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1 / 1)

三人行文/香無【窺視者】他喜歡偷窺。他白天是一個衣冠楚楚的外景記者,到了晚上,便喜歡架起自己那台微型望遠鏡,悄悄地朝對麵看過去。他對麵是一個出租單元,三層的小樓,房東一家子住在一樓,二樓和三樓用作出租。晚上八點,他又照舊架起了自己的望遠鏡,調整焦距,朝對麵看過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見二樓那個換衣服隻喜歡拉一半窗簾,正好遮住臉的女人。那女人膚如凝脂,身材得宜,胳膊上還有一顆顯眼的黑痣。他無數次通過望遠鏡從上到下細細地舔舐過女人的身體,但也僅限於偷窺而已。指針到十點的時候,他的脖子有些酸,今天毫無收獲,那個女人的屋子始終沒亮燈,他心裡有些焦躁:“媽的,不知道又去哪兒鬼混了,賤人。”他罵了一句,準備收攤。可就在這個時候,鏡頭晃了晃,他發現那棟樓下出現了一個人。他瞬間激動了。那個人穿著很厚重的風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裡拎著一個很大的旅行箱,正在按門鈴。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那個戴著眼鏡,身材佝僂的房東走了出來。他和那男人低低地說了點什麼,側開身子。男人拖著箱子進去了。那箱子很大,非常沉重,他仿佛能聽見硌在門檻上發出的“哢嗒哢嗒”的聲響。而就在此時,房東忽然抬起眼睛,看著他。他一下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似的,拚命後退,跌在地上,大口喘氣,心臟像要跳出來似的,而那從腳到頭一閃而過的電流讓他覺得全身麻痹,痛快非常。【房客】房東把我安排在三樓。這棟樓很矮,三樓就到頂了,沒有電梯。天氣真他媽悶熱,大晚上了還有二十八九度。我把箱子狠狠地塞進床底下,躺到床上。如果不是因為楠楠的事,我一天都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呆下去。隻是……我總覺得楠楠這些天一直跟著我,形影不離。這麼一想,我幾乎嚇住了。就在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像是什麼腐爛之後的味道……【窺視者】窺視者連續觀察新房客三天了,那家夥三天都沒有出門,隻在吃飯時叫些外賣過來。而且他一直沒脫掉身上的外套,一個人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偶爾翻翻東西,也不知道在找什麼。窺視者的好奇心被前所未有地調動起來,以至於差點忘記了二樓那個妖嬈的女人。啊,對了,那個女人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他貼近了望遠鏡,新房客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時不時停下來,像是在思考什麼一樣。期間那個長相陰沉,舉止怪異的房東出現過一次,敲開了房客的門,兩個人站在門口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房東還探頭往他房間裡看了看,可終歸沒有進去。這一切都讓他更好奇了。而到了第四天,他看見二樓那個女人的房間終於有了動靜。他全身的細胞激動起來,可下一秒出現的人,讓他錯愕了。他看見新房客出現在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裡,沒有開燈,隻是一個人轉來轉去,也不知在找些什麼。最後,那家夥慢慢來到了窗前,撐著窗台,透出半個身子往外張望。為什麼那家夥會進二樓的房間?為什麼那個女人四天了還不回來?他第一次看清楚那家夥的模樣,從左眼眉骨上方開始,有一條很細的,蜿蜒盤旋在臉上的刀疤。那人在窗口站了片刻,緩緩地抬起眼睛,透過高倍望遠鏡,和他對視著。他緊張得幾乎忘了呼吸,隻能用力地從鏡頭裡回看過去,看向那雙渾濁的,充滿惡意的瞳孔裡。【房客】到了第三天,我確定自己不是產生了幻覺,那臭味真實存在著,就在這個房間裡,隻要出了房門,或者等我直起腰來,就會立馬消失。我甚至覺得是楠楠帶來了這股味道。因為掐指一算,到現在,她也該充滿這種味道了。我打電話把房東叫上來,把惡臭的事情告訴了他,但他堅稱自己已經打掃好了房子。我不信他,那老頭的樣子太狡猾了,我知道他其實隱瞞了什麼關於這棟房子的秘密。人人都有秘密,就好像楠楠,她也有秘密。我最恨有秘密的家夥。我把房東推出去,狠狠關上門。我忽然想起訂房的時候房東提過,二樓有人住,所以才把我安排進了這間屋子。可到了今天,我還是沒聽見二樓有什麼動靜。我決定晚上潛進去看看。二樓的房間裡有一股陳舊的氣息,我在房間裡轉了兩圈,什麼都沒發現,連錢也沒有。