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我在公司一樓最裡麵的倉庫裡。鋼製書架上整整齊齊碼放著本社出版的書,也可說是公司圖書室一樣的地方,本該稱之為資料室吧。但由於室內都是剝落的冷冰冰的混凝土牆壁和地板,總給人以一種倉庫的印象。實際上,編輯部的人有事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會說:“我去下倉庫。”這麼說也無可厚非。或許在此之前,這裡真作為倉庫使用過吧。推開入口的門,便可看見高高的鋼製書架自左邊的牆壁開始向右排列,宛若多米諾骨牌一般。之所以會有這種印象,是因為各個架子間的夾縫非常狹窄。隻能勉強擠進一個人,感覺相當的局促。因此,想要找本書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要說架子間的距離為什麼這麼近,我記得剛調到編輯部的時候聽老職員說過,多放一個架子就為了多收納一些書,有一本算一本。仔細想想,本社的書隻會越出越多。即使絕版後從書店下架,作為本社的資料,至少也要留一本入檔。而且,我供職的公司或許是位於京都這個地方的緣故,會出版佛教、書法等各專業領域的全二十卷、全三十卷的大型係列套裝書,鋼製書架無論幾層都不夠放。當時的我,正在找某幾本書。若是工作中需要調閱資料,上司、前輩以及公司的同事都會拜托自己幫忙尋找。正是由於這樣的環境,即便是為了上班偷懶,基本也沒誰會想進去。空調什麼的自然是不會有了,因而這裡如地獄一般冬冷夏熱。由於窗戶少,即便白晝也籠罩著陰惻晦暗的氛圍。不僅如此,就連燈光也很昏暗,有時還會忽閃不定。大多數女性職員確乎不喜歡獨自前往。所以我剛說要去下倉庫,馬上就有聲音自四麵八方傳來,都想要拜托我順便幫忙找書……我一邊看著記錄著所需書名的筆記,一邊自入口附近的書架往裡走去。身高雖有一米六七的我,已然夠不到頂端數下來第二排的書架了。就連第三排小開本的書若是放在靠內的位置,拿起來也都有點吃力,這時就要用到梯凳了。不過正如前所述,架子和架子隔得很近,若是一麵搬著梯凳一麵在一條條通道間移動,尋找書籍亦是步履維艱。雖說書是按各自的領域分門彆類的,但由於分得並不嚴謹,若隻是笨拙地拘泥於分類,甚至可能找到天荒地老都一無所獲。幸運的是,我的尋書之旅進行得還挺順利。正在暗自竊喜感覺照這樣下去,就能提早返回編輯部了,沒想卻栽在了最後一本書上。就在最裡頭書架前方的通道裡,我踩著梯凳進退維穀,某個同事拜托的那本書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畢竟就剩一本的話還真不好辦,倘若就這麼回去,事主一定會會想“怎麼就我沒有”。哎呀呀……昨夜的體驗,已然在腦海中漸漸淡薄了。一如既往地出勤,一如既往地工作,一如既往地和公司的人交談。總之,越來越覺得不過是起了些霧而已,自己是不是有點大驚小怪了。這霧確乎不同尋常,這我也承認。不過這霧就隻是霧而已。沒有像恐怖電影《鬼霧》(《The Fog》,美國導演約翰·卡朋特於2005年執導的恐怖電影。)中那樣,一百年前的亡靈從霧中現身;也並非詹姆斯·赫伯特的《霧》(《The Fog》,英國恐怖家詹姆斯·赫伯特於1975年發表的恐怖。)那樣令人類陷入癲狂的霧;亦不見史蒂文·金的《迷霧》(《The Mist》,美國著名驚悚作家史蒂芬·金於1980年創作的中篇恐怖。)裡那般在霧中徘徊的怪物。也就是說,這隻是霧。對,就隻是霧……想到這些,好不容易才抹消的昨夜的恐怖開始一點點地複蘇,嚇得我毛骨悚然。手足無措的我為了改換心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目光再次聚焦於在昏暗的書架上。趕緊找到最後一本書,走出這陰晦的房間,早點回到大家所在的明亮的編輯部吧。一心隻想著這個,我就心無旁騖地找起書來。然而——吱……倏然傳來的的開門聲,一下令我分了神。是誰來了?以為是某個稍微空下來的前輩亦或是同事,半玩笑半真心地過來幫忙了,不過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倉庫門打開的時候,確實會發出聲音,但會分為兩階段。正好打開約一個頭能進入的時候,先發出嘎吱的聲音。接下去直至將門完全打開,則會發出唧唧的聲音。但是如今,我就隻聽到了前半段聲音,無論等多久後半段卻依舊無聲無息。腦海中浮現著的是一個關係較好的先輩的身影,他就隻把頭探進來找我。但是,這想法悠地消散了。因為我馬上聽到了 “咣當”的關門聲。真是怪了……我很是納悶。即便是過來看熱鬨取笑的人,一般也會打個招呼吧,不會隻是看一圈倉庫就一聲不吭地回去的。難不成是因為沒看到人,就以為沒人在嗎?但燈是亮著的啊,要真誤以為忘記關燈了,也會把它關掉吧。何況我也並沒有回去,如果是編輯部來的人肯定是知道的。除非是彆的部門的人在窺視?倘若這樣,一言不發就更顯怪異了。雖說有些令人不適,總之也隻能先找書。當我把目光轉回書架時,忽然身軀一凜。現在好像有什麼彆的聲音……?為了聽得更清楚些,我把臉側了過去。可以看到前方書架間通道儘頭的牆壁上,有一扇逼仄的亮窗,夕陽自那裡照射進來,化作深棕色飽含悲哀的光彩浸染著架子上排列整齊的書。