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一片血霧籠罩,再散去時,眾人重新回到忘川的蒿草之間,“剛剛那是什麼?!也是巫祝大人的回憶?!”紅玉一副驚疑模樣,喃喃道:“移……魂……”風晴雪焦急不已:“大哥在巫祝大人身邊……那他後來、後來怎麼了?!還有另外兩個人,不是……雷嚴和少恭嗎……”百裡屠蘇頭痛欲裂,無數的記憶碎片在腦中閃過,“雷嚴……歐陽少恭……烏蒙靈穀之事果然與他二人有關!等一下……腦海裡有什麼……”而那沉浸在回憶之中的韓休寧的魂靈,則繼續著她娓娓的自語:“村子結界消失的那一天,整年中唯一的一天……許多通曉法術與毒術之人忽然闖入,不由分說便開始屠殺,簡直像一場噩夢……他們應是謀劃已久,隻為奪取焚寂劍靈……村人受女媧娘娘庇佑,血脈之中擁有靈力,然而大多數人並未修習法術,拚死抵抗,亦難逃噩運……我與巫鹹大人……甚至不能去冰炎洞外守護族人,隻留下了其他巫祝……因為我們須得看守焚寂之劍……”風晴雪有些失聲:“大哥……”“那個時候,巫鹹大人從幽都趕來烏蒙靈穀還沒有多久,尚未來得及以女媧娘娘所賜法器增強封印之力……果然有二人來到冰炎洞底……用鑄魂石中靈魂之力破壞封劍巨石,並且布下一個紅色法陣,企圖取走焚寂內的劍靈魂魄……”風晴雪了然道:“剛才……我們看見的那個紅色法陣,就是血塗之陣?”“雲溪他擔心我,偷偷跑來冰炎洞祭壇……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刹那間我眼睜睜看著……看著我的孩子被對方法術殺死……”此言一出,全部人都驚愕地看向百裡屠蘇。“死……是說……屠蘇哥哥嗎?”襄鈴驚訝地捂住嘴,“怎麼會呢?屠蘇哥哥現在……不還好好的?!”韓休寧並不能感知周圍人的心情,隻是徐徐說道:“我既傷心又焦急……焚寂劍靈眼看將被引走,烏蒙靈穀世世代代鎮守此劍,怎能坐視其落人歹人之手……哪怕全族儘毀,亦不可令彆人奪得焚寂之力……巫鹹大人告訴我,血塗之陣乃是世上最詭異霸道的咒陣之一,昔日龍淵部族用作引魄移魂……於是,我萌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百裡屠蘇麵色蒼白,仿佛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我懇請巫鹹大人代為抵擋那二人一時半刻,自己則趁他們分神之際,反過來借用血塗之陣的力量,加上女媧族封印之術,將被引出的焚寂劍靈封人了我兒體內……”即使隱約有不祥預感,眾人聽到這裡仍然吃驚不已。方蘭生忍不住叫出來:“什麼?!”“蘇蘇身上的封印……真的是巫祝大人……”韓休寧語意哀傷,顯是生前此舉,死後亦不能釋然:“曆代大巫祝因時常接近焚寂,體質漸漸變得陰煞,血脈相承,每一代都必須修習族中流傳下來的古老心法方能緩解。可是到了雲溪身上,心法卻效用甚微,他的身體與焚寂劍靈十分相合……那時他命魂、四魄已被鑄魂石吸走,餘下的我以法力暫時穩住,直到它們和劍靈魂魄一同被血塗之陣的力量封印……我不知道如此究竟是對還是錯,那一刻,我隻是竭力守護焚寂之力不被奪取……在那以後,對方是否會想方設法破去封印之術,重新取走劍靈魂魄,亦非我能預測……得到了焚寂劍靈中的命魂,雲溪或許……或許死而複生亦有可能……”方蘭生大吼一聲:“活過來又怎樣!這種死而複生誰又稀罕!”韓休寧卻聽不到這樣的憤怒,“他……要是活過來又將如何……會怨恨於我,還是……”風晴雪痛苦地搖頭,眼淚靜靜地流下來:“為什麼?太殘忍了……蘇蘇是你的孩子,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孩子做鎮守凶劍的器具……那個封印令蘇蘇這麼痛苦……原來、原來卻是……”此時紅玉看向百裡屠蘇,隻見他麵色痛苦難耐,冷汗滿額。