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回身一看,竟是一名巫祝打扮的女子。女子用麵具遮住顏麵,隻留眼中兩點寒光,看不出憂喜。長袍垂地,農棱肩角皆是七彩亮羽,手執一根暗紅木色法杖,此刻正居高用法杖指著眾人,頗有威嚴。風晴雪見了來人,並不畏懼,而是熱情地迎上去:“原來是巫姑姐姐。”巫姑卻言辭冷淡,並不像故人相見的熟稔,“娘娘雖托付你們尋找鑄魂石,但血塗之陣豈是常人可以駕馭?對方定然極不易與……此行凶險重重,風晴雪,就憑你與這幾人,當真能夠完成使命?”“你是誰啊?怎麼一上來就這樣不客氣……”方蘭生有點不快。“巫姑姐姐是媧皇神殿十巫之一,是大哥的好友。”風晴雪一邊解釋著,一邊走到巫姑身旁,“巫姑姐姐,你彆擔心,凶不凶險我不怕的。鑄魂石是那麼重要的東西,我們一定儘全力把它帶來媧皇神殿。”“哼,這並非懼怕與否,若難當此任,注定徒勞無功,依我看,倒不如早早罷手。”巫姑說起話來仍然不依不饒。“討厭,乾嗎一開始就瞧不起人。”襄鈴看她這般無禮,也忍不住鬨起小脾氣來。風晴雪朝巫姑笑笑,繼續道:“我知道自己的法術修煉得還不夠好,不過蘇蘇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大家一起,再有什麼困難,也會想辦法克服的。”“口說無憑,若真有決心,便向我證明你們的能耐,如何?”“巫姑姐姐……”風晴雪還想說些什麼,但巫姑冷冷地打斷了她。“不必多言,手下見真章!”巫姑退後一步,法杖一指,“若連我這關都過不了,談什麼擔負尋回鑄魂石之責!”方蘭生已要出手,卻被百裡屠蘇攔住:“便由我一試,得罪。”兩人麵對而立,勢同水火,巫姑的法杖上開始聚起藍色光暈,周遭的女媧族神力源源不斷被吸在法杖頂端,逐漸聚出一隻光球來,球內柔波激蕩,頃刻即爆。百裡屠蘇緩緩舉劍,嚴陣以待。巫姑進招,藍色光球頂近,激得周圍空氣劈啪爆響,終於對上百裡屠蘇的劍尖,爆裂之勢一觸即發!百裡屠蘇卻手腕一轉,以已之鈍,攻敵之鋒,劍芒噴射而出,與藍光僵持,再一瞬,便將藍光吞儘,一式“玄天熾炎”發揮得淋漓儘致。巫姑目露驚色,麵具下目光流轉,像是在重新打量眾人,不發一言……“這樣算過關了吧?”方蘭生道,“要是還不放心,我……”風晴雪朝著方蘭生揮揮手,意是作罷,又跑到巫姑身旁,“巫姑姐姐,幽都的人不能隨便去人界,鑄魂石的事情女媧娘娘也很擔憂……我們……一定會小心謹慎的。”巫姑仍是不語,忽而法杖又聚藍靈,輕輕點於風晴雪額間。眾人大驚,卻聽她開口道:“此間法力助你靈力增長之用,我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風晴雪閉上眼睛,感受靈力在體間遊走,“謝謝巫姑姐姐。”巫姑傳了靈力,便收回法杖,“晴雪,此去凶險,一定要多加保重。”說罷也不告彆,徑直轉身朝神殿走去,未進幾級台階,卻又停住腳步,“之前去人界,未曾尋到你的兄長?”風晴雪低頭,眉間淡淡一擰,小聲回道:“還……沒有大哥的消息。”“也罷……他這麼多年杳無音信……想必尋人也並非易事,不必急於一時。”說著,便當真去了,不再回頭。“這個姐姐靈力好強!不過人卻凶巴巴的……”襄鈴望著巫姑背影道。“她並無惡意,隻是希望我們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尤其是晴雪妹妹。”紅玉道。“巫姑姐姐和大哥同為十巫,是要好的朋友。大哥失蹤以後,巫姑姐姐一直很難過……”風晴雪麵上添了幾分憂色,“我不敢告訴她關於尹大哥的事情,萬一……總之先彆讓她再操心了……”提起尹千觴,眾人的心情都變得複雜起來。與此同時,巫姑已進了媧皇大殿,站於高台下方,向女媧行禮。“巫姑,你前去試探風晴雪等人?”女媧問道。“巫姑擅自作決,請娘娘責罰。”巫姑低首道。“你與巫鹹乃是至交好友,如今他下落不明,你自然更加不願他的親人涉足險地,也是人之常情。”