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最深時,從公路到我家有半英裡長的那條路,好像是迂回曲折的虛線,每兩點之間都有很大的空白。一連平靜一星期的天氣中,我總是跨出同樣的步數,同樣大小的步伐,謹慎地行走,像一隻兩腳規一樣地準確,老在我自己的深深的足印上,——冬天把我們局限在這樣的路線上了,——可是這些足印往往反映出天空的蔚藍色。其實不管什麼天氣,都沒有致命地阻撓過我的步行,或者說,我的出門,因為我常常在最深的積雪之中,步行八英裡或十英裡,專為了踐約,我和一株山毛櫸,或一株黃楊,或鬆林中的一個舊相識,是定了約會時間的,那時冰雪壓得它們的四肢都掛下來了,樹頂就更尖,鬆樹的樣子倒像鐵杉木;有時,我跋涉在兩英尺深的積雪中,到了最高的山頂,我每跨一步,都得把我頭頂上的一大團雪搖落下來;有幾次我索性手腳都撲在地上爬行了,因為我知道獵戶都躲在家裡過冬天。有一個下午,我饒有興味地觀察一個有條紋的貓頭鷹(學名Strixnebulosa),它坐在一株白鬆的下麵的枯枝上,靠近了樹乾,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站在高它不到一杆的地方,當我移動時,步履踏在雪上的聲音,它可以聽到的,可是它看不清我。我發出了很大的聲音來,它就伸伸脖子,豎起了它頸上的羽毛,睜大了眼睛;可是,立刻它又把眼皮闔上了,開始點頭打瞌睡了。這樣觀察了半個小時之後,我自己也睡意蒙矓起來,它半開眼睛地睡著,真像一隻貓,它是貓的有翅膀的哥哥。眼皮之間,它隻開一條小縫,這樣它和我保持了一個半島形的關係;這樣,從它的夢的土地上望我,極力想知道我是誰,是哪個朦朧的物體,或是它眼睛中的一粒灰塵在遮住它的視線。最後,或許是更響的聲音,或許是我更接近了它使它不安了,在丫枝上蹣跚地轉一個身,好像它的美夢被擾亂了,它頗不以為然;而當它展翅飛了起來,在鬆林中翱翔的時候,它的翅膀是出人意料地展開得很大,可我一點兒聲音也聽不到。就這樣,它似乎不是用視覺,而是用感覺,在鬆枝之間繚繞,仿佛它那羽毛都有感覺一樣,在陰暗之中,它找到了一個新的枝頭,飛了上去,棲息在上頁,在那兒它可以安靜地等待他的一天的黎明了。當我走過那貫穿了草待春天的歸來。有時雖然有雪,我散步回來,還發現樵夫的深深的足印從我門口通出來,在火爐上我看到他無目的地削尖的木片,屋中還有他的煙鬥的味道。或者在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如果我湊巧在家,我聽見了一個踏在雪上的悉索之聲,是一個長臉的農夫,他老遠穿過了森林而來聊天的;是那種“農莊人物”中的少數人物之一;他穿的不是教授的長袍,而是一件工人服;他引用教會或國家的那些道德言論,好比是他在拉一車獸廄中的肥料一樣。我們談到了純樸和粗野的時代,那時候的人在冷得使人精神煥發的氣候中,圍著一大堆火焰坐著,個個頭腦清楚;如果沒有彆的水果吃,我們用牙齒來試試那些鬆鼠早已不吃的堅果,因為那些殼最硬的堅果裡麵說不定是空的呢。從離得最遠的地方,穿過最深的積雪和最陰慘慘的風暴來到我家的是一位詩人。便是一個農夫,一個獵戶,一個兵或一個記者,甚至一個哲學家都可能嚇得不敢來的,但是什麼也不能阻止一個詩人,他是從純粹的愛的動機出發的。誰能預言他的來去呢?他的職業,便是在醫生都睡覺的時候,也可以使他出門。我們使這小小的木屋中響起了大笑聲,還喃喃地作了許多清醒的談話,彌補了瓦爾登山穀長久以來的沉默。相形之下,百老彙也都顯得寂靜而且荒涼了。在相當的間歇之後,經常有笑聲出現,也可能是為了剛才出口的一句話,也可能是為了一個正要說的笑話。我們一邊喝著稀粥,一邊談了許多“全新的”人生哲學,這碗稀粥既可饗客,又適宜於清醒地作哲學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