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暗中窺視文/今世未央楔子我做了個噩夢。夢中，劉波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死去。他在水裡掙紮，沉浮，哀號，不斷向我求救，我一聲冷笑，轉身離開。醒來後，我並沒有複仇的快感，反而壓抑得難受，一口氣憋在喉頭，呼吸遲遲不能通暢。我想，我是後悔了。1.撞上門來我是一家跑酷俱樂部的老板。大學的時候，生活學習壓力比較大，我想找一個宣泄身體能量的途徑，後來接觸了跑酷。這是一項源自法國的極限運動，能通過敏捷的動作增強身體的應變能力，那些翻滾、騰空的動作簡單酷斃了，我立馬就喜歡上了它。畢業之後，我乾脆就把跑酷當成了職業，開了一家跑酷俱樂部。我平時會帶隊員們參加一些商業演出，或者去一些武打電影裡做替身。沒工作的時候，我就會組織俱樂部活動，訓練一些年輕隊員。劉波就是這時候撞上門來的。那天，我正帶領隊員在練習TIC—TAC，在巷道中跨越阻礙，需借助牆麵，在牆上蹬踏幾步，再翻轉落地，這需要很好的身體協調性和腰腹力量。路過的劉波看直了眼，要求加入俱樂部。我冷冷地回絕道：“這項運動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的。”他不服氣地看了我一眼，直接走進了場地，助跑，上牆，翻轉，落地，整套動作一氣嗬成，雖然技術稍嫌生硬，但明顯比那些學員有潛力，是棵好苗子。隊員們自發地鼓起了掌，他興奮地轉過頭來，看我的反應。我故意沒理他，宣布收隊，帶著我的隊員就走了。他肯定不認識我，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我是在那個視頻上認識他的。他麵對滿身鮮血的小雪，隻是往遠處驚恐地看了幾眼，就倉皇逃離了。小雪是我的女友，她在下夜班的路上被車撞了。等我找到她送到醫院時，她因為失血過多已停止了呼吸。醫生說，如果案發當時能及時送醫院的話，她應該還有救。後來，我收到一段視頻，是那晚街口的監控錄像，上麵有一個身影，曾在小雪出事的瞬間走過。我來不及想到底是誰發來了那段視頻，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個身影。我一定要找到他，要讓他為自己的見死不救付出代價。現在，他竟自己撞上門來了。2.精心策劃幾天來，劉波每天都到我的俱樂部報道，不管我理不理他，總是固執地跟著大家一起訓練。對不規範的動作，他能堅持練習很久。很顯然，他是個爭強好勝的家夥。我卻對他越來越充滿恨意，每次看到他，都會勾起我的痛苦回憶。那天我們進行盲跳訓練，我有點心不在焉，疏忽了對隊員的保護。有個隊員落地時踩滑了，摔傷了腿，我們趕緊把他送到醫院，縫了三針。那一刻，我腦子中突然靈光一閃，改變了主意。我收下了劉波，而且經常給他開小灶，精心地訓練他，這讓其他的學員很嫉妒。劉波表現得越來越棒，他身體的協調性、力量等基本素質都很好，很快成了俱樂部最優秀的成員。我把他每一次新項目的訓練都拍成視頻，上傳到網上，那些驚險的動作俘獲了大把的豔羨和稱讚。他很享受這一切，越發興致勃勃地攻克更難的動作。劉波用更多的時間訓練，休息日也不例外，他堅持留在俱樂部裡訓練，並向我保證，出了問題他自己負責。臨走前，我特意檢查了各種高空技巧的訓練設備。第二天，我出門了，在沒有手機信號的大山裡遊蕩了一天。剛一進市區，手機就瘋狂地響起來，隊員找我找了一整天，讓我趕緊去醫院。我心跳得有點過快，盼望了很久的事情，一旦實現了，讓人有點不敢相信。他躺在醫院病床上，頭部纏著厚厚的繃帶，醫生說病人一直在昏迷中，還沒脫離危險期。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頭天晚上我刻意擰鬆的那顆螺絲造成的。我知道他的性格，一個動作練不好，他會持續不斷地練下去的，那顆螺絲被擰得恰到好處，會在他訓練最累的時候，發揮出意外的效果。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心裡竟然充滿了悔意。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從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會成為一個殺人犯。那樣，我豈不是比病床上的他更罪孽深重了？這時，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竟是劉波！原來，病床上躺著的是另外一個隊員，他是臨時被劉波拉去一起訓練的。我的舉動差點讓一個無辜的青年搭上性命，還好，不久，他的身體和意識都開始慢慢恢複，並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後果。麵對這個結果，我沮喪極了。3.如願以償很快，劉波就把我所會的東西都掌握了，大有青出於藍的架式，他特彆得意，同時也有點失落。人一旦失去了奮鬥的目標，是一件很迷茫的事情。那段時間，他一直纏著我，讓我指導他再尋找新的項目。我想，機會終於來了。