女媧道,“吾亦是不得已而為之,全因此事除去他們,再無人可托付,然焚寂之劍同在,你無須太過擔憂,吾反倒牽掛大巫祝之子體中封印一事……”“娘娘,我正有不明。”巫姑疑道,“此人體內凶煞流轉不息,一試之下,邪力驚人,如此任其離去,倘若日後墮入魔道、禍亂人間……”“他所遭遇種種,皆由吾封劍而起,亦是無辜。”女媧道,“你憂心之禍,雖並非全無可能,但若因此將其禁銦,有違天道,吾曾有片刻猶豫,也終是放下……”女媧望著巫姑的一雙靈眸,“若留心觀其眼中神色,便知他並不是一個會軟弱低頭、於命運中隨波逐流之人,無論前路凶吉,他對所言所行了如明鏡,不致迷失。”巫姑聽了這話,點了點頭,但目中仍有憂慮之色。女媧又道:“伏羲早已覬覦凶劍之力,隻因礙於吾而不便強奪。千萬年來,魔域為他心腹大患,天界一直在找尋能夠穩妥進入魔域的方法,欲集力率眾仙攻入其中,殺死已經成魔的蚩尤……神魔之戰,必將引發三界動亂,民不聊生……吾之神力漸衰,與伏羲失去製衡不過遲早之事,在那一刻來臨前,吾隻能做到令他不至獲得更多的力量。”“娘娘向來仁慈……作此抉擇,心中痛苦我亦能體會……”“仁慈……”女媧輕笑,竟有自嘲之色,“為救他人,犧牲自己子民,令他們永不見陽光,世世代代活在無垠的幽暗之中。為封印凶劍,牽連大巫祝之子至此,令他命數錯亂,遭遇坎坷,不得寧日。如此……也叫仁慈?”“娘娘……”“都道仙神無情,或許……吾才是最無情的那一個。神,已經活得太久,久到遺失了許多東西……神力衰竭,不獨於吾,誰又能說不是天意?神隱的時代,即將來臨了吧……”巫姑看著女媧暗自傷懷,卻不知如何勸解,終未發一言,站於台下,心中百轉千回……時間還早,同伴們各自分散休憩。方蘭生想起過往幾天發生之事,心裡紛亂不已,一個人漫無目的地亂走,直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才停下了腳步。他靠著地下都市中嶙峋的堅石,遠望天際的忘川,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一扭頭,卻是百裡屠蘇。“是你啊,木頭臉。”百裡屠蘇不答,走到他身邊,靠在那石壁邊看著遠處忘川。二人皆有心事,靜默許久,方蘭生忽然麵浮悵色,道:“我想要跟你道歉。”“為何?”百裡屠蘇並不看他,淡淡地問。“以前總覺得你這個人太悶,跟你亂講了些不知所雲的東西,還總和你對著乾。現在想想,自己都覺得可笑。事情真到了身上,誰能那樣瀟灑?看不破就是看不破,那些……都隻是空話罷了……說你這不懂那不懂,其實,不懂的是我才對……我真是沒用……”百裡屠蘇搖了搖頭,表示並不讚同。方蘭生繼續道:“自從在青玉壇見到二姐那副模樣,我就一直告誡自己要冷靜,但有時卻控製不住,心裡充滿了憤怒……現在,連是不是憤怒也已經說不清了,心裡麵隻餘下一片空空蕩蕩。我憎恨少恭,但一樣恨我自己……二姐還在時,總不聽她的話,她什麼都替我打理好,而我竟然從來沒有為她做過一件像樣的事,等到失去的時候……”方蘭生長歎一口氣,“甚至沒能說上最後一句話……”百裡屠蘇思忖片九-九-藏-書-網刻,輕輕開口道:“我也一樣……小時候,十分討厭村子裡的人,討厭我娘,因為在他們眼中,我僅是大巫祝之子,總有一日將繼承我娘的衣缽。如今想來,眾人關懷皆發自內心……被娘和巫衛督促學習法術時,我甚至想過如果這些人從我眼前消失就好了……”百裡屠蘇無奈自嘲,“之後,所有人真的不在了,才明白自己是多麼愚蠢。這些事情,永遠都不可能釋懷……然終日自責亦於事無補,不如痛定思痛,想清楚今後怎樣去做。”“你說得對……”方蘭生握拳道,“一定要去找少恭報仇!”二人身後不遠處,站著怯生生的襄鈴,似是在聽他們講話,卻又不好意思去打斷……百裡屠蘇扭頭看到她,輕輕頷首,她卻依然不動,百裡屠蘇隻好走上前去。襄鈴揪著自己的辮梢,神色憂慮不安:“屠蘇哥哥,襄鈴擔心你,也擔心蘭生……”百裡屠蘇轉頭看著依然靠在石壁上的方蘭生,道:“你過去看看他,他應能開懷一些。”