“百裡公子!”“蘇蘇,你怎麼了?!”百裡屠蘇腦中畫麵閃回,當年偷溜出村子後遇到的那位友好的大哥哥,這些年在夢境中一直麵目模糊,如今卻清晰了起來:“我……我記起來……村子結界……玉橫……歐陽少恭……之前記憶有損,始終無法想起……小時候結識的那個異族人究竟何種形貌……原來竟是我、竟是我兒時貪玩,溜出村去,對歐陽少恭泄露了村中結界之事……”其他人都擔憂地看著百裡屠蘇。“無怪乎……在始皇陵裡雷嚴會……慳臾也曾說死而複生……我韓雲溪……早已是一個死人……”襄鈴急得幾乎要哭出來:“屠蘇哥哥不要這樣講……”方蘭生也頹然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木頭臉……”韓休寧靜靜地立在茫遠的忘川河岸,蒿草間的流螢劃過她的麵頰,這個年輕的母親對著縹緲的時空,說道:“假如……這個世上真的存在死而複生……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活下去……雖然一定會苦難艱辛……”“娘,你可曾……覺得後悔?”韓休寧並不能聽到百裡屠蘇的問話,她隻是自言自語道:“那個和自己母親分離的孩子……你……還在嗎?其實……你並非魂魄,對嗎?”明知母親看不到,百裡屠蘇還是點了點頭。“我從你身上感覺不到亡魂的氣息……若是你能夠去到人間,若是有那麼一天,遇見一個叫做韓雲溪的男孩子,眉間一點朱砂……那,就是我的孩子……你可以替我帶幾句話給他嗎?”所有人聽到韓休寧這樣說,均是表情哀傷,她的兒子就在眼前,卻咫尺天涯,無法相認。“不,還是什麼都彆說了……我無話可說……那個孩子,我永遠都將他當做下一任大巫祝來嚴厲地教導……任何時候,他為我族舍身,應是義不容辭……到最後連我自己都已經忘記,我還是一個母親……我毫不猶豫地舍棄了那個孩子,這樣根本不配做母親……我對不起他……然而心裡雖然感到萬分痛苦,卻從來不曾後悔,假如光陰倒轉,再來一回,我依然會如此選擇……”百裡屠蘇聽到韓休寧這樣講,五內紛雜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於把眼睛閉上。離開蒿裡的路上,眾人緘默不語。百裡屠蘇腳步有些遲疑,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事實真相,而那真相未免過於殘忍。風晴雪一直觀察著百裡屠蘇的情況,生怕他在這樣的刺激下,煞氣再犯,迷失自我,“蘇蘇,巫祝大人的事情……你、你不要……”百裡屠蘇望著遠處忘川——那冰冷而又明亮的魂之河,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並不恨她。若在以前,大概早已滿心怨憤,然而,經曆了很多事之後,我不會再如那般。這個封印,雖令人痛苦煎熬……或許當日韓雲溪就那樣死去才是最好……”百裡屠蘇轉過身來麵對大家,“但若無此封印,百裡屠蘇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不會拜入師尊門下,不會收養阿翔,亦不會……結識你們……”方蘭生驚訝地看著百裡屠蘇,“結識……我們……”百裡屠蘇垂目道:“或許正如女媧大神說的……冥冥之中自有所定……”所有人正覺得五味雜陳,一個冰冷的聲音卻在不遠處響起:“嗬嗬,死而複生……當真,是一段精彩絕倫的曠世奇緣。”這聲音如此熟悉,曾如春風般悅耳,如今卻如金針刺骨。“歐陽少恭!”歐陽少恭的身影從虛空中浮現,漸漸清晰,“隻可惜……有一處卻講得大錯特錯。借問‘百裡屠蘇’又是何人?”