這次，我吸取了教訓，決定親自插手了，我要讓他成為自己生命的終結者。我給他看了一段視頻，那是一組高空跳水的動作。運動者從高空躍入水中，劈開水的那一瞬間，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高空跳水是跑酷運動中高空速降技巧的變形，因為沒有落地、緩衝等一係列動作，所以會更危險，難度更大，下落過程中姿態稍有變化，就會有生命危險，這個項目一直是人們探索的盲區。視頻中的挑戰者都是國外的跑酷運動員，在國內，這項運動開展的時間還很短，我們的技巧和研究深度都還沒達到最先進的水平。我告訴劉波，30米已經是國外高空跳水的極限。在國內，這個項目還是空白。我注意到他眼中的光芒，心裡竟然一陣緊張。出神良久，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我要挑戰高空跳水！”我沒吭聲。他很激動地自言自語：“對，北郊的黃河大橋，足夠有30米了。”我忽然有點心慌：“你可想好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咱們的安全措施有限，萬一……”劉波似乎下定決心，已經聽不進任何勸告。他開始做準備工作，等一切準備就緒，就開始他的跑酷生涯中最驚人的一跳。第二天，我趕到黃河橋邊，已經有很多媒體記者在等著拍攝了，讓他在眾人的圍觀中死去，或者正是老天爺對一個見死不救者最有力的懲罰。我有點恍惚，麵對記者的鏡頭，有些話似乎不得不對他說：“我們的技巧和安全保護都還在摸索階段，不夠成熟，你不能憑一時意氣，就冒生命危險……”劉波製止了我的囉唆，拿出提前寫好的一份聲明，說本次行動跟其他人無關。他從容地活動關節，臉上是滿滿的自信，讓人不由得相信，他隻不過是跳一次水，一會兒就上來了。他的身體從橋上落下去的瞬間，我竟然聽到一聲歎息，輕輕的，仿佛是小雪的聲音！4.黃雀在後劉波跳下去了，大約十五米的時候，他的身體姿態微微發生了變化，最後入水的時候，他幾乎是俯麵進入水中。我們焦急地等待著他浮出水麵，他似乎受了傷，在掙紮，轉了兩圈後，隨著湍急的流水向下遊衝去。我們橋下早已備好的救生艇隨即跟過去，竟一時找不到他的身影。劉波就這樣消失了。我們提前準備好的安全措施並沒有保障他的安全，我們報了警，警方展開全麵搜救行動。十天後，劉波的屍體被發現了。我一直勸慰自己，不要內疚，這一切都是劉波自願的，這結果也是他應得的。但在每一個無法入睡的深夜，我還是有點心虛，仿佛看到小雪，在對我失望地搖頭。我爬起來，一遍一遍地看那個視頻，借以堅定自己的內心。正看著，有一封郵件進來了。我打開一看，心中像被扔進了一塊冰，一下子涼到了底。郵件中是一張張照片，照片是在夜間拍的，但我一眼就看懂了那個畫麵。照片下麵，有一行血紅的大字：你以為，你隻是個旁觀者嗎？你的行為真的是出於正義嗎？我一下子呆在那裡，驚出一身冷汗。原來，那晚的事情早就被人發現了。小雪是我的女友，我愛她，勝過一切。那段時間她開始冷淡我，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大有要從我的世界消失的架勢。我以為是我一直忙於工作忽略了她，於是想辦法彌補她。那晚，她公司加班了，我特意放下工作去接她下班，送她回家。一路上，她有點悶悶不樂，我隻好上竄下跳地做各種動作逗她高興。我知道她不開心是因為她覺得累了，她一直不想工作得那麼辛苦，可是以我的能力，還不能讓她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她冷冷地盯著我，說我可笑得像個小醜，隻會用這種低劣的手段欺騙女孩子的青春。我有些氣憤，壓了壓心中的怒火，說：“總有一天，我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她的眼圈紅了：“有一天是哪一天？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咱們分手吧。”我慌了，我不能失去她，我百般乞求她彆離開我，向她保證一定會拚命賺錢。最後，她才跟我坦白，她已經愛上了彆人，那個男人能給她想要的生活，她已經跟他在一起了。我腦中一片空白，一巴掌揮了過去，她捂著臉跑了出去。驀的，路上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看著倒在車下的她，我當時傻了一樣，根本沒辦法用腦子思考，隻是憤憤地想著：報應！於是，我轉過身，向反方向跑開。在瘋跑中我慚慚清醒過來，趕緊返回去，可是已經晚了。收到那個視頻的時候，我並不隻是痛恨劉波的見死不救，我更怕他發現了那晚的真相，知道我才是那個見死不救者。於是，我決定除掉後患。我沒想的是，在我的背後，竟然還有一雙眼睛。從那天起，我一直在惶恐中不斷惴測：站在黑暗處的那個人是誰？他到底有著怎樣的企圖？他又會以怎樣的方式讓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原來，人生最恐懼的，是等待懲罰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