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彆的菜做得很一般,李萌卻已知足。比起在朱達麗那兒吃的乾糧,這家飲食店的菜肴要可口多了。李萌連吃了幾口,忽見朱達麗手拿著筷子,做著吃飯、吃菜的動作,卻沒有吃進任何東西。就像在舞台上表演一樣,朱達麗隻是做了做夾菜、吃飯的動作。“姨婆……”朱達麗仿佛沒聽見李萌的話,眼神空洞迷茫,不知望向何處。“姨婆……”李萌擔心極了,“姨婆,姨婆!”“李萌,出什麼事了?”甄彆聞聲而來。李萌像見到救星一般,抓住甄彆的手說:“我姨婆不知怎麼了?”“看上去好像陷入了一種癡呆狀態,你姨婆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甄彆鎮定地說。“不,她沒什麼毛病。”李萌叫起來。“可她現在的表現,有點癡呆。”甄彆的語氣聽上去很冷漠。“你確定?”李萌沒好氣。“嗯。”甄彆見怪不怪的樣子,反而讓李萌不似方才那樣緊張了。“那怎麼辦?”“讓她休息一會兒吧!”李萌越發心定了,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緊抓著甄彆的胳膊,連忙鬆開手。甄彆說:“我們把她扶到沙發上躺一會兒吧。如果你姨婆平時都還好,隻是偶然發作,應該休息一會兒就會恢複。”李萌說:“你對這些好像很熟。”“嗯,我外婆當年就是這樣的。那會兒我還小,但我印象很深。”李萌注意到,提到外婆的時候,甄彆臉上閃現出一絲落寞之意。他補充道:“我是我外婆帶大的,所以對這一套流程很熟悉。”李萌將朱達麗手中的筷子輕輕拿下,隨後,甄彆和李萌一塊兒將朱達麗從座椅上扶起來,半推半抱著,把她送到裡屋。李萌這才發現,甄彆的這間小飯店,店堂雖小,裡麵卻彆有洞天。裡屋應是一個小套間,外麵是一個類似客廳的小屋,半開的房門內,隱約可見床鋪和衣櫥,應是一間臥室。充當客廳的屋子裡擺著沙發、茶幾、座椅和寫字台,家具雖簡單,看上去卻很舒服。與2017年接軌了。這想法再次在她腦海裡冒了出來。她這是有多想念2017年,想念原來的生活?但這隻是一閃念的事兒,李萌無暇多想,扶著朱達麗在沙發上坐下,接過甄彆遞來的一隻靠墊,把它墊在朱達麗的腰後。朱達麗發出模糊的嘟囔聲。李萌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柔聲道:“睡覺吧,睡會兒。”在她重複的勸慰聲中,朱達麗閉上眼睛,沒過一會兒,竟睡著了。李萌小心翼翼地讓朱達麗在沙發上躺倒,又問甄彆要了一床毛毯,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甄彆朝李萌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地走出房間。甄彆輕輕將房門帶上。“我幫你把菜熱一熱,你再吃點吧。”李萌走到餐桌前,伸手碰了碰碗沿。“還是溫的,彆熱了。”她坐了下來。甄彆想了想,問道:“介意我坐在你邊上嗎?”“坐吧!這是你的店,乾嗎這麼客氣?”甄彆搬了一張椅子,坐在餐桌一邊。“她是你姨婆?”“不是,她是我同學的姨婆。”“看著挺年輕的。”李萌笑了笑,拿起筷子,繼續吃飯。“請原諒我的好奇心。這位姨婆,到底多大歲數?怎麼就得了這種病?”“什麼病?”“老年癡呆,後者與這類似的病。”甄彆不容置疑的語氣,讓李萌不知如何反駁。“我不清楚,也許她隻是偶然這樣。”甄彆不吭聲,李萌也不再說什麼。一陣沉默後,甄彆忽然說:“能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嗎?”“啪……”筷子從李萌手中落下,掉在了餐桌上。甄彆嘴角微微上揚,隨即卻收了笑容。李萌被嚇得不淺,證明他的感覺沒錯。這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肯定不簡單。然而女孩受驚的眼神又讓他心頭一顫,為自己的唐突和冒昧而懊惱。就在這短短一瞬間,李萌已恢複了鎮定。她重新拿起筷子,將碗裡的飯吃光,又舀了半碗湯,一口口喝掉。甄彆一直靜靜地看著李萌,他知道這很無禮,卻無法將視線從李萌身上移開。李萌放下碗筷,滿足地歎口氣。“嗯,吃飽喝足了,真爽!”她看著甄彆,認真地問道:“我看上去很成熟,對不對?”甄彆點頭。李萌說:“對我的真實身份好奇?”她眯起眼睛,笑看著甄彆。“其實,我……並不是那種人。那種……喜歡到處打聽,愛八卦的人。