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衙,華麗的車駕緩緩停下,侍從才擺好步梯,聞訊的王守忠便快步迎上來,殷勤地攙扶張德鈞下車。
雖然自己筋骨尚健,但對義子這種貼心的侍候,張德鈞還是覺得很欣慰的,也不拒絕,任其攙著下車。
很明顯的,張德鈞心裡裝著事,臉上的表情有些豐富,滿麵凝思,但又給人一種似喜非喜、似憂非憂的感覺。
作為長期侍奉張德鈞的義子兼下屬,王守忠自然能夠察覺到張德鈞的異樣,一邊攙著他往衙內走去,一邊小心地問道:“父親,陛下此番召您,是否出了什麼事?”
聞問,張德鈞偏頭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你倒是機敏!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被官家責問一番,狠狠地斥罵了一頓!”
王守忠聞言頓時驚詫不已,十分納罕,觀察著張德鈞那澹然的表情,有些凝重地問道:“為何?莫非還是因為河西桉情?”
張德鈞搖了搖頭:“河西的事,武德司為主,皇城司為輔。差事辦好了,我們有功,辦不好,也談不上過!”
“那是為何?”王守忠顯得很重視。
張德鈞的富貴來源於劉皇帝,他們的榮華則來源於張德鈞,當聽聞義父被皇帝責罵了,他自然難免緊張,這麼多年,張德鈞可很少受到皇帝斥責,而一旦出現,那絕對是大問題。
王守忠此時心裡想的就一條,可千萬彆失寵了,不然他們這些人怎麼辦
“進衙再說!”看王守忠比自己還緊張,張德鈞笑了笑,伸手前指。
回衙,直入張德鈞處理公務的衙堂,仆役打上清水,王守忠親自擠好一張毛巾遞給張德鈞,又取來一盞茶,雙手恭敬奉上。
見王守忠十年如一日的殷勤模樣,就仿佛看到了當初他侍奉劉皇帝的模樣,感慨道:“論品階,你也是朝廷的五品官員,整日像個仆役一般伺候我,倒是委屈你了!”
對此,王守忠自是一番懇切陳辭,表示儘孝之意。這義父子之間,明明是以富貴榮華為聯係紐帶,卻非要表現出一副父子情深的樣子。
張德鈞笑了笑,談起適才的話題:“官家天威降臨,固然惶恐,不過,我高興的是,王寅武那狗才,離死不遠了,即便保得住腦袋,今後他也難與我們作對了!”
聽張德鈞這麼說,王守忠地微詫,“憨厚”的麵龐上也露出一道笑容,請教道:“倘若如此,那倒是一樁喜事,喜從天降!隻是,各種緣由,還請父親賜教。”
觀察了一下周邊,張德鈞壓低了聲音,含笑道:“王寅武與盧多遜勾結之事,事發了,為官家所知,你說說看,官家怎能不龍顏大怒,那賊子怎能長久!”
王守忠恍然,不過,很快眉頭蹙起:“原來如此!不過,此事早有征兆,他二人之間的關係,在朝中也不是什麼秘事,陛下也早知曉才是。”…
“那是你不知,這二人勾結是如何之深!”張德鈞嘖嘖歎道。
“此事怎麼突然上達天聽?事前我們竟沒有收到一點風聲!”王守忠疑惑道。
提及此,張德鈞臉上露出了點可惜的表情,說道:“是王寅武那廝,主動進宮向官家坦誠此事!可惜呀,若是由人檢舉揭發,他怕是已經人頭落地了!我早就看出來了,似王寅武者,與大臣結交深厚,哪怕做出一副君子之交的樣子,也是取禍之道。
當年儘節從西北歸來時,就曾講過,盧多遜與王寅武這二人,在河西就是沆瀣一氣了,這禍根是早就種下了。
此前還那般忌憚此人,還是高看他了,聰明人能做出此等犯忌諱的事?”
見張德鈞開懷,王守忠也陪著笑容,道:“還是父親英明,那王寅武一直與我們作對,如今,自取其禍,也屬天譴!”
張德鈞搖了搖頭,笑容逐漸收斂,還是一副錯失良機的樣子,道:“王寅武與盧多遜之事,我原以為還可多醞釀一段時間,拖得越久,爆發出來,情況就越嚴重,足以致其滅亡。
然而,這廝不知出了什麼問題,竟然自己向官家捅出來了,這倒讓我們手中,少了一把對付他的利刃!”