這間倉庫最令人毛骨竦然的並非黑夜,而是傍晚。假使太陽完全落山,雖說昏暗,尚有電燈的光亮可以倚靠。但就在半晦半亮的陽光自小窗射入的黃昏時刻,自然光與人工光相抵,創造出了難以言喻明暗渾沌的可怖空間。到了這令人厭惡的時間段啊……我略顯焦躁。但越到這種時候就越要慎重地尋找。越是焦急,兩眼就越容易滑過書脊難以聚焦。這裡最好是自書架最上層開始一本本地確認,才能儘快找到。啪嗒……某種奇怪的聲音傳入耳際。於是我收回了仰起的頭,再次豎起耳朵。啪嗒,啪嗒……果然能聽到。這到底是什麼聲音?似乎是什麼柔軟的東西落在地板上,抑或撞上去的感覺。啪嗒,啪嗒,啪嗒……一陣連續的聲音鑽入耳朵的瞬間,脊背一陣惡寒,那是因為這聲音聽起來仿佛在朝這裡靠近。啪嗒,啪嗒……這是……難不成……怎麼會……正當非常令人厭惡的,非常難以置信的想象自腦海中一閃而過之時,我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在這冷到吐氣都能凝成白霧的晦暗的室內,雖說十分微弱,但確乎有嬰兒的啼哭聲回響於此。雙腿開始咯嗒咯嗒顫抖。不,與其說是顫抖,不如說是開始抖動。梯凳就咯嗒咯嗒搖晃著,自己根本無力控製。我不由自主地雙手緊握住鋼製書架的最上端,眼看就要從梯凳上跌下來了。食子鬼起源……果真是這樣嗎,是《迷宮草子》的原因嗎?是因為讀了那本書,故而出現了真正的怪異嗎?昨夜的霧也是這麼如此嗎?不過,這也實在太離譜……啪嗒……那個聲音還在持續著。啪嗒,啪嗒……而且越來越接近了,果然沒錯。怎麼辦……昨夜,在信一郎為《霧之館》畫上句號後,我在他家的彆屋讀完《食子鬼起源》後就回家了。覺得隻有信一郎看過的話,可能會不大好。而且就在今夜,我倆預定要解開《食子鬼起源》的謎題。若要發生什麼怪事的話,也應當在回家路上吧。如昨日遇到濃霧一般,前往飛鳥家的半途可能最為危險,我也做好了相應的心理準備。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而且是在倉庫這種無路可逃的地方……嗚哇哇哇哇哇哇……哭聲再度襲來。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可能是貓。不對,我希望是貓。不過若真是貓的話,是不可能發出那樣的腳步聲的。再這麼自我寬慰搞不好會沒命的。那樣的腳步聲……?於是我察覺到了那個聲音中怪異的地方。倘若是嬰兒的話,應當在地板上爬行吧。若真如此,豈不是會發出更為迥異的聲響麼?而我現在聽到的啪嗒,啪嗒聲……感覺卻並非如此。那是直立行走的聲音……想象一下還在吃奶的嬰兒以不自然的狀態直立,一步步逼近的光景,我嚇得差點哭了出來。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已經走到室內一半的位置了吧。既然如此,我就隻能當場解開《食子鬼起源》的謎題了嗎?然而,卻辦不到。從昨晚開始,我就時不時地思索著答案,完全一頭霧水。最主要的是,在這種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狀況下,根本就沒法進行推理。啪嗒,啪嗒,啪嗒……怎麼辦……?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突然,微弱的腳步聲停止了。側耳傾聽,四周萬籟俱寂。消失了麼?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自梯凳上看去,可以看到書架和書架間延伸出來的通道前方的地板上,落了一個小小的影子。看來它已經到達了我麵前的一個書架的後方的位置。我立馬望向通道的另一邊,目光聚集在了亮窗上。窗口正好可以通過一個人,應該可以想辦法逃出來。窗扣是可開閉的月牙鎖,雖說離地相當高,不過借助梯凳應該夠得到吧。瞬間做出判斷的我,正想從梯凳上下來,卻一腳踩了空。跌落在狹窄的過道上,小腿狠狠地磕到了梯凳的踏板上。劇烈的疼痛令我不禁失聲,當場抱著那隻小腿蹲了下去。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通道的儘頭傳來了那個東西的啼哭聲。幸虧我背對著它,所以沒看到它的身影。然而脖頸忽然汗毛直立,仿佛被冰水澆灌脊背似的,一陣惡寒陡然襲來。我一躍而起,抱著梯子,沿著書架間的狹路一瘸一拐地跑向通道儘頭的牆壁。啪嗒,啪嗒……嬰兒已經走進通道了!這樣的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嗒,嗒,嗒……身後的腳步聲加快了,它好像也跑起來了。我已顧不得那麼多了,在被追上之前,必須爬上那扇窗戶。但是抱著的梯凳卻不停地撞擊左右的書架,根本無法前進自如。嗒,嗒,嗒,嗒,嗒……腳步聲緊迫在我身後。直到我將橫抱的梯凳豎起來,才得以順利脫離通道。居然連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想不到,真是完全處於恐慌的狀態了。