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到了天牢,巡邏的士兵都歸位歇息了,預備著下一次的巡邏。
他摸了摸嘴上胡須,神情自如地進了天牢大門。
前世林夫人過世後,靖王讓他讀了幾年書,而後皇帝挑著他進宮任了侍衛。
十八歲任親軍衛統領,二十歲以副指使之職進入金衣衛。在這京城呆了半輩子,各大衙門他哪個不熟?
而在正式調入五軍都督府任職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大理寺都是他除金衣衛之外最常來之地。
照例門口就有人把守,他掏出令牌,又揚揚手裡火漆封住的竹筒:“奉命傳令。”
衙役核對過牌子,擺手讓過了。
關卡有五重,接令的在第三重,通常人到了這地方就不能再入內了。
就算是強闖,這牢裡也設有機關。
就算憑機關能入,想帶人出來,外頭也早就被驚動了大批將士圍堵。
因此晏衡到達第三重這一路都相當順暢,甚至還與好幾個換崗的衙役擦肩而過。
“王爺這時候傳令?”負責接收的統領是個五短身材但目光犀利的漢子,有著他坐在這崗位上該有的機警。
晏衡目視他點頭,漢子跟他對視片刻,看過他令牌,再打開竹筒看過,眉頭才展開,回了道複函給他。
晏衡走出門口,餘光瞥見那漢子離位收檔,閃身隱到機括處,借著手中夜明珠光輝按下機關進入通道。
對於一個曾經被自己的異母大哥親手送進天牢的人來說,出來之後怎麼可能不當成前車之鑒?
何況他又有大把機會接觸到這些核心,這大理寺的整套進出機關他都進行過研究,摸黑進這天牢,不是第一回,隻不過如今空有本事不行,沒有通行令牌,他也進不了此處。
連破三道機括後,他在最深處的牢籠前停下。
天牢裡每間牢籠都被間隔成很遠,英枝所處的地方在最末。
兩月過去,當初在林夫人身邊光鮮亮麗的大丫鬟已經臟汙不堪,亂發之下一雙警惕審視的目光帶著灼人的亮光。
晏衡豎起一指在唇間,輕噓了一聲,而後伸手將她嘴裡防止咬儘的布巾扯下來。
她背脊立時抻了抻,抱著膝蓋的雙手也放下來了。
“你是誰?”她嘶著嗓子低問。
晏衡把胡子撕了,揚唇衝著她笑。
才放鬆下來的英枝眼內厲光暴射,但隨之浮現出來的卻又是驚疑。
晏衡蹲下來,丟了個紙包給她。
空氣裡忽然有了食物勾魂的香味,英枝狐疑接過,幾個肉包子骨碌碌滾下來。
她氣息開始起伏,看著晏衡。
“吃吧。”晏衡道,“連上刑都不怕了,還怕幾個毒包子?放心,要殺你的話用不著這麼麻煩。知道你喜歡王府東街胡記的包子,特地給你買的。
“你要是吃著還合口,改天我再給你帶點驢肉火燒和火腿什麼的。對了,你常讓人帶的那家烤鴨鋪子的臘鴨肫我也給你帶來。”
英枝瞪著他,狼吞虎咽吃起來。
晏衡環視著四處,又道:“大理寺這幫家夥刻薄得很,明明上頭規定每頓飯得有兩個饅頭一把鹹菜,到手裡又往往又隻有半個發黴饅頭,有時連鹹菜都沒有。
“你倒是不怕死,至多絕食幾日就一命嗚呼,可恨的是他們還不讓你死,捉著你的下巴給你喂東西。”
英枝喉頭滾動,麵肌顫抖:“你想乾什麼!”
晏衡揚唇望著她:“當然是想犒勞你。要不是你,我母親怎麼可能有機會在最後關頭當上靖王妃?還把我的世子之位又保住了?
“你是大功臣,我這人知恩圖報,特地挑了個機會要好好回報你。”
林夫人是差丁點就喪命在她手上的。
英枝神色陡凜,望著笑微微的他,身子也倏然緊繃。
“你想怎麼樣?想剝我的皮,還是抽我的筋?還是想淩遲我?!”
“彆急。”晏衡把手裡兩個變了形的半球狀空心鐵片放在鐵檻上,“先看看這個。”
英枝望著它們,無動於衷。
“前陣子有人進獻了幾顆香給皇上,我也僥幸得了一顆,然後這顆香,就在我使用的過程中爆炸了。”
英枝抬目。
晏衡接著道:“事後我在廢墟裡尋到它們。這鐵片原料是褐鐵石。從製模來看,技藝並不精湛,但即便是技藝不精湛,也需要專業的工匠才能製成。
“江南一帶礦產甚少,籠統的講,大約也隻有那邊鐵匠的技藝才能有這樣的出品。”
英枝目光重新變得灼人。她冷笑道:“你知道又如何?江南那麼大,你倒是去找找看。”
晏衡望著她:“我何必舍近求遠?我隻要你告訴我,你背後這個人在哪兒就行了。”
英枝牙關微抖:“我不知道背後還有什麼人!”
“香裡藏火藥這一出肯定不在你所知道的計劃裡。”晏衡自顧自道,“之所以有這一出,是因為你失敗了。”
英枝不語。
“其實你能猜到怎麼回事。因為你的失敗,所以他們采取了第二個計劃,直接衝宮裡下手。”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住:“你家裡有個雙生弟弟,都是一胎生的,你父母卻死命地慣著他,不惜早早把你許給有錢人作妾,得錢給你弟弟讀書。
“你又不信命,逃出來了,回家你娘把你打了個半死,還要送你回去,結果你就遇到了這個人,你甘心為他賣命,因為你弟弟如今就在巴縣衙門裡當同知。
“你背後的人恨著大寧,而你又恨著靠著大寧官府過得滋滋潤潤的弟弟,所以你們一拍即合。”
說到這裡晏衡收回目光:“在老財主屋裡失身,被親生父母無情對待,以及受到親哥哥漠視的經曆十分難受吧?
“它們像萬蟻噬骨,總會在任何時候令你攥緊雙拳緊閉雙眼痛不欲生。
“你會怕黑,會不信任任何人,也會不相信什麼骨肉之情,這個世上,隻有相同目標的人值得你與之為伴。
“你發了無數次誓要親手給他們報複,這點也驅使你直到被我抓到送進宮的途中還在虔誠地行使他們給你的計劃。
“因為他們或許答應過你,哪怕你死了,他們等到最後成功,也一定會替你把仇報了。”
牢裡的人已經渾身抖瑟。“你怎麼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晏衡沒回答,隻是望著她:“在你失敗之後,他們立馬有了第二步,能夠這麼快付諸行動,我想,他們應該就在京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