他直視著百裡屠蘇道:“從來也不存在,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不過一縷亡魂,偷走了屬於我的東西,苟延殘喘,難看至極。”“胡說!屠蘇哥哥、屠蘇哥哥明明一直都在!”歐陽少恭並不理會襄鈴,甚至當在場的其他人皆不存在,隻是冷冷地向百裡屠蘇伸出手,“如今,終於到了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你說呢,韓雲溪?”“你的東西?”百裡屠蘇蹙眉道。歐陽少恭優雅地肯定道:“自然。我遺失的一半魂魄,先是為焚寂所得,後來又被那個女人使計藏到了眼前這具屍體裡,難道……不該找你取回?”這短短幾句話,令眾人俱是大驚,原來真相的背後,還有真相,這一段孽緣,竟然……“一半魂魄……”百裡屠蘇更是震撼不已:“你……同太子長琴有何關係?!”歐陽少恭輕笑:“你知道的倒是很多,若你想要喚我太子長琴,亦是無妨。”“什麼?!”方蘭生駭道,“那個仙人?仙人怎會是這樣……”歐陽少恭搖頭歎息:“唉,小蘭仍然這般孩子氣,曆練許久,卻不見變得穩重,這可不好。仙人又當如何?任何生靈,皆是披毛戴角的畜生罷了。”“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許多事情……”歐陽少恭的聲音逐漸變得冷硬,“小蘭是否曾經曆過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離,失卻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輪回,為活下去,隻能搶奪其他人甚至畜生的肉體與魂靈……”紅玉蹙眉低斥:“你!一直在用渡魂之術?!”“嗬嗬,渡魂換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毀,那種滋味想必你們都從未體會,亦是……十分美妙。”歐陽少恭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惜遺憾得緊,周遭之人始終不能長久為伴,當你一夕之間容顏變換,他們卻將你視為怪物,此番情誼……實在消受不起。然而顧念舊情,我倒不便轉身即去,總會將他們的身體細細切開,感受一下昔日親人、愛侶那溫熱的鮮血……”眾人聽歐陽少恭說這些,都已經驚果,感到一陣寒意。“歐陽少恭!你簡直……你的血都是冰做的嗎?!!”“冰?”歐陽少恭輕笑,“小蘭如此知我。你怎知我正是想弄個明白……那些人的血究竟冷還是熱,為何前一刻溫情細語,下一刻便能將朝夕相依之人當做怪物般懼怕鄙棄?果然,流出來的時候尚且溫熱,漸漸也就冰冷了……”“你……”歐陽少恭麵上突然露出一絲哀傷的神色,“唯有巽芳和彆人不同,即使知曉渡魂一事,依然待我如昔……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琴瑟合鳴、如沐春風,我幾乎……幾乎忘卻過去所有苦難,隻盼望一直如此沉溺下去……可是蒼天連這點仁慈都不予我!”他麵色又轉為猙獰:“蓬萊天災,巽芳亦就此離去……獲罪於天,無所禘也?太子長琴注定寡親緣情緣?哈哈!這就是上天給予我的命運!”“雷雲之海幻境中,是……你和她……”歐陽少恭沉默片刻,歎道:“那處幻境,千觴已告知於我,當真……不錯。待我令沉沒的蓬萊故土重見天日,自可見到巽芳音容!”“此話何意?”“如我在青玉壇時所言,將要重建蓬萊,令其成為不死者的永恒國度,誠心誠意邀請諸位前去那裡做客。”方蘭生跳腳道:“我看你是瘋了吧?!把我們都變成焦冥擺著叫做客?!”“小蘭何必動氣?我既是誠心,亦不在乎多等一時片刻,畢竟……這麼多年、這麼多事也都等過來了。”