雖說也就幾秒鐘,卻也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就這麼跌跌撞撞地跑到牆跟前,將還沒有拉挺的梯凳直接拋下去,使之支撐起來。然後一口氣爬了上去,伸手想去掰窗戶的月牙扣。然而,大約是長久沒開閉的緣故,窗扣紋絲不動。我奮力地搖晃著整扇窗戶。打不開!又加了把勁把窗框搖得喀喀作響,“哢嚓”一下打開了。我猛地推開窗戶,雙手抓住窗框,正想一口氣爬上去時,忽然意識到室內很寂靜。欸……?我略微停頓的瞬間,它爬上了我的左腳。嗚哇哇哇哇……我用力蹬了一下梯凳,同時將力量灌注到雙手,將身子一口氣拉到窗框上,接著翻了個跟頭似的跳出了窗外。萬一運氣不好頭衝下就麻煩了,不過還好奇跡般地腳先著地。趕忙看了下左腳,所幸沒沾上什麼東西,好像是從窗戶出來的那一瞬間,把它給甩落了吧。那天晚上和飛鳥信一郎提及這件事的時候還在感慨,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還真能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結果,我兩手空空回到了編輯部,一本書都沒拿。不過倒也沒被訓斥,隻是被要求寫了請假條。同時被囑咐道“今天早點睡,好好休息”,幾乎是被強製下班了。第二天,碰巧有事從營業部過來的同期入職的“櫻井”告訴我說:“昨天的三桑,真的是麵如死灰啊。”估計編輯部的同事們也被我異常的臉色給嚇到了吧。然而,我實在沒精力去揣測彆人的想法了。叫我寫請假條我就去寫,叫我回去我就按指示下班了。在到達杏羅之前,整個人都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無論彆人說什麼我肯定都會照辦的。我在杏羅站狼狽不堪地坐上了出租車。雖說太陽尚未完全落山,但倘若步行的話,走到半路夜幕就會降臨,而且實在也是沒心思徒步去飛鳥家。要是再讓我孤身一人的時候聽到那種哭聲,一定會嚇瘋掉吧。我家也不回直奔飛鳥家而去,在他家吃了晚飯,也和明日香稍微玩了一會,就早早地和信一郎去彆屋閉門不出了。甫一進屋,我就仿佛洪水決堤般把今天的體驗一股腦地說給了信一郎聽。他隻是“嗯嗯”地附和著,叉著手盤腿坐在書桌前的無腿靠椅上,就這樣默默地聽到了最後。我儘量把身子靠近兩人中間的火盆,氣也來不及喘地一口氣講完,才筋疲力儘地倚靠在了自己的椅背上。即便火盆近在眼前,但是身體的最深處,還是籠罩著揮之不去的寒意。隻是興奮地說了一通後,大概是由於一直被炭火映照的緣故,隻有臉特彆燙。“跳窗逃跑的時候——”我停了一會,繼續說道。“我稍稍抬頭,仰望了下窗戶,然後就看到了哦。從窗框露出這麼一點,像是小手指一樣的東西……”“是麼。”雖說就這麼一句話,還是莫名地令我心安。剛剛我絮絮叨叨說完,信一郎依舊一言不發,應該是他察覺到了我還有一些體驗沒說出來吧。“你這裡還好吧?”事到如今,我終於有餘力去擔心信一郎了。作為如此沒用的朋友,自己實在是感到無地自容。“嗯,看樣子都是你獨自為我承擔了,我這裡並沒什麼特彆明顯的怪異。”沒什麼特彆明顯的怪異——也就是說,多少還是有點問題的。或許是覺得再次驚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我並不太好,故而信一郎並沒有說具體發生了什麼。“那麼,這樣的話——終於可以說,關於《迷宮草子》的可怕傳言,是真的嗎?”雖然語氣輕巧,但是轉向我的眼神卻很認真。“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們反正都受到威脅了。不,與其討論這個,應該趕緊先把《食子鬼起源》的謎破解了再說。”雖說現在是沒遇到什麼怪事,但一想到昨晚濃霧的威脅以及今晚嬰孩的恐怖,就覺得不可以掉以輕心。“你是怎麼看那個故事的?”信一郎一拿起《迷宮草子》就問道。“如若這是真事,那麼由於該事件丁江夫人第二次流產,而桝尾夫婦則失去了長子。不過,這以後丁江夫婦又有了名為朔次的孩子,倒也不算太壞。問題是桝尾夫婦,就如丁江所擔心的那樣,如若一直沒有孩子,那就無法可想了。雖說自己並不能完全理解他們的心情,但從父母的立場考慮,任誰都承受不了吧。”儘量將注意力集中在《食子鬼起源》的內容上。與其追究傳言的真假,還不如優先考慮解開這個謎團——才是確證傳言的依據。“原來如此。這是正常的反應。但是,我們必須要解決的事是解開這個謎團。。”信一郎的口吻像是再次確認了一遍我們所麵臨的問題。“雖說要解謎,但是到底存在迷團嗎?丁江也說過,在那種狀況下隻能認為是山鹿擄走了嬰兒吧。”“可辻浦有不同的想法,但由於警察那邊的醜聞,所以也就沒辦法深究下去了。”“那麼除了山鹿之外,到底誰能把嬰兒擄走呢?”隻要解開嬰兒消失的謎團,那個東西就不會再出現了吧。“我認為不該一開始就把綁架犯是誰,這一想法固定在某個人身上。應該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成立的解釋,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問題。”我之所以會這麼做,無非是為了擺脫《迷宮草子》的怪異。然而,信一郎倒有點像是在享受著解謎的樂趣,對此我也沒法子。