我站在房子正中,背對著窗戶有些不明所以。而就是那麼一秒中,我忽然覺得似乎有人在身後窺視我。我狠狠哆嗦了一下,倏地回過頭去,跑到窗邊。這個房間沒有拉窗簾。我從窗戶探出頭去看,對麵的高樓沉默著,隻有零星幾盞小燈。我用力盯著那些沒燈的房間,一想到裡麵或許有什麼人正帶著輕佻的笑容靜靜地注視著我,我就一陣毛骨悚然。夜風吹過,撩來一陣城市的味道。我忽然開始想,如果那個女人沒有退房,她究竟去了哪裡呢?這樣想了一會兒後,我的問題變成,這個女人的消失和我房間裡的臭味,到底有沒有什麼關係呢?【房東】黃叔覺得新來的房客很古怪。那個箱子那麼大,那麼笨重,根本不是正常尺寸,誰知道那家夥在裡麵裝了些什麼東西。他入住的那天晚上,黃叔好心想要上去幫忙,但手指還沒碰到箱子,那家夥忽然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他,一言不發,那模樣駭人極了。黃叔訕訕地將手縮回來。片刻後,那人又換了隻手氣喘籲籲地拉著箱子上樓。黃叔偷偷算了一下,覺得那箱子裡一定裝了上百斤的東西。他這麼一邊想著,一邊抬起頭,安靜地看了看二樓那個無人的房間,又轉過臉去,盯著對麵那棟同樣破舊的高樓。【房客】我夢見楠楠在對我哭,一邊哭一邊狠狠地撕扯自己的頭發,血順著她的發根流下來,發出腥臭的味道,而她身後站著那個男人——她對我隱瞞了一年的秘密。我的腦子出奇清醒,清醒得甚至知道這隻是一場夢而已。因為他們已經死了,死了的人是不會再活過來的。我翻身坐起,臭味縈繞在整個屋子裡,不管我噴再多的香水也掩蓋不住——一定是房東做過什麼。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把二樓的那個女人扒光,強奸,然後一刀一刀紮在她的胸口上,看她的血順著雪白的身體流下來。他不一定是因為恨才殺人的,就像我,不是因為恨才殺了楠楠。這僅僅隻是一種愛好,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讓人無法抗拒的愛好。而這種深埋在我基因裡的癖好,直到我將刀子送進楠楠身體那刻起,才徹底爆發出來。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惡臭的源頭。我抬起頭,盯住麵前的那扇衣櫃。【窺視者】窺視者今天沒有上班,他的心被一種可怕的猜測占據了——那個失蹤的女人,說不定就在那棟房子裡……終於,他沒有管好自己的好奇心,利用螺絲刀打開了女人的門。他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裡,他躡手躡腳地進去,還是免不了發出一些“吱呀”的響動。那房間不大,一眼看到底,根本沒什麼可以隱藏秘密的地方。他戴著手套打開每一個櫃子檢查,一無所獲。在房間裡轉了兩圈,他停在了房間正中。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抬起頭來,他聽見了樓上的腳步。那個有著可怕刀疤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他的正上方。【房客】我沒有打開那扇櫃子。臭味依舊存在,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到底是害怕櫃子裡掉出女人腐爛的屍體,還是害怕櫃子裡空空如也?突然,我聽見樓下又傳來了極輕的一聲腳步聲。我的汗毛倏地立了起來,那腳步聲隻響了一下就停住了,就在我的正下方。我打了個寒戰,衝到床邊抓起了衣服。【窺視者】窺視者此刻躲在二樓隔壁的房間裡,貼著門板,聽見樓上那聲急促的腳步走下來,停在了女人的門口。那房客似乎猶豫了一下,接著推門進去。窺視者大氣不敢出一口,這門上沒有貓眼,沒有光,整個房間裡黑乎乎的,縈繞著一股奇怪的臭味。他甚至不敢回頭看,生怕房間裡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隨時等著他回頭,然後擰斷他的脖子。剛才他上樓了一趟,才接近新房客的屋子就聞到一股極重的腐敗的臭味,就像冰箱裡的肉放壞的味道。那股臭味和此刻他所處的這間沒有窗戶的房間,截然不同。窺視者甚至能感覺到那人滿眼的殺意,還有藏在口袋裡已經被體溫熨熱的匕首。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覺得嗓子裡像被刀子拉過一樣刺痛。房客在門口站住了,他的手輕輕撫上了這扇門。窺視者聽見自己的心臟在那一秒轟然加快了跳動,那聲響在寂靜的房間中格外分明。那人的手就這麼靜靜地,良久地停在門板上,隨後又悄悄地往下滑了些,就像在撫摸木頭的紋路一樣。窺視者聽著那輕微的皮膚和木頭接觸帶來的摩擦的聲音,覺得那手就像穿過了血肉,撫摸在他骨頭上一樣可怕。過了許久,這場靜默的對峙才悄然結束。房客轉身回了樓上,窺視者一直等到樓上的門合上,這才猛地竄出去,沒命似的逃離這座公寓。【黃叔】黃叔是當天下午回來的。