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日影西斜,荒涼無儘的大草原上寂蕩無人。
一道流光從遠方飛過,落入草叢,化為一塊暗灰色的石牌。
石牌落地瞬間迸發出刺目的白光,一道人影從光中跌出,落到了草地上。
這突然出現的人影不是彆人,正是從秘境傳送出來的顧姚。
傳送帶來的眩暈感尚未過去,顧姚順勢仰麵躺在雜草間。
他表情呆滯,兩眼發直,活像被掏空了……咳……
“啊,結束了啊,好短啊,這就結束了……唉,怎麼就結束了呢……”
他翻來覆去地呢喃半晌,語氣忽又猙獰起來:
“可惡啊,差一點就能打通第96關!”
“啊,雪塊好難打啊,比冰塊還硬,這不合理,雪怎麼能比冰硬呢?”
“那個什麼黑色變異靈素,太討厭了!實在是太討厭了!簡直像控製異獸的魔氣,一不注意就把周圍靈素都感染了。”
“分成幾塊的棋盤也很煩啊,步數少不說,還必須湊出很多很多四靈素。”
“最鬨心的是,為什麼每關每種道具隻能使用三次啊,雖然前輩說的有道理,不能放縱自己養成依賴外物的習慣,但我真是好想一次用個夠啊!”
……
在嘀嘀咕咕抱怨了不知多久以後,顧姚忽然想到什麼,“啊,差點忘了那個!”
他猛地翻身坐起,將落在草地間的石牌抓到手中,“什麼都能丟,唯獨它不能,以後進神塔可全靠它了!”
他回想起陸垣送他離開前交代的話,“老前輩說,這是我的專屬身份牌,花紋裡藏著我的名字……”他喜滋滋地摩挲著石牌上繁複且神秘的花紋,“隻可惜是用五行靈素語寫的,我看不懂……”
“唉……”說起五行靈素,顧姚又想到了五行棋,“好想立刻再去神塔啊,可是不行,我沒靈石了。”
“可惡啊,為什麼隻帶了這點靈石出來,太可惜了,差一點,差一點我就能到一百關,老前輩說一百關有大驚喜,真想知道是什麼啊……”
正在他泄憤地揪著野草碎碎念時,一隻紙鶴越過遠山飛出,目標精準地奔向顧姚,撲扇翅膀停在了他麵前。
“顧姚!你跑哪去了?”一道滲著冰碴兒的女聲從紙鶴內傳出。
“紀師姐?”顧姚認出聲音主人,嚇了一跳,“你、你們回城了?”
“我們早回城了。”回答他的是個溫潤的男聲,“顧師弟,你去哪了?”
一說起這個話題,顧姚立馬來了精神,“蔣師兄,我找到一個秘境!”
“你進秘境了啊。”蔣泊文的聲音尚算平靜,“難怪傳訊符聯係不上,紙鶴也感受不到你的氣息。”
“進秘境?你自己?”紀青的聲音卻是冷極了,“我說過讓你不要亂跑吧,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
“呃……”想到紀師姐那炳泛著冷光的寒冰靈劍,顧姚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紀、紀師姐你聽我說,我承認,偷跑出城是我不對,但、但我是有原因的!”
“因為我感應到了機緣,真的,天大的機緣!機緣有多難得你不會不知道,我能不去嗎?”
紀青:“嗬,你可以跟我們……”
“我錯了,我下次一定先跟你說!”顧姚認錯態度極其良好,“我這次的收獲特彆珍貴,讓我將功補過吧!”
“紀師妹啊,我覺得既然顧師弟知錯了,倒也不必過分追究。修真路上哪有不冒險的,不妨先聽聽他的經曆。”蔣泊文幫腔說,“師弟啊,快給我們說說看,你的機緣是什麼。我很好奇,能讓咱們見多了法寶的小顧姚覺得珍貴,莫非……你得到了天品劍法?”
“沒,不過就差一點!”
“那是高階法器?”
“不是。”
“稀有丹藥?”
“……也不是。”
“珍貴靈植?”
“呃……”
紀青冷聲插話,“你不會一個人跑去殺靈獸了吧?”
“沒、沒有,我謹記師姐教誨,哪敢一個人冒險啊。”
“那可真是奇了。”蔣泊文略帶困惑的聲音從紙鶴嘴中傳出,“不是劍法,不是法器,並非丹藥,也非靈植、靈獸……”
“彆猜了。”紀青冷冷打斷,“讓他直接講。”
“嘿嘿,我可厲害著呢。”提起戰績,顧姚萬分得意,“我進了一個神塔,一口氣通過了九十五關試煉。”
試煉一詞,每個修真者都不陌生,但讓兩人驚訝的是,
“九十五關?”