當然,隻要他能解開謎團,從而消除怪異的話,我倒也無所謂——“首先整理一下事件發生時見世物小屋裡麵的情況吧。”信一似乎未能理解我我複雜的思緒,開始研究起了事件。“以辻浦對事件的調查為基礎考慮的話,綁架應該是兩點半左右發生的。此時將古葉、東穀兩位女性及山鹿所在的通道標記為A,丁江夫婦、桝尾夫婦和嬰兒,以及身著黑衣的女性所在的通道標記為B。隨便一提,那個不知道姓名的女人,為了方便起見,姑且就叫她‘黑井’(黑井(kuroi)與黑い(kuroi)發音相同,意為黑色的。)好了。事件發生的前後見世物小屋裡沒有任何人出入,故就如辻浦所說,除了這九人的動向以外,沒必要考慮其他人。當然嬰兒在被擄走之前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故而實際上需要探討八個人。到此為止,沒有異議吧。”我無言地點點頭,他繼續說了下去。“那麼,如果山鹿沒有擄走嬰兒的話,那還存在什麼可能性呢?換句話說,就是山鹿從通道A到通道B之前,到底誰有這種機會呢。嬰兒車被放置在位於通道B中間的食子鬼木乃伊的圍欄前。由於山鹿,東穀,古葉都在通道A,故而碰不到通道B的嬰兒的哪怕一根汗毛。另一方麵,位於通道B的五人呢?雖說這裡全體人員都有作案機會,但都是處於其他四人的眼皮底下,所以也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機會。那麼,是不是某人有獨處的時間段呢?這麼一想的話,那就是山鹿在通道A引起騷動的時候了。”“你說的這些,辻浦不是也想到了嗎?因為通道A的騷動,首先是桝尾,其次是桝尾夫人,接下來是丁江夫婦相繼離開了通道B。雖說時間不長,但黑井能夠一人獨處了。”雖說也能夠理解信一郎有條不紊的說話方式,但現在是這種從容不迫的時候嗎?故而我忍不住插嘴問道。“也對,黑井是最可疑的。”“可疑麼——即便是黑井有機會,不是也沒辦法把最關鍵的嬰兒帶出小屋麼?警方在事發後對小屋內部進行了徹底的搜查,儘管如此,還是沒能發現嬰兒。倘若黑井是犯人,應該會把孩子帶出小屋。那要怎麼做呢?”麵對我的質問,信一郎笑眯眯地說:“隻有一個方法能讓黑井把嬰兒帶出去。”“不會吧……”“就是她隨身攜帶的紙袋,丁江不也一度懷疑過嗎?”“但是丁江也看過袋子裡麵,確認沒有嬰兒。”“那是魔術裡麵的展示環節。”信一郎像表演啞劇似的做了個魔術師指空箱子的動作。“黑井考慮到了紙袋可能會成為懷疑對象,所以自己故意將紙袋弄倒,讓丁江看到裡麵。這是因為一旦被排除嫌疑,彆人就不會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上麵了。”“但是,把嬰兒放進紙袋帶離小屋的這段時間裡,黑井會把嬰兒藏在哪裡呢?丁江和三個女人把附近都找遍了,通道B裡麵即使是小嬰兒也沒地方可藏吧。此外,黑井也沒有機會把嬰兒藏到通道B以外的地方。”“嗯,是沒有。而且其他的通道隻是所展示的展品不一樣,構造都是一樣的。故而其他隱藏的地方的可能性確實很低。”“那就更沒可能了。”完全不明白信一郎在想什麼。“丁江的確是把通道找了個底朝天,但他的大腦完全被尋找嬰兒的念頭占據著,故而他的視線肯定朝下,上方的位置豈不是被疏忽了呢?”“你是說?”“就是竹叢裡的竹子。黑井將毛線纏在嬰兒身上,往竹叢上一扔,將嬰兒掛在竹梢上麵。等到丁江放棄尋找,大家都被催促離開小屋的時候,自己則留在原地。接著把展示見世物的台子拉出來,爬上去將嬰兒從竹子上取下裝進紙袋,在丁江等人發現之前,追上他們一起穿過出口,找個空檔躲藏起來。”我目瞪口呆地注視著滔滔不絕的信一郎。“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種事情……”“祭典的首日鬨事的男人和山鹿是同一個人,這樣的事實對警察來說恐怕是噩夢般的偶然。不過從山鹿的樣子看,他再犯也是必然的吧。這個暫且不提,其實在這個事件中還存在著一個被人忽視的偶然。”“還有一個偶然?”“是啊,這偶然就是被山鹿在祭典首日搶走孩子的母親,其實與黑井是同個一人。”“欸……”“第一天被搶走的嬰兒,頭上腫了個包。名為黑井的女性,雖是夏天卻身著黑衣。她佇立在食子鬼木乃伊前,紙袋裡裝著袋狀的,織了一半的編織物。她在看到山鹿的時候,不由叫了出來。根據以上情形,可以推測出什麼?”“也就是說,是不是這樣?本以為平安歸還的黑井的孩子,最後卻死在了母親的身邊。故而她才會穿黑衣,拿著為嬰兒準備的編織物,看著據說是孩子守護神的食子鬼木乃伊。此刻山鹿再次引發了事件,黑井情緒發作擄走了嬰兒——”“真是絕妙的推理。”信一郎應聲道。“卷入事件的母親是當地中學的曆史教師。在食子鬼木乃伊前和丁江說話的時候,黑井有一段似乎對朱雀的曆史很是了解的發言。而且,她看著木乃伊,喃喃自語說決不能讓孩子們看到。據說曆史教師的孩子是獨生子,那麼孩子們這種複數形式,不就指的是學生們嗎?”“原來如此……確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不過最為關鍵的作案方式是不是太過怪誕離奇了。”我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接受。