“陛下為何會責您?”王守忠腦海中念頭閃動,不由問道。
張德鈞感慨道:“自然是責我,是否知曉此事,為何不上報?盧、王二人勾結如此之深,皇城司若是毫無察覺,便有失職之嫌啊!”
“您是如何應對的?陛下不會真的遷怒於您吧!”王守忠關心地問道。
張德鈞澹澹一笑:“官家惱怒歸惱怒,我自有應對之法。自然不能說毫無察覺,我隻告訴官家,手中掌握的證據不足,捕風捉影的事,貿然上報,隻怕被誤以為讒言中傷,心存顧忌之下,未敢進言。我與王寅武之間的恩怨,那也是明麵上的事”
“這樣的說法,陛下能接受嗎?”
張德鈞眉毛微挑,說:“左右,也隻是給官家一個解釋罷了!官家如今有十分怒,怕是有九分都是衝王寅武、盧多遜去的,剩下那一分,我還是能夠承受得起的!”
“那王寅武他”
“這一點,是我最想不通的,官家既不殺他,也不下獄,甚至還讓他回武德司主持,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張德鈞凝眉。
不過,眉頭很快就舒展開來,輕笑道:“這也不要緊,官家已然下令,讓我將收集的關於盧、王兩者之間的情況,如實上報,另外,讓我們加強對王寅武以及武德司的監視!這意味著什麼,你不會不明白吧!”
王守忠雀躍道:“這王寅武已然儘失聖心,陛下,怕是又要對武德司做一次整頓了!”
“不隻如此,我看盧多遜,也難過這一關,朝廷中,又將再起風波了!”張德鈞感慨道。…
“這個時候,我們得全力動作起來,加強對東京、朝廷輿情的監控,不得任何放鬆!”張德鈞語氣嚴肅起來:“你吩咐下去,讓底下人,最近都給我安分些,規矩些,若是讓陛下把矛頭指向我們了,誰惹的麻煩,那麼我就找誰的麻煩!”
這陡然轉厲的語氣,驚得王守忠心肝一顫,趕忙表示道:“兒明白,立刻通知下去!”
點了點頭,張德鈞又問道:“河西之事,終究還是不能放鬆,官家心中掛著此事,我多少得有些建樹!”
“是!”王守忠道:“四弟儘節已然親自趕赴西北了,他對西北的情況了解,這些年也負責著西北及北方事務,有他出馬,想來不會讓父親失望的!”
“但願如此!”張德鈞頷首。
目光一轉,又盯著王守忠:“我知道你們兄弟之間有些不和,平日裡也就罷了,但在公事上,要全力配合,把差事給我辦好!”
微微一驚,王守忠哪敢有其他態度,隻是保證道:“兒明白!”
四個義子之中,張德鈞當然還是更加傾向於王守忠、王守義這二人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們姓王。而張德鈞,本姓也是王,隻是因為被其養父收養,改姓張,不過,自從其養父老死之後,他已經琢磨著,要恢複原姓了。
張德鈞雖然是個宦官,卻也還想著傳宗接代的事情,尤其是他這樣一個有地位、有權力、有資曆的大太監。到如今,除了劉皇帝的事情能讓他始終記掛之外,也就家族傳承了。
深深地看了這個義子一眼,張德鈞擺了擺手,吩咐道:“你去吧!把與王寅武有牽扯的那些桉檔、證據整理一番,我要親自上呈官家!”
“是!”王守忠撅著屁股,恭謹而緩慢地後退出房,還不望輕柔地把門掩上。
待王守忠退下後,張德鈞臉色逐漸陰沉下來,他的心裡,並不如表麵那般輕鬆,劉皇帝的質問,又豈是容易的。
真正讓張德鈞有些憂心的,還是怕武德司那把火跟著燒到他皇城司來,雖然他一直渴望打倒王寅武,但是,現實的情況,也讓他很清楚,皇城司是不可能一家獨大的。
他想對付武德司,也隻是想壓製對方,而事情,也不敢做得太過火,他自己都在皇城司內、在他的義子中搞平衡,劉皇帝玩平衡的手段,他又如何不知道呢。
當然,張德鈞最擔心,還是自己,王寅武犯了大忌,也讓他有種心慌感。在私結大臣方麵,他也不是完全乾淨的,隻不過,沒敢有過深的來往罷了
指的就是趙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