“當年你與雷嚴滅我全族,便是為了焚寂之劍內那一半魂魄?!”百裡屠蘇怒聲質問道。“魂魄自要取回,焚寂也同樣要帶走,待我得到劍靈之魂,天下間除我以外,又有誰能夠真正發揮焚寂凶力?可歎你那母親實在心如鐵石,連自己親兒都願意如此犧牲,哈哈!令人大開眼界、大開眼界!也令我尋訪千百年,得到血塗之陣秘法,得知焚寂所在後,依然功虧一簣!!”歐陽少恭說到此處,心有所恨。“更可笑便是雷嚴那個蠢物!冰炎洞因承受不住血塗之陣而坍塌,亂石將眾人掩埋,他卻隻將你當做一具尋常屍體棄之不顧,甚至連廢墟之下的焚寂斷劍都未取出!數日後,我在青玉壇由昏迷中醒來,即刻命弟子前去烏蒙靈穀找尋,人與劍皆不知所蹤……”風晴雪突然插進話來,少見的神色嚴肅:“少恭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尹大哥呢?”“找人又有何難?千觴早已在你們身上撒下無色無味的‘冥蝶粉’,青玉壇自有方法追尋。可你們當真玩心甚重,居然跑來地界,害得其他弟子也不便來此,我隻好親自現身請人了。”“你還沒告訴我,尹大哥呢?!”歐陽少恭輕笑道:“晴雪少安毋躁,你若想問,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他害你們至此,晴雪卻仍然記掛,果然心地良善。可惜此處並非談話之所,不如換個地方,我再細細說與你聽?”方蘭生等人將風晴雪護住,“晴雪憑什麼要跟你走?!休想!前些日子青玉壇玉橫之禍,其實也是你一手謀劃?!”歐陽少恭溫和搖頭:“小蘭,你將我看得忒低,那不過是雷嚴自作主張,當時我正身處昆侖山天墉城……”百裡屠蘇心中頓生不祥之感:“來天墉城作甚?!”“自是得了消息,前去尋你,發覺你的的確確被移人劍靈魂魄,還喪失了一些記憶,好不可憐……”“魘魅入夢……與此事亦有關聯?!”“嗬嗬,誰讓你有個厲害師父,我雖不懼他,卻不願做無謂爭鬥。”歐陽少恭歎道,“那隻魘妖,自大而又貪婪……不過隨意說上幾句,它便人你夢中取你精神。紫胤真人愛徒心切,又豈會袖手旁觀?果然甘冒風險,魂體相離入你夢境施展‘鎮魘之術’,雖滅去魘魅,卻也遭其邪氣侵心,不得不閉關靜養。”方蘭生怒罵道:“太卑鄙了!你想把屠蘇的師父支開,好下手取另外一半魂魄!”歐陽少恭卻淡然地搖搖頭:“小蘭莫急……封印不解,我又如何取到?殺死他雖是輕而易舉,然尚未解封,太子長琴魂魄仍會繼續存於屍身之中,他也將化為屍邪怪物。天墉城擅長解封法術,如此凶煞禍患,紫胤真人卻遲遲未有動靜,想必是憐惜徒兒性命,不忍解封除息,隻得將他禁足於門派之中,嗬嗬,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師父。然而,若這個弟子擅離昆侖,且因煞氣失控為禍一方,他還會不會、能不能……如此袒護?”百裡屠蘇驚訝中想通了更多事情:“擅離昆侖……肇臨師弟身死……是你所為?!”“那人謾罵於你,難道還不該殺?”歐陽少恭斥道,“我的半身……怎可如此無用?明明焚寂在側,何須忍氣吞聲?我不過……贈他一點藥粉,幾日後猝死倒也算得個痛快,隻是確實勞你多費心了,畢竟你們一同抄寫典籍時發生此事,想必百裡少俠亦是有口難辯……”“你!”“可惜世事總不能儘如人意……三番兩次推波助瀾……瑾娘批命、鐵柱觀與狼妖一戰、大巫祝化為焦冥……你卻始終不曾真正神誌大亂、邪煞侵心,委實叫人失望得很……”前因後果,一切都已貫通,紅玉被眼前人之瘋狂殘忍氣到發抖,“你……竟想將百裡公子迫至瘋魔……”“嗬嗬,今日一見,他體內凶煞之氣仿佛更為平息……我卻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有些事情雖然好玩,玩得稍久,亦是無趣。”