“真的嗎?”襄鈴疑道,“我真的可以幫到蘭生?”百裡屠蘇點點頭:“去吧。”“嗯。”襄鈴好像開心了點,小跑著朝方蘭生奔去……幽都雖終年如夜,民生百態與人界卻也有相似之處。百裡屠蘇知道離開之後,不免是一番接連戮戰,看到此情此景,卻心思平靜,憶起年少之時。南疆烏蒙靈穀,也是這樣一個在女媧庇佑下遺世獨立的方寸天地。隻是踏步直行間,人便長大。前麵有些攤販,如人間小城的集市,百裡屠蘇在一個泥人攤前駐步,攤前鋪麵上,擺著各式的泥人,三四寸長,啼笑皆具,無不栩栩如生。“這位小哥看著麵生得很,莫不是從地麵上來的客人?”攤主是幽都的年輕女子,正在攤車一塊四方的麵板上揉著軟泥,十指靈動如飛,說話間便捏出個人形的輪廓來,她看百裡屠蘇並不答話,便又說道:“這可稀奇了,幽都數年都無外客,既從人界過來,一定得瞧瞧我們這兒的泥人,彆處可見不到……”百裡屠蘇走近,拿起一尊泥人,是個身著布裝、雙手掐辮的女孩,正含羞而笑。“這些泥人是陳設之用?”百裡屠蘇問道。“買回去擺在屋中自是好看,不過幽都的泥人,最最重要的是另外一個用處……”“靜虹姐姐……”風晴雪不知何時已走了過來,順手拉了拉靜虹,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百裡屠蘇見靜虹神色異樣,不禁有些疑惑,風晴雪連忙把手放好,微微一笑,似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蘇蘇。”“原來小哥是跟著晴雪來幽都的。”靜虹恍然。“算,算是吧……”風晴雪答道,“我才剛從人界回來。我們不買泥人的,改天再來找靜虹姐姐玩吧。”說著便要帶百裡屠蘇離開。靜虹見她神色匆匆,先是一愣,接著眼睛一轉,似是猜到了七八分,“哦!我明白了!”她看著風晴雪調笑道。“明白什麼?”百裡屠蘇愣道。“晴雪你這是害羞了,這可難得一見。”此話一出,風晴雪立刻臉紅:“誰、誰害羞了……”“嘻嘻,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若喜歡,我這就捏個頂漂亮的,讓這小哥買給你就是……”“彆亂說……”“這是何故?”百裡屠蘇越看越摸不著頭腦。“沒什麼,蘇蘇我們走吧,我帶你去看幽都其他地方!”說著便要離開,卻不防靜虹在背後大聲道:“哎,彆忙著走呀,晴雪不讓我講,我偏講!”百裡屠蘇回過頭來,但見靜虹滿麵調笑:“聽說人界沒這風俗,但在我們幽都,男孩子若是親手捏一個或者買一個泥人送給女孩子,便是求親之意,反之亦然……”“靜虹姐姐,你……”風晴雪尷尬無比。“心裡喜歡他,扭扭捏捏可不像我們幽都女子。”靜虹越說越起勁,“姐姐這不幫你一把嗎?”百裡屠蘇看看泥人,又看看風晴雪,麵上已有薄紅。風晴雪慌忙擺手道:“蘇蘇,我以前……送你的那個並不是……並不是……”風晴雪說不出口,靜虹把話接了過來:“什麼?送都送過了?那你還害羞什麼?”二人無言,目光卻一觸即離。“跟我來。”百裡屠蘇忽然轉身。“啊?”“跟我過來……”百裡屠蘇不回頭地道,風晴雪便默默跟了上去。“兩個人就該把話說開了,這是喜事啊!”靜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哪天成親,晴雪你可得記得我幫的大忙,多和我講些人界的新奇事兒吧……”百裡屠蘇走在前麵,風晴雪一會兒就追了上來,並肩而行,卻無一語。繞過市集,百裡屠蘇也不知再走要通向何處,恰有一空亭,便上前去,站於亭中。二人依舊相顧無言,恰有飄浮的女媧靈力在亭中閃過,淡藍微光照亮百裡屠蘇的臉,卻是麵色微紅。百裡屠蘇聽見自己的心跳,像是如臨大敵般怦怦作響。“蘇蘇……”風晴雪打破了沉默,“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百裡屠蘇好不容易說出一字,卻接不下去。