帽的海洋。

經理可說了，表現出色，工作年頭夠的，這床子可以優惠租給你。到時就不是售貨員，而是業主了。

……

“媽呀，都下午了！我還以為一兩點呢，怎麼逛這麼久？”

“我還沒夠呢，想嘗嘗珍珠奶茶，隻能明天來了。”

“東西真多，不過有錄像廳就好了。”

“啥錄像廳，這地方能給你放錄像？要建也是電影院。”

“哎對對，我就感覺差個電影院。”

“嗚嗚嗚……媽媽我還想玩……嗚嗚……”

錢嬸兒跟著一幫人往外走，當她再看到太陽的時候，也驚訝時間飛逝。

她買了台彩電，兒子輪休時帶回去，此外就是兩件便宜衣裳，但逛的非常過癮。

剛好五點鐘，商場的人慢慢散了。外麵仍在搭台，又圍了一幫年輕人，說是歌星表演。大樓後麵有條小街，堆滿了箱子，十幾個工人在配貨。

錢嬸兒上了大客，有沒舍得花錢的同鄉，直接抱電視上來。

“滴滴！”

車輛啟動，掛著各縣鄉的牌，依次離開。

莫名很安靜，似乎意猶未儘，開了一段才有人問：“晚上誰演出啊？”

“老狼吧，《同桌的你》。”

一人翻著小畫冊。

“哎喲，那我不上來好了，我最喜歡老狼了。”

“不上來你咋回家啊？”

“我，我……”

那人抓耳撓腮，自己也翻畫冊：“明天幸運大抽獎、婚紗攝影展、會員卡雙倍積分，晚上鄭筠……鄭筠……”

猶豫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媽的，我騎車子來！”

鄉親們一陣哄笑，興奮的同時又十分疲憊，隻覺身體和錢包被掏空。

……

90年代初，最火的商場應該是亞細亞。

起於鄭州，老板叫王遂舟，靠新式裝修和服務至上紅遍全國。至上到什麼程度呢？

據說有個輕生的後生，捆著炸藥想借題發飆，結果走了幾個櫃台都受到了非常熱情的接待，最後不好意思灰頭土臉的走了。

全國有180多家企業，組團到亞細亞學習，王遂舟也被評為全國十大傑出青年，當地政府接待外國人，都要到亞細亞轉一轉。

但是，問題也很嚴重。

一是管理，亞細亞的營業額連年翻番，利潤卻從沒超過1000萬，錢都不知道哪兒去了。

二是過於強調服務，忽略供貨商。長期拖欠貨款，向下壓榨，以盤活自己的流動資金。好的時候還能忍，一旦不好了，瞬間被供貨商拋棄。

三是盲目擴張。

俗話說：反派死於話多，企業死於擴張。

亞細亞在京城土豪的融資下，一口氣搞了15家大型連鎖百貨分店，不撲就怪了，在90年代末徹底破產。

而許老師呢，他不懂商場管理，但牢牢掌控著財務這一塊。

他不懂啥叫供貨鏈，但明白做人留一線，大家賺錢才是真的賺。

他更不懂怎麼搞商業地產，但清楚有多大本錢，做多大事情，該穩穩該浪浪。

總之，全京城被大都彙狂轟濫炸。

每天有節目，每天都吸引眼球，那一輛輛大客車更成了獨特的風景線。商圈和相關部門也在議論，一個是麵積：

西單華威大廈，7萬方；燕莎商場，4萬方；正在擴建的西單商場，將達到6萬方……沒人會想到，將來居然有幾十萬方的玩意。

而大都彙包括三個附屬，超市、服裝大賣場和小商品世界，達到了9萬方，堪稱京城第一。

另一個是銷售額。

1993年，全國第一的是魔都第一百貨，賣了19億，利潤9千萬。

第二是津門立達商場，15億，利潤3千萬。

第三是西單商場，13億，利潤6千萬。

第十是魔都豫園旅遊商城，9億多，利潤7千萬。

許非就奇怪了，排第一的利潤率才4點幾；第二的更誇張，2點幾；第三的也4點幾，第十的卻7點幾……

要知道，93年的第一銷售額，可比92年的漲了5億多，今年還得漲。

正是商場輝煌的年代，利潤為毛這麼低？

一合計，哦，國企。

眨眼大都彙開業七天，財務做了個粗算。公布的時候，張儷特意跑來，她搞隆達一直是貸款砸錢，不見回響。

這會終於盈利了，再有心理準備，聽到那數字時也差點尖叫。隆達那邊電話溝通，更是歡呼雀躍：

銷售額8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