可是,可是……”他結巴起來。“你不像個高中生。但是……有時候,又很像。”“有什麼問題嗎?”李萌笑嘻嘻的。甄彆搖頭:“沒有。”“讓我告訴你,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吧!因為——”李萌的眼珠轉了轉,玩心忽起。“我呀,我是一個心裡住著一名四十多歲成熟女人的年輕人。我總有這種感覺,我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的合體。一個年輕的我,一個不年輕的我。”這種說法,既是撒謊,又符合事實。以此來解釋所有人對她身份的疑惑,都說得過去。甄彆皺了皺眉。不過,他皺眉的樣子很像做鬼臉,李萌便覺得有些好笑。她看著甄彆,反客為主道:“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什麼?”甄彆眼睛一閃。“在我看來,你也不僅僅是一個小飲食店的店主這麼簡單。”甄彆笑起來。他認真地看著李萌,這女孩長得很可愛,忽閃忽閃的眼睛,長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在她的眼瞼處留下陰影。臉龐白裡透著粉紅,大概是剛剛吃過飯的緣故吧,鼻翼上微微滲出一層細汗。忽然,甄彆生出一種在李萌的鼻頭上刮一下的衝動。他晃了晃身子,將這衝動壓了下去。“你真厲害!居然被你看出來了。”李萌得意地揚起頭。甄彆說:“我麼,我不是康城人。餐飲不是我的本行,但我總得做點什麼……”他頓了一下,斟酌詞句。“我是上海人,計算機相關專業畢業的。由於某種我不方便說的原因,我被要求休假,就到了這裡。這裡的時間過得太慢了,我覺得很難熬。工作之外,除了會做點菜,我沒什麼特長,所以就開了這家店,打發時間。”這番話一氣嗬成,卻說得有點乾巴,語氣裡露出一絲蕭索和無奈。李萌心中一動,原來這個人跟她一樣,也來自上海。她說:“嗯,我聽出來了,你的普通話雖然還算標準,但有一點那邊的口音。”甄彆笑道:“小丫頭!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李萌瞪眼:“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得多!”甄彆說:“那好吧!為了你知道的多得多,今天這頓飯,我請客。”李萌並不跟他客氣。“那我先謝謝你了!不過,我不想欠你的人情……這樣吧,我幫你洗碗,怎麼樣?”“行!”甄彆越發欣賞李萌的大方和隨性。李萌收了碗筷,端進後廚的水槽裡。她動作利索地將碗筷洗乾淨,順便將灶台擦了擦。甄彆倚在門邊,兩手抱肩,一直注視著她。李萌將碗碟擺好,看了看料理台,卻見一把菜刀擱在碗架上,不禁搖了搖頭,伸手去拿那把刀。“彆動!那刀快得很。”“呀!”甄彆話音未落,李萌已低聲驚呼了起來,鮮血從她的手指上流出來。“讓我看看!”甄彆握住李萌的手。“還好,隻是劃了一下。”甄彆將那把刀放好,閃身離開後廚,很快拿著一卷紗布和一瓶酒精進來了。他用酒精給李萌的手指消了毒,又扯了一截紗布給她包上。“康城雖然很安靜,很可愛,但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藥房裡隻有這些賣,還好我前天逛街時經過一家名叫劉天保的藥房,買了些感冒藥、雲南白藥、紫藥水之類的東西。真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沒事兒!小問題。”“就因為這把刀特彆快,我才把它放在碗架下麵。我自己知道,卻忘了跟你交代一聲,是我不好!”李萌看了看包著紗布的手指:“已經止血了。”甄彆鬆了一口氣,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你怎麼了?”李萌注意到他氣色不佳。“沒事兒,剛才暈了一下……大概是暈血吧!”“暈血?可是……”李萌瞥了一眼甄彆,換了個話題。“我說甄老板,你這店裡,就你一個人?”“當然。你還看到彆人了嗎?”“老板,夥計,洗碗工,廚師,采購,都是你?夠累的呀!”“還行吧。反正生意冷清,足夠應付。”李萌蹙眉道:“客人少,是可以對付。但是開門做生意,至少要收支平衡。情況怎樣?夠你維持生計嗎?”甄彆聳聳肩:“說來也奇怪,賺的錢不多不少,剛剛夠我開銷——大概因為我的費用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