尋常秘境的試煉,一關尚且九死一生,九十五關,還一口氣,聽起來怎麼有點假呢。
“當然了,全滿星哦!”
滿星?這又是何解,蔣、紀兩人滿頭霧水。
“顧師弟,你說你連過九十五關試煉,得到的寶貝想必十分不同凡響吧。”蔣泊文這回是真來了興趣,“到底是什麼?快給我們展示一下。”
紀青雖未說話,卻也在紙鶴另一端暗暗豎起了耳朵。
“嘿嘿。”顧姚寶貝地舉起手裡的石牌,“我得到了專屬身份牌哦!”
蔣泊文:“身份牌?”
“對啊,憑它,我以後能隨時隨地進出秘境!”
蔣泊文:“然後呢?”
“然後上麵還寫著我的名字!”
蔣泊文:“……然後呢?”
“什麼然後?”
蔣泊文:“……你帶出秘境的其他東西啊?”
“其他東西?沒有了啊,哦,對了!”顧姚一拍腦門,“紀師姐,等我回去,你快把收走的儲物袋還回來,我藏在小儲物袋裡的靈石太少了,才九十五關就用沒了,下次再進秘境我得帶更多靈石,我要一氣兒打通一千關!”
他興致勃勃地說起闖關計劃,紙鶴那頭卻隻傳來一片沉默。
好半晌,蔣師兄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顧師弟,所以總結一下你的經曆,就是辛苦試煉了九十五關,除了通行牌外一件寶物沒到手,反而搭了一儲物袋靈石,然後你不僅很驕傲,還想拿更多靈石進秘境,再送一次?”
呃……
基本點是沒差,但總感覺蔣師兄的描述有哪裡怪怪的,顧姚撓了撓頭,“對啊,有什麼問題嗎?”
蔣泊文:“……”
紀青:“……”
不,沒什麼問題,就是感覺……
顧師弟啊,你怕不是進了一個假秘境!
陸垣正在盤點第一個玩家帶來的收獲。
不愧為大宗門的修真者,顧姚光是一個偷攢下的小儲物袋,裡麵就有十二塊中品靈石,一千一百二十八點零六塊下品靈石。
之所以還有零點六塊,是因為他愣是連一點靈石渣都沒放過,全部翻出來充值,貢獻給了五行棋。
一塊中品靈石蘊含的靈氣量約合九十到一百一十塊下品靈石,一塊下品靈石又能兌換二十五到四十個晶鑽。顧小少爺的這些靈石加在一起,共換了六萬八千六百九十四個晶鑽。
乍看上去數目龐大,實際上就像陸垣告訴弟弟的,遊戲代幣是個坑,裡麵處處有陷阱。
在這個包裝成五行棋的修真版消消樂中,玩家每死一次要扣一塊下品靈石,即三十晶鑽,遇到困難關卡,分分鐘消耗上百晶鑽。
而這還算小頭,真正的天坑是道具。
陸垣在遊戲裡設置了建木錘、逆時日晷、改天換日、四素靈晶石等七種道具,價格十到三十晶鑽不等。
顧姚他爹是守一宗長老,他娘是丹修世家的嫡女,還有一個修真界最高修為的渡劫期老祖,從小錦衣玉食,根本沒有錢的概念,隻覺得一塊下品靈石都不到的價格實在便宜極了,用起來那叫一個爽快,一局遊戲往往稍有難度就直接開砸,完全沒發現其中陷阱。
比如有些道具必須在開始前選擇使用,消消樂開局向來隨機,一旦“運氣”不好,前麵投入的道具就白扔了。
再比如,“每局遊戲每種道具最多使用三次”的設定。陸垣對他的解釋是,不能讓他養成依賴外物的壞習慣,這倒不是騙他,過度依賴道具的確會降低玩家的遊戲樂趣。但更真實的是,這個設定能加快道具消耗啊。想想看在困難關卡裡,三次道具使用根本如杯水車薪,而不能通關就意味著道具白用了。
明有遊戲規則中的重重陷阱,暗有陸垣幕後對難度的把控調節,涉世未深的顧小少爺不被假秘境掏空靈石才怪了。
“也是我們運氣好,第一個客人就碰見了不差錢的重氪玩家。”陸垣感歎,“若是遇到一塊靈石都沒有的,設計得再好也沒用,說不定連本都回不來。”
製作這個五行棋遊戲是需要成本的,開場的通天塔“特效”、石壁畫麵、遊戲效果音,都是幻境,得靠靈力。
最核心也是消耗最大的是支撐遊戲互動性的運算,修真界自然沒有計算機一類的東西,一應計算全靠陸垣的黑球身體,好在變成秘境之靈後,他的“腦容量”也變得非人類,能輕鬆應對大數據計算的挑戰。
“但是,有一件事很奇怪……”
陸垣忽而想到,他發現自己對於一部分靈魂保持人類思想,另一部分化身冰冷機器、計算數據的行為,竟無一絲驚奇和排斥,潛意識裡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他前世是明明個遊戲主策,而不是程序員啊。
不對,就算是程序員,大概也不會習慣“以凡人之軀,比肩服務器”的感覺吧……
所以,他到底……
“哥哥!快來看!”白球弟弟突然驚呼出聲,打斷了陸垣的思緒,他正晃晃悠悠地飄在石壁旁,“哥哥,你看啊,石壁裡麵有白點!”