“是啊,與其說是怪誕離奇,倒不如說是極其不自然。”意外地聽到了信一郎自我否定的回答。“不自然?這不都是你說的麼,但究竟有什麼不自然的呢?”“嬰兒從來都沒有啼哭過。”“……”“嬰兒即使再怎麼睡著,被那麼一折騰的話肯定會醒過來,一般情況下不是會哭起來嗎?”“那麼最後還是山鹿把嬰兒擄走了?是你要指出了在山鹿逃走之前有作案機會的人,現在卻又自說自話把這個可能性給否定掉了。”我略帶諷刺地回了一句,但信一郎毫不動搖地說:“這我承認。不過在山鹿逃走之後還有機會下手的人,我可還沒指出來。”“之後?”他到底想表達什麼?“總覺得所有人——其中也包括警察在內——都有一種奇怪的既定觀念:若不是山鹿擄走的,那又是誰在他逃走之前把嬰兒擄走了。”“那是因為山鹿逃跑的時候,在通道B看到了嬰兒,快速地把他帶走了吧。”“就是這。他為何非要把嬰兒帶走呢?他那時明顯是在逃跑啊。祭典的第一天他確實搶了嬰兒,可此一時彼一時。如果山鹿要對嬰兒下手,那也應該是在小屋裡把嬰兒當擋箭牌的時候。若他隻是儘早逃跑,那嬰兒之類的豈不是累贅嗎?”“可山鹿逃走之後,大家不都在一起麼,任何人都沒有機會……啊,不會是……”“是的,隻有一個人有機會。就是為了處理傷口,先行離開小屋的桝尾。”“怎麼會……不可能啊。那可是他自己的孩子啊。有哪個父母會拐走自己的孩子?首先,做這種事要怎樣才能瞞過所有人呢?從條件上說和黑井一樣,不對,是更嚴苛吧。”連我也已經完全沉迷於解謎本身了。“在這個記錄裡提到的食子鬼,乍一看似乎是故事的核心。但是看完之後,隻留給人以一種陪襯的印象。但事實上,它很可能含有暗示意義。”“怎麼說?”“關於食子鬼的解釋有三。其一是傳說中的魔之物,也就是架空的存在;其二是實際存在的動物;然後其三就是人類。我也讀過藤森穀博士的著作,遺憾的是除了博士以外,很少有人做過有關朱雀地區的研究,直到現在他的研究仍是最有影響的。雖說對於日本的民俗學而言極其冷門,不過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博士的《民間傳說資料集成·四 魔之物》裡所敘述的關於食子鬼的解釋,說的是食子鬼就是人類。而且,多數情況都是犧牲者的孩子的雙親。”“但為什麼要將自己的孩子……”“就是棄嬰啊。在過去,這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而且這種事實演變為這樣的傳說流傳於世,也是常有的現象。”“但是這和桝尾和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有關於食子鬼的解釋是很有趣,但這和現實中的事件完全扯不上關係啊,對此我很是焦慮。“所以說是暗示性的呀。不過根據桝尾的情況,這並不是他的親生孩子——”“你說什麼……”“看看桝尾和丁江的對話吧。”信一郎指著《迷宮草子》裡相應的段落說道:“就是這。桝尾談到妻子產子時說道‘“冒昧地打個奇怪的比方,就算是同一個妻子所生,但倘若孩子是其他男人的,我想我也是絕對不會牽掛到這種程度的吧……”’在此之前,丁江也寫道‘“他和太太是在醫院認識的,還是奪人所愛之後結的婚”’,真是意味深長啊。”“也就是說,孩子其實是桝尾夫人結婚前交往過的男人的骨肉,然後桝尾發現了這個事實?”我將信將疑,但馬上又歪了歪頭。“但即便如此,他就會對孩子做那種事嗎?”“這對於既沒配偶也沒孩子的我們來說,還真是挺難想象的。隻是,人在犯錯的時候,在進行所謂犯罪行為的時候,並非都有令大家理解的理由的。”話雖如此——“恐怕驅使著桝尾的是我們和在場的丁江都無法理解的動機吧,但事到如今我們能做的是以這份記錄中讀取的信息為材料,來探究見世物小屋事件。彆無他法。比起猜測難以捉摸的作案動機,還不如思考最容易推測出的機會,才是最為合適的推理方法。”“原來如此,就是說有那種機會是黑井和桝尾嗎?”“隻是,黑井即便有作案機會也沒有作案手段。”“那桝尾就有了?”倒也不是懷疑信一郎,我繼續往下說:“的確桝尾和黑井一樣有作案機會,這點我也承認。但他能成功的條件應該比黑井更為嚴苛。按黑井的情況,山鹿事件發生以後,若她留在通道B上是能支配一定的時間的,畢竟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通道A的山鹿身上。雖說桝尾有可能比大家先從通道A回到通道B,但由於沒過多久丁江他們也去往通道B了,所以能用在嬰兒身上的時間,幾乎也沒多少。”“是啊,時間是很緊張。”看到信一郎坦率地承認,我也就一個勁兒說下去了:“既沒有時間也沒有隱藏的地方,何況搞不好就算是孩子的爹,嬰兒也會哭出來。在這種狀況下,還能說是桝尾把嬰兒擄走了嗎?”“有個不用花多少時間,不會弄哭嬰兒,大家也絕對找不到的地方。”“難道……”“不僅是丁江他們,就連對於警察來說也是盲點的地方,隻有一個。”“是哪?”“就是嬰兒車裡。”“你說什麼!”我以為他在尋我開心,但又好像並非如此。“就是因為嬰兒不在嬰兒車裡,才引起這麼大騷動的吧。”“正因如此,所以誰也不會想到去搜查嬰兒車本身。這不就是最安全的隱藏的地方嗎?”“雖說嬰兒就在嬰兒車裡,但桝尾卻假裝沒看到引發了騷動。你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嗎?”