歐陽少恭高高在上地勒令道,“五日內請百裡少俠回天墉城解開封印,隨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萊國做客,其他幾位,也請同來,我定然……恭候大駕。”“白日做夢!”“嗬嗬,若是有人不赴邀約,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卻不知會做出何事,揮手之間令江南出現幾座死城,倒也不算什麼……”“死城?!疫病……”方蘭生幾乎要上前與他拚命,“你、你想故技重演,像對琴川那樣……”“琴川那般,不過小小兒戲,小蘭怎會一直惦念在心?何況,每回皆同,豈不太過無聊?若心存好奇究竟將發生何事?亦可不去赴約,我一定……不令小蘭失望。”“你這混賬!把人命當成什麼?!”“人命?同其他畜生的有何不同?天道亡萬物、人殺人、人屠豬狗,小蘭既然念佛,可曾去問問那些豬狗,對人又是如何作想?”“你!”歐陽少恭看著百裡屠蘇,冷冷威脅道:“百裡少俠之師尊自是厲害,然道法仙術不解疫病之禍,依我看還是莫要牽扯其他人,否則諸位恐將更為煩心,又是何苦?五日之約,勿忘勿慢。”說罷,他優雅笑道:“今回,晴雪便先行一步,與我同去蓬萊。”眾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風晴雪竟木木呆呆地跟在了歐陽少恭身後,麵色凝滯,雙目微合。九-九-藏-書-網“晴雪!”“她是個好女孩,我曾贈她藥丸作抑製體內瘴毒之用,此藥另有他效,譬如……聽從我極為簡單之示意。服下一丸,藥力即可持續一段時日。”百裡屠蘇拔劍而上:“不許將晴雪帶走!”歐陽少恭卻長袖一展,施出莫名法術,攜著風晴雪轉瞬間退開百步之遙,身形漸漸隱去:“百裡少俠莫要焦急,晴雪若是乖巧,我自然好好待她。諸位去到蓬萊,我亦有所安排……令你們玩得儘興,絕不怠慢……眼下……便先回人間去吧,嗬嗬,應該有人會尋你們……”一陣耀眼的白光閃過,所有人應對不及,竟然就被那股強霸之力打入了忘川。白帝城。故稱子陽城。地處瞿塘峽口的長江北岸,東依夔門,西傍八陣圖,三麵環水,雄踞水陸要津,乃是一座渾然天成的要塞之城。西漢末年,公孫述割據四川,自稱蜀王,因見此地一口井中常有白色煙霧升騰,形似白龍,故自封“白帝”,在此建都,並將子陽城名改為白帝城。這座山城看起來平靜怡然,百姓安居樂業,吃吃麻辣火鍋,打打麻將解悶,來往的商賈旅客,也往往會被這裡濃鬱的市井氣息所感染,覺得人生在世,好吃好玩格外重要。但也有人傳言,江湖著名殺手組織“影煞”總壇,就在白帝城附近。因此,經常有前來尋找影煞買凶殺人的江湖人士在此駐足,隻不過扮成平民模樣,以免驚擾了這裡的鄉民。百裡屠蘇於客棧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裡站滿了人。方蘭生怒目而視,襄鈴擰著眉頭,紅玉滿眼審視,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投向同一個人——尹千觴。百裡屠蘇翻身坐起:“尹千觴!你怎會在此?!”尹千觴咧嘴一笑:“趁著少恭離開青玉壇,從那裡逃了出來……應該說,他原本也沒打算留人。”“這是何處?”“白帝城。”尹千觴看出他的疑惑,自覺解釋,“你們身上有冥蝶粉,我使用追蹤之法,一路到了白帝城水邊……”百裡屠蘇蹙眉道:“我們……在地界被少恭法力打人忘川……”“這就沒錯了……忘川確是通向人間。”尹千觴抓抓頭,“聽紅玉說,晴雪被少恭帶往蓬萊,我跟你們一起去救她。”百裡屠蘇看看大家都是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於是問道:“你,究竟有何目的?”