白點?
陸垣一愣,他飄到近前,果然看到石壁表麵有一些針尖大的白點,有的地方零星幾個,有的則密密麻麻連成一片,形成淺淡的白斑。
充作棋盤的石壁由陸垣親手製作,他記得十分清楚,不久前,棋盤還是均勻的暗灰色,絕對沒有白點。
“這些白點是……”陸垣從光球身體裡分出一絲,輕輕觸碰石壁表麵。
“哥哥,是不是石頭壞了啊!”羊小球擔心地說,“還能繼續用嗎?”
“不、不是壞,是好!”陸垣的聲音聽著竟有些興奮。
羊小球:“好?”
“你看。”陸垣說著靈體撫過石壁,幾個螢火般的白色光點從石壁中飛出,閃著微光,輕盈飄入黑色光球裡。
“哥哥,這些白點是……”
“是靈氣。”陸垣說,“跟靈石裡那些一樣,我們能吃的靈氣。”
“哇!”羊小球驚呼起來,他環顧填滿了暗灰色石頭山的秘境空間,“石頭裡藏著靈氣?那我們不需要修真者了,直接吃石頭吧!”
“不是石頭裡藏著靈氣,不然以前怎麼沒發現。”陸垣糾正他的說法,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他說著忽而離開石壁,飄到幾百米外。視角拉遠,觀察也更宏觀,很容易看出石壁上斑點的分布極具規律。
那些白色的靈力斑點主要集中在石壁中心,稍次是下方,這兩處正好對應遊戲裡主棋盤和道具區的位置。
“果然如此。”
“什麼果然如此?”羊小球跟過來,也湊熱鬨地觀察了半天,“哥哥,你看出什麼了?”
“石壁裡的靈力是顧姚的。”陸垣說,“是他在用靈力觸碰棋盤操作時,被石壁吸收的。”
“啊?”羊小球不可置信,“灰石頭能吸收靈力?”
陸垣也沒想到,並不起眼的,曾被他判定為廢物的灰石頭竟有如此妙用。
吸收並儲存修真者釋放的靈力,可不就是修真界版本的充電電池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陸垣陷入沉思,“看來,我有必要改變一下策略了。”
“改變策略?”羊小球閃了閃,“什麼意思?”
“我要修改遊戲規則,減弱對氪金的誘導。”
聽過幾次解說後,羊小球已經有了一定的基礎,他知道氪金一詞等同於賺靈石,一聽陸垣要減弱氪金,立時大驚失色,“不要啊,為什麼要減弱?”
“小球啊,我說過,咱們比較幸運,一開始就遇到了家底深厚的玩家。”陸垣說,“但是呢,製作遊戲時永遠要記住一個原則,一個隻為氪金玩家服務的遊戲是走不長遠的。”
“因為在遊戲裡、在策劃們眼中,有一類玩家與氪金玩家同樣重要,不,或許可以說,比氪金玩家更為重要。”
羊小球:“比氪金玩家更重要……”
“對,重要到……”陸垣組織了一下語言,“重要到,有些時候我們反而要給他們送靈石。”
“送他們?為什麼啊?”白球弟弟理解不能,“靈石那麼好,我、我最多分給哥哥,才不要給彆人呢!”
“可是他們能幫咱們賺到更多靈石啊。”陸垣頗有深意地說,“相信我,這絕對是一項隻賺不賠的投資。”
古木參天,遮雲蔽日,地上落滿厚重腐葉,林間霧氣彌漫,這裡正是**域內異獸經常出沒的地點之一,迷瘴林。
兩名修真者正合力圍攻一隻變異黑豹。
那黑豹足有一人高,麵目猙獰,雙眼赤紅,獠牙間不斷有涎水滴落。
戰鬥已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黑豹本就腐爛惡臭的身上被砍中數處,流出黏稠的黑血,傷口處亦有不詳的黑氣纏繞。
“它要不行,快,小齊,我吸引它注意力,你砍腿!”一名灰衣修士掏出一張符籙,兜頭向變異黑豹扔去。
“砰!”