“不,不是這樣的。這雖說也是個辦法,但行不通。首先桝尾夫人查看過車子裡麵,而且丁江和警察應該也會看一眼吧。”“那麼……”信一郎舉起一隻手製止了我理所當然的提問,“那個條件下作案動機、機會和手段全都具備的,就隻有桝尾了。那麼,他究竟是如何創造出這樣的場景的呢?”“嗯?是說桝尾有機會能擄走嬰兒的場景——的意思嗎?”“對。”“事到如今你又想表達什麼?是因為山鹿引起的了騷動嗎……這樣啊,不管是桝尾還是誰,都不可能預料到見世物小屋裡會發生那種事。因為太過理所當然反而忘了。”“也就是說,桝尾一開始就打算遺棄嬰兒,才來祭典的。無非是利用了偶然發生的山鹿事件而已。”“但他是怎麼做到的呢?”“用雙層底的嬰兒車就行了。”“欸……”信一郎信手翻起了《迷宮草子》。“丁江也寫過,嬰兒車是桝尾特彆定製的。在桝尾把嬰兒車搬上台階的時候他曾想搭把手,也被堅決拒絕了。事後又是桝尾從見世物小屋裡強行帶來了嬰兒車。”“桝尾本是計劃在混亂的祭典中,利用嬰兒車的特殊裝置來編造出嬰兒被拐事件嗎?後來遇到了山鹿事件,他急中生智想到可以利用起來,故而改變了計劃。”“在通道B後麵的區域,古葉發現了藍色的嬰兒毛毯。正如丁江所述,這原本是嬰兒車上的東西。但已然不見嬰兒的嬰兒車上,卻留下了淡紫色的毛毯。那麼,這淡紫色的毛毯是打哪冒出來的呢?”“……”“恐怕這淡紫色的毛毯原本是填充在嬰兒車底的空隙裡的,嬰兒被放進去之後就被替換來了。桝尾原本是打算處理掉淡紫色毛毯的,結果卻誤拿了藍色的毛毯扔到了通道B的對麵。”“即使這樣,也馬上會被找到啊。”“桝尾最怕的其實是夫人發現本不該存在的毯子,所以在時間不足的情況下,又無法扔到夫人們所在的通道A,總之隻好把毯子扔到通道B 對麵了。對他來說很幸運的是,夫人因驚慌過度根本就沒注意到毯子。”“最關鍵的嬰兒車,定製的時候不會引人懷疑嗎?”“雙層底什麼的聽起來是有些犯罪的味道,但隻要說這是用來收納奶瓶、尿片之類的地方,也就不會讓人起疑心了。而且桝尾謹慎起見,想特地在另一個地方製造誘拐案,這方麵我認為他考慮得很周到。”我一度還想插嘴說些什麼,但聽到最後覺得他講的也有道理,最後也就接受了。但信一郎的樣子忽然變得很奇怪。“極具暗示性的舞台設定中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極具暗示性的……”他一麵循環往複說著相同的台詞,一麵像是窺探著什麼一樣把頭一偏。“怎麼了?”他對我的說話毫無反應,當我想再開口詢問時——“噓。”他把右手食指貼著嘴唇,凝神屏氣地傾聽著什麼。“開始了嗎?”還沒來得及問是什麼,緊接著我也注意到了。沙沙沙沙沙……彆屋外有奇妙的聲音。“那,那是什麼?”“其實傍晚開始就聽到了。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但不久就和星期一那樣,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伴隨著腳步聲,在彆屋外麵一圈圈盤桓著……”之前在倉庫裡的恐懼突然間複蘇了,脊背如觸電般震顫不已的同時,感情仿佛也被驚怒的陰霾所籠罩。“但,但謎不是已經解開了嗎?”雖說這麼不講理的事令人憤怒,但所謂怪異本就迥彆常理。何況我也清楚自己的反應就是恐懼的另一麵罷了。“對啊,是暗示性的。而且,當時的朱雀神社裡還有另外一樣隻能說是暗示性的存在——”“你到底想說什麼!”圍繞在彆屋周圍周而複始的腳步聲,似乎正由一個大圈逐步變小,似乎每繞一圈就靠近一點的樣子。“怎麼回事,解釋出錯了嗎?”“好像是這麼回事。”“就沒有其他推理嗎?”“與其說是推理,這不如說是我的妄想。”“妄想也好什麼也好,總之先給我先把謎解出來吧!”我忍不住叫了出來。嗚哇哇哇啊啊……仿佛一應一答似的,外麵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或許是身處彆屋之內的原因吧,感覺和倉庫那會兒相比,此時聽到的聲音略小。然而,其實也無關聲音大小。頃刻之間,我全身寒毛直豎。“信一郎!”我大聲呼喊著。“桝尾有作案動機、機會和手段。”但是,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我這副樣子。“我是這麼理解的:那是因為他原本就計劃偽造嬰兒誘拐案,到這兒能理解吧。然後因為偶然發生了山鹿事件,桝尾急中生智利用了它。但這是以山鹿事件為中心的考量,如果從桝尾的角度來看,這反而顯得極其不自然。”“為什麼?”總之現在必須加快他推理的進度,我催促著他往下說。“桝尾若一開始就有這種想法,完全沒有必要在最後關頭才順道利用這種偶發事件。更何況若逃跑的山路被擒獲,偽造誘拐的計劃馬上就會露餡,實在沒必要冒這種風險。按桝尾的計劃,前來祭典的雜遝而眾多的遊客裡,很難確定誰是犯人,這才是該計劃最大的優點。故而即便知道山鹿一定會逃走,桝尾也絕不會把他當做犯人。”“也就是說,真凶另有其人……麼?”“是的,而且真正的犯人利用了偶然的山鹿事件。”“究竟是誰?”“是丁江夫人。”“……”我凝視著信一郎,一時無語。“她就是擄走嬰兒的犯人。”“但,但她不是沒作案機會嗎?”信一郎真的了然於胸了嗎?