這些天他也聞到了那個新房客說的臭味,越來越重,已經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他數次想要進屋看個清楚,可都因為那房客擋在門口而作罷。這是新房客來的第三個禮拜了,他不能容忍這個人繼續糟蹋他的老房子。他上樓敲開了門,探頭探腦地往裡麵看了兩眼。房子還是如那人初來時一樣,什麼都沒動過。可臭味就這麼順著鼻腔襲入,差點把他熏暈過去。今天他決定和那個房客攤牌。黃叔在腰上彆了把小匕首,權當防身,接著一步一步上了樓,敲響那人的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房客穿著那件破舊的大衣探出頭來。腥臭、惡心一起襲來,黃叔幾欲嘔吐。“您好,我想問問……”他咽了口口水,斟酌字句,“最近總能聞到您說的怪味,我每個房間都打掃了一遍,就差您這裡了,請問您是否方便讓我——”沒等他說完,房客猛地一下拉開了門。滿屋的陽光傾瀉而下,黃叔捂住了嘴,進了屋,那人在他身後關上門,哢嗒。【窺視者】窺視者看見房東老頭進了房間,看見那個房客在他之後關上了門,緊緊地跟上去。他幾乎尖叫起來,也沒多想,抓過了一邊的電話,撥通了110。他覺得那個老頭一定會死,然後被房客像埋葬二樓的女人一樣,埋葬在那棟可怕的房子裡。【房客】我跟在黃叔身後,他警覺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和他對峙著,我能從他的眼裡讀到同類的信息。接著,他側開身子,示意我站到他前麵。他的防備心很重,這點是我們這類人的基本素質。他在我房間裡溜達了兩圈,在請示我同意之後打開了櫃門,又翻開了床鋪。我努力想從他的眼神裡,讀到關於他埋葬那個女人的信息。最後,他來到了我的床邊,緊緊地盯著床下那方黑漆漆的地麵。我的心臟激動得快從嗓子裡跳出來了,我相信他會告訴我,那個女人就埋在我的床下麵。【窺視者】黃叔在那家夥房間裡找了一圈,最後停在了他的床邊,低下頭去看。窺視者摁住了胸口,覺得自己無法承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切。房客一定把二樓的女人藏在了這張床下麵,就塞在他那天晚上帶來的大包裡。窺視者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翻過身靠著牆坐下來,他大口喘息,幾乎無法獲取新鮮的氧氣。而就在此刻,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有人敲門!【黃叔】黃叔沒動,他知道問題出在房客帶來的那個包上。那麼大的包,誰會深更半夜拖著到處走?他今天出去就是報警的,他要解決兩件事,一件是這個房客,另一件是對麵樓上,總用望遠鏡窺視這邊的男人。這兩個人都太礙事了。黃叔咬緊牙,皮笑肉不笑地抬起頭,看著那人開口:“先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把包打開看看呢?”房客一頓,眼中的期待轉為猶疑。過了半晌,他將那個包拖出來。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一陣腳步,接著,虛掩著的門被打開了。是警察。【尾聲】窺視者被警察帶走了,連同他一屋子的窺視設備。他掙紮著,直到他看見站在警察後麵,麵帶厭惡,穿著紅色衣服的二樓的女人。她穿著消失前夜的裙子,沉默地盯著他。窺視者愣愣地注視著這個之前一直沒見過臉的女人,接著看著她纖細的腰,白嫩的皮膚,毫無瑕疵的手臂……就在他的目光掃到女人的胳膊時,他怔住了,接著更大聲地驚呼起來。可現場似乎沒有人在意他的聲音,人人都覺得他隻是一個變態。黃叔的房客也被帶走了,他從房子裡出來時,和窺視者拷在了一輛車上。東城發生的命案今天有了重大突破,接下來就是要找到凶器和彆的作案證據。黃叔站在房子前,和圍觀的人們一起盯著那警車,直到他們漸行漸遠。最後,他轉身回到房子裡,顫巍巍地上了二樓,掏出鑰匙,打開了那間沒窗戶的屋子。裡麵傳來輕微的動靜,就像老鼠跑過時發出來的一樣。他打開了燈,房間裡頃刻亮了。女人被捂著嘴,捆在鐵柱上,隻能發出微弱的嗚咽,滿眼驚恐。把她藏在這麼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實在太刺激,也太有意思了。黃叔一邊笑著擦擦眼鏡,一邊朝她走過去。礙事的窺視者被他請來的假證人指認後帶走了,那個房客也被驅逐了,不過真想不到他竟然還是個有妄想症的神經病凶手,前段時間才殺了女朋友和女朋友的老同學。而那個被警方帶走的大包中不知為什麼隻裝著十塊已經腐爛了的豬肉。就是那些豬肉讓整棟小樓臭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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