符籙炸響。
“吼!”
沒有理智的變異黑豹被拉住仇恨,向那名灰衣符修撲來。
同一時刻,一名年輕劍修從斜刺裡跳出到異豹身後,揮出一劍,直取異豹右後腿。
“吼!!!”
震天撼地的怒吼聲在林中響起,撲向符修的異豹身形一滯,掉落在地。
“成了,不動了!“符修一喜,“讓我來試試新創的……”
說話間異變陡生,地麵不知為何冒出屢屢黑氣,鑽入黑豹腐爛的身體,黑氣翻湧間,這隻瀕死異豹的氣勢開始節節攀升,實力眨眼間從築基初期提升到築基後期,且還有繼續提升的趨勢。
“該死,這個時候出現魔氣!”符修麵露驚恐,“小齊,快、快……”
撤退的話來不及說出口,在魔氣刺激下異變得更加醜陋的異豹一躍而起,撲向他的麵門。
完了,躲不過了……
符修跌倒在地,絕望閉眼。
然而,幾乎就在異豹的爪子要碰到他的瞬間,林中突然閃現出一道黑影,那黑影身形如電,幾個起落間便站在了黑豹背後。
那是一個黑衣修士,身形高大,肌肉虯結。
他唇角緊抿,麵容冷硬,雙手持著一把比人還高的重劍,對著異豹重重砍下。
“噗嗤!”
這隻與兩人纏鬥許久的異豹竟然被從頭到尾劈裂了成兩半,帶著屍體特有的腐臭味的黑血濺了符修一臉。
“孟兄,你沒事吧!”劍修小齊跑過來問他。
“我、我……”孟單青遲遲回不神來。
“按規矩,一半屍體歸我。”使重劍的黑衣劍修說。
“哦,好……啊不,你救了我們,理應都拿走!”
說一半就是一半,黑衣劍修一言不發,直接將一半屍體收入儲物袋,然後默默走到兩人麵前,伸出右手,攤開。
“……啊?”兩人是如出一轍的懵。
“一劍,十塊下品靈石。”
濃重的殺伐之氣令孟單青忍不住兩股戰戰,這、這是遇上打劫的了?
他下意識掏出一捧靈石遞過去。
然後,隻見黑衣劍修神情鄭重又嚴肅,用一種慎重的態度,從那捧下品靈石中挑出了十顆最飽滿、靈氣最充足的,小心翼翼地收起。
兩人:“……”
要不是這靈石是他親手掏出來的,還真以為是絕世珍寶呢。
黑衣劍修拿完報酬,背著重劍轉身就走。
“道、道友請留步!”孟單青終於回過神,十塊下品靈石做答謝實在太過小氣,他回想著劍修臉上濺到的黑血,喊道,“我這兒有淨塵符和乾淨的衣……”
“不買!”
黑衣劍修頭都不回,像是早形成條件反射一樣,乾脆拒絕,說完後生怕後頭有什麼東西追似的,腳下速度加快,幾個騰挪間便不見了蹤影。
莫名其妙的孟單青:“……”
不是,這位道友也太敏感了吧,他沒說要賣符啊,難道他長得很像奸商不成?
距離迷瘴林十幾裡外的一處小溪邊,石山卷起自己那穿到起了毛邊的衣袖,捧著溪水洗臉。
淨塵符多奢侈,他邊洗邊精打細算地想,用水擦兩下就能解決,我是瘋了才會買符。
上午發現一隻豬形異獸,大概值七塊中品靈石,剛剛救人賺了十塊下品靈石,那一半異豹的屍體應該也能換三塊中品靈石,他可是特彆選了比較大的一半。
“如果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樣,我再攢一個月,就夠買劍胚了。”石山振奮地盤算著,隻覺渾身充滿動力。
此時天色已晚,日頭西斜,殘陽如火。
正在石山猶豫著接下來是冒險再去迷瘴林走一趟,還是回**城休息時,自遠處禦劍飛過一個紅衣少年。
那少年約十七八歲,身上紅衣看著樣式簡單,實則光華內斂暗藏陣紋,顯然是件價值不菲的高階法衣。
一隻紙鶴飛在他前方引路,紙鶴中隱有人聲傳出,那少年似很不耐煩,嘴巴高高撅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什麼,手裡則始終緊緊攥著一樣東西,暗灰色,像是一個……石牌?
不知為何,在看到石牌瞬間,石山心頭忽然騰起一股微妙的、玄而又玄的感覺。
沒有緣由,卻異常堅定。
這是機緣到來的感覺!
石山激動萬分。
他感應到,就在少年來時的方向,存在著他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