真的把謎全部解開了嗎?能否給這個怪異現象畫上終止符嗎?已經不能再失敗了,恐怕……“的確,按順序黑井,山鹿,桝尾有作案機會,而他們三個以外的人想要擄走嬰兒,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丁江發現了妻子的行為並給予了協助嗎?”“不,不是的,對於妻子目無法紀的行為,丁江一概不知。因為這個記錄是按當時的時間軸來記載的,我覺得他當時的心情以及周圍發生的事完全沒有一絲欺騙誤導的成分。”“那就更沒可能了嘛。”“雖說聽起來很微妙,不過倘若她真有機會的話,也隻能考慮是在這個時候——”“什麼時候?”“當山鹿引發了事件,大家都聚集在通道A的時候。”“可是……”“聽著。事件發生時,首先是桝尾趕到了現場,接著是聽到他慘叫聲後,桝尾夫人趕了過去。照理說再往後是丁江夫婦,丁江也描述了當時的情形‘“我亦催促著妻子緊隨其後”’。也就是說,他以為自己的夫人也跟他在一起對吧。不過倘使丁江夫人留了下來,原先被認為留到最後的黑井才是先到的,那又如何呢?作為證據,丁江在通道A回頭看到的不是夫人,而是黑井。他寫過‘“回頭一看,是先前那位身著黑衣的女性客人,正凝視著醉酒的男子”’。”“能夠作證的黑井,在事件之後就消失了,所以才沒法確認。但為什麼她會選擇逃走呢?”信一郎似乎並不在意。“姑且不論她孩子是否已經死亡的說法,但我覺得有一個解釋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黑井和祭典首日被山鹿奪走孩子的母親是同一個人。故而不想再和山鹿扯上任何關係的她,就悄悄溜走了。”“原來如此,黑井的事是弄清楚了。桝尾雖說具備所有的作案動機,機會,手段等條件,但在那個場合實行起來會顯得很不自然,這樣說法我也懂了。我也理解山鹿為何會被排除在外,並承認了剩下的人裡有機會下手的就是丁江夫人。”“很好。”“但夫人為何非要擄走嬰兒?在那種情況下又是怎麼成功誘拐的呢?”彆屋外的包圍圈似乎慢慢縮小著,即使身處屋內,亦能切身感受到那不詳的氣氛。與之相應的,令人嫌惡的哭聲也越來越響。或許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信一郎,到底怎樣?”“是的,除此以外有機會的隻有丁江夫人了。那麼,她為什麼,又是怎麼擄走嬰兒的呢?也就是說動機和手段。”“能解釋的了嗎?”“對她而言,有趣的是作案動機等於作案手段這一事實。”對我的焦慮不安熟視無睹,信一郎仍舊埋頭沉迷於解謎中。“當我指出桝尾是犯人的時候,曾說過現場有一個被所有人忽視的地方,那就是嬰兒車的內部。”“嗯,是的。”“修正一下,其實還有盲點。”“在哪?”“嬰兒車內部之所以會成為盲點,是因為那裡是嬰兒消失之處,是嬰兒本該存在的地方。”“那一瞬大家都深信嬰兒在彆的地方,所以沒在嬰兒車裡找。但問題是桝尾不是犯人吧。”“嗯。丁江夫人也不可能知道嬰兒車的機關。”“那樣的話……”外麵傳來的哭聲,相比於嬰兒的啼哭更粗野,仿佛野獸一般的嚎叫……“比起嬰兒車,有更適合藏嬰兒的地方。”“到底是哪啊!”為了消除那令人恐怖的咆哮,我大聲喊叫起來。“丁江夫人的肚子裡。”“……”“說實話——”信一郎全身心投入在解謎上。“在認為這個事件的犯人是桝尾的階段,我覺得幾乎已經解開了事件的謎團。然而,另一方麵卻有一點難以釋懷。太過茫然,一點頭緒都沒有。”“知道了嗎?”“就是這份記錄。”“……”“丁江寫作的動機和記錄的內容中並無刻意的謊言,這我覺得這毋庸置疑。但你沒覺得哪裡不自然嗎?”“怎麼說?”麵對信一郎的提問,雖說隻是瞬間,我忘記了彆屋外環繞的怪異。“好吧。丁江夫人有孕在身。儘管如此,丁江和桝尾相識以後,就任憑妻子在鋪著大顆砂石的參道上獨自行走。雖說是和桝尾夫人在一起,但畢竟是頭胎流過產而再次懷孕的妻子,讓她走在這種本來就容易摔倒的道路上,他會置之不理嗎?在攀登石階的時候,他也隻想幫桝尾搬運嬰兒車。在見世物小屋裡,對夫人的動靜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作為有過流產經驗的孕婦之夫,是挺不自然。”“而且丁江在中之門回頭看到妻子用奶瓶給桝尾的孩子喂奶的模樣,感到無比憐惜。倘若她真的懷著孩子,馬上就要生產的話,這樣的感情不是有點奇怪嗎?”“那是對失去孩子的妻子的感情吧。”“而且她要是真懷著孕的話,應該會有孕婦特有的尿頻。但實際上在上廁所並不方便的參道和神社境內,她卻完全沒有表現出那樣的症狀,甚至是桝尾夫人去廁所的時候也沒有同行。”“丁江夫人是假懷孕,是她自己裝的麼……”“是的。而且丁江這個人,看上去性格一絲不苟的樣子。”“誒?”“仔細這記錄就能知道,他從頭到尾也沒寫過一句話說妻子懷孕了。他明知道妻子在演戲,隻是配合著她而已。”“啊……”“恐怕是由於流產的打擊導致了嚴重了神經衰弱,所謂反複出入院肯定也是在精神科。丁江擔心妻子身體不正常的地方並不是指懷孕,而是指精神。”“是一種假象懷孕吧。”“她在事件之後生下了朔次,即使是從他事故死亡的年齡開始倒推,夫人在造訪朱雀神社時,也應該有孕在身了。但兩個人都未注意到這點,所以在寫下這份記錄的時候,在丁江的意識裡應該有種後悔的想法,要是早點知道妻子懷孕的事就好了……‘就是在那時候,我們夫婦兩人和妻子肚子裡的朔次,果然是被食子鬼的邪氣所毒害了吧’,這樣的記述也有清楚的體現。”