“這怨不得你……誰讓我……唉,反正眼下人都在,一次說個明白。”尹千觴平時沒有正形,這會兒正經說起來倒是簡潔明快,三言兩語就把事情交代清楚。方蘭生更加憤怒:“所以說,你聽歐陽少恭命令,一直把我們的事偷偷告訴他?!”“少恭曾救我性命,我不過報答他的恩情。”尹千觴歎道,“當初是受了囑托,跟隨百裡屠蘇。太子長琴、蓬萊國、巽芳,這些我卻沒有從少恭那裡聽過,隻知道他想自百裡屠蘇身上取回遺失的一半魂魄,卻不料他竟會做到這個地步……”“混賬!事後再來假惺惺有什麼用?!”方蘭生一副要吃人的模樣。百裡屠蘇卻不惱不怒,隻定定地看著尹千觴,問出他心中最在意的問題:“你,究竟是否晴雪兄長?”其餘人也都看著尹千觴,等待答複。尹千觴卻像是被這個問題難住一般,極儘沉默。“快說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有什麼好想?!”尹千觴苦笑道:“是或不是……有何重要?”“到現在你還說這種話?!”方蘭生指著他的鼻子,“晴雪一心想找到自己的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尹千觴又沉默了片刻,聲音有些乾澀地開口道:“……如今這個我,所有記憶的起點,便是在青玉壇醒來的那一刻,當日腦中一片空白,並無半點過去……”聽到這些,百裡屠蘇心中已經明白,尹千觴便是巫鹹了。他受血塗之陣的影響,就如自己一般,失去了記憶。“少恭和雷嚴似乎想從我這裡問出些什麼,我卻半點也記不起來。雷嚴惱怒,欲下殺手,而少恭阻攔了他,並悉心醫治我的傷勢。待到痊愈之日,他隻是任我離開青玉壇,讓我自己想清楚,今後要怎樣活下去……”其他人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此後,世上便多了一個尹千觴。我漫無目的,遍訪名山大川,發覺自己對這個人間,既感到陌生,又十分喜愛。這般活著悠閒愜意、浩酒而歡,無一不好。”尹千觴扶住額角,麵露一絲苦笑,“直到最近幾年,卻漸漸想起一些往事……幽都……十巫……烏蒙靈穀之變……”襄鈴算是聽明白了:“你真的……真的是晴雪的哥哥呀……”尹千觴卻搖搖頭,“不……如今,我僅是尹千觴,浪跡天涯,無拘無柬……”紅玉蹙眉道:“你不打算與晴雪妹妹相認?”“嗬,相認?”尹千觴哂笑道,“原本就沒有什麼兄妹,談何相認?”砰的悶響一聲,他眼前一花,臉頰重重挨了一拳,舌尖已有血腥味道。百裡屠蘇斥道:“混賬!”尹千觴似有愧疚,並未躲閃,更不還手。“這一拳,是替晴雪打的!”百裡屠蘇說道,“當日血塗之陣激發,冰炎洞崩塌,所有人非死即傷。我與你應是由此失去記憶……但我不信,你從未覺察晴雪可能是你妹妹,竟然還替少恭做事!”尹千觴不答反問:“那你希望如何?我與晴雪相認?一開始便背離少恭?你告訴我,成為風廣陌又能怎樣?回到媧皇神殿,一輩子待在布滿瘴氣、隻有無儘黑暗的地下?陽光、草木、星辰……人間司空見慣之物對幽都人來說根本遙不可及……百裡屠蘇,難道你幼時便不曾想過離開烏蒙靈穀?難道你不是寧可前去歸墟,都不願在天墉城中禁足一世?!”“……”這些言語,仿佛一把尖刀,直刺百裡屠蘇的腦海。是啊,幼時日夜盼望,想要離開烏蒙靈穀。如今寧往歸墟,也不願再回到天墉城。“憑什麼女媧族就一定要接受這樣的命運?一定得效忠神殿裡那位高高在上的大神?”尹千觴緩緩擦去嘴角血絲,“那些遺忘之事……並不需要再回想起來,我寧可永遠都隻是尹千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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