“真是諷刺啊。要是再晚點遇到桝尾夫婦,也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了。”“恐怕當時的她,豈止是從未自神經衰弱中恢複過來,反而逃避到了空想世界中。明明流產了,卻還在繼續從事著製作兒童玩具的副業,果然有點不同尋常吧。以下是我的想象:她會不會利用工作之便把玩具球拿來切掉一半,往裡麵塞一條淡紫色毛毯,放在肚子前麵扮演孕婦呢?”“那毯子就是從那裡來的嗎?”“故而在食子鬼起源碑前,當她坐在那裡捧著肚子喊著‘寶寶’的時候,丁江很是擔心。是因為怕受到事件的不良影響,妻子的精神會越來越不穩定。即使是假懷孕,她也還是會說‘流產是有慣性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當他抱著妻子摸著她的肚子時,自己的手被嬰兒踢了一下。這一瞬間,他就明白了一切。”“…………”“一想到他當時的心情,就覺得毛骨悚然。”“同感。”“正因為如此,他無論如何也沒法接著往下寫了。”“也就是說她搶走嬰兒完全是衝動的行為。但為什麼嬰兒沒有哭呢?難道說被她親手殺死了嗎……”我一麵說一麵分心向外看,不知不覺間腳步聲和啼哭聲好像都戛然而止了。“丁江用手感受到了嬰兒的動作,應該沒在小屋裡做過什麼。或許是妻子給嬰兒投喂了微量的安眠藥吧。”“怎麼做到的?”“用奶瓶給嬰兒喂奶的時候啊。”“……”“妻子流產後一直在訴說失眠。在醫院開過安眠藥處方的幾率很高,而且丁江在製藥公司工作,如果夫人強烈要求的話也會得手的吧。這樣一來,從她看到桝尾的孩子開始,應該就有了搶奪的念頭了吧。而且在見世物小屋裡,因為偶遇的好機會,在衝動的驅使下就做了誘拐的事。或許她也有過這是自己孩子的妄想,但真正的動機,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吧。”“呼……”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精神恍惚地看著信一郎。從剛剛開始就豎著耳朵,但外麵依舊寂靜無聲。“你覺得嬰兒後來怎樣了?”總算有了一點餘裕,於是我試著訊問了後麵發生的事。“是啊……。從丁江的立場考慮的話,在離開朱雀之地以前,是不希望孩子引人注目吧。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一直藏在妻子肚子裡,所以可能放進包裡了吧……”“太過分了。”“總之,在這盛夏裡,一直把嬰兒置於通風不良的空間裡,而且必須要藏相當長的時間。以防嬰兒忽然哭出來,也有可能繼續喂了安眠藥。鑒於各種情況,不得不遺憾地說,嬰兒的存活幾率是微乎及微的。”“也不能說是自然死亡,或許就這樣慢慢衰弱而死了吧。”“嗯……。令人在意的是丁江家庭院裡的供養塔。”“那不是流產的孩子的嗎?”“或許是如此,但這份記錄卻隻是說是為了孩子。比如妻子好不容易自流產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因此重新建了孩子的供養塔。要是這麼說的話,在現在的世道上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這麼說起來倒也是。”信一郎斜楞著眼睛看著已然心服口服的我,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對了,桝尾肯定是知道的!”“什,什麼?”“他可是兒科醫生,丁江夫人假懷孕的事怎麼可能沒注意到。”“那,那麼他……”“看到這種奇怪事情,他一開始也可能詫異。但由於他自己肚子裡也打著小算盤,所以才不想惹麻煩。”“事情發生之後,他很快就識破了真相。”“但幸運的是,一切都順水推舟地變成了這樣。”於是信一郎像是停止了一切思考一樣,撲通一聲靠在椅背上,仰望著天花板。“最終,進入見世物小屋的九個人裡麵,山鹿、桝尾、丁江夫人這三人,內心都孕育著某種邪氣。說不定就是食子鬼木乃伊,憑借緣起碑上殘留的魔力,使其增幅放大了。當時,任誰是犯人都不奇怪的氛圍,肯定也一直彌漫在現場吧。”“得救了……啊。”我也邊抬起頭來,邊有氣無力地喃喃自語道。“嗯……”信一郎回應的聲音也仿佛抽乾了所有力氣一般。兩人就這麼怔怔地持續盯著天花板。耳畔隻剩下禦陵的樹海隨風起伏的沙沙聲。包括飛鳥家在內的竹暮町一帶,全是一片沉寂。風似乎漸漸變強了,伴隨著陣陣低鳴,彆屋外盤桓著的那個沙沙的腳步聲,又出現了……“喂,喂……”就在我猛然自靠椅上起身,瞪著信一郎的時候。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彆屋的玄關處響起了啼哭聲。“信,信一郎!”“……”“還,還沒結束嗎……”哭泣聲已經傳到了走廊。“你的解釋有誤嗎?”“……”“還有什麼其他的真相嗎?”“……”“信一郎!”信一郎慢慢地朝我轉過身來,用平靜至極的語調說道:“那個嬰兒就是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