“你不說,那我先講了……”風晴雪避過百裡屠蘇的眼神道,“彆在意安陸的泥人,並不是……不是那個意思……雖然我對你……可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們不會在一起的……”“為何?”百裡屠蘇追問。風晴雪搖搖頭:“有很多原因……像是還不明白,到底怎樣才算喜歡一個人?隻是看見他覺得開心,那和對朋友又有什麼不一樣?不過現在,我已經明白了……”風晴雪鼓起勇氣看著百裡屠蘇的眼睛,“還有,從小我就想著,長大了要去媧皇神殿做靈女……”“靈女?”“對,侍奉女媧娘娘的靈女,娘娘會賜予她們比其他人長久許多的壽命,而她們要心無旁騖,不可以離開媧皇神殿……”“那豈非十分孤獨?”百裡屠蘇道。“心懷信仰,即使孤獨,一定也能忍耐吧。”風晴雪道,“有了這個打算,我一直覺得,自己終究要走上和彆人不同的路,當朋友親人漸漸老去、離世、化作塵土的時候,或許我還活著……或許,當他們年紀大把了,早已經把我忘記……想到這些,心裡還是會忍不住難過,好像唯有自己一個人被留了下來……大哥說,靈女永遠都隻是彆人命裡的過客。”風晴雪頓了頓,“那時我隻希望蘇蘇不要把我忘了,偶爾看見我送你的泥人,想起風晴雪這個人,我就心滿意足了……”“怎麼可能忘記?一輩子都忘不掉。”百裡屠蘇說著,眼中卻起了躊躇,“我……不知道晴雪竟有這般誌向,烏蒙靈穀之事……是我唐突了……”“蘇蘇……”風晴雪低著頭,忽而又仰起來,正視著百裡屠蘇,目光堅定得似是無論身邊發生何事,都不會避讓,“我不會再去做靈女了。”見百裡屠蘇麵露驚色,她繼續道,“因為我想陪著你,陪你走過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鎮村莊,幫一幫那些遇上困難的人,一起走、一起看……我願意做你說過的那樣一個人……”百裡屠蘇聽了,雙唇自然張開一隙,呼吸略微急促:“這樣,你心中不會留有遺憾嗎?”“有什麼遺憾不遺憾的。大哥說過,世上本沒有那麼多兩全的事情,要打定主意選了一邊,就彆再貪心另一邊,不要回頭,也不用後悔。”風睛雪道,“我和大哥能進媧皇神殿侍奉女媧娘娘,是爹爹生前的心願,現在雖然讓他失望,可我不會後悔……蘇蘇同其他事情……我想把蘇蘇放在最前麵……”說著,風晴雪麵上忽生憂色,“女媧娘娘說,不能解開你身上的封印,我聽了,心中空空的,幸好還有一個大鑄劍師襄垣……我不怕孤單,不怕媧皇神殿裡千百年的時光,但我很怕很怕……如果我這樣走進神殿,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女媧靈光再次閃過亭內,忽亮之間,但見百裡屠蘇雙目澈如清泉,邁出一步,將風晴雪抱在了懷中……雖無言語,那緊擁的力道卻已經說明了一切。風晴雪一時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雙頰染上紅暈,靜了一會兒後,她閉上眼輕聲說:“我會一直陪著你。去哪裡都好,到多遠的地方也無所謂,天涯海角都可以陪你……直到那個襄垣醒過來,我們就去找讓你不會化作荒魂的辦法……蘇蘇一定不會有事的。很久很久以後,等我們老得再也走不動的時候,就在桃花穀住下,每天看日出日落,等待著一起去輪回井投胎,說不定下輩子還能遇見呢。不管怎樣……都不要分開……”“好。”百裡屠蘇低聲道。說罷,兩人皆輕輕閉上眼睛。許久過後,百裡屠蘇睜眼,“晴雪,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風晴雪從他懷中仰起頭,“是什麼?”百裡屠蘇取出一物,風晴雪接了過來,竟是一個泥人,細辨之下,正是風晴雪的笑顏。“啊,這是……”風晴雪臉紅道。“我自己捏了一個……想作為上次的答禮……捏的不好,一直猶豫要不要給你……”風晴雪靦腆一笑,泥人身上還帶著百裡屠蘇的體溫,“怎麼會不好看呢?我喜歡,很喜歡……”“這個泥人……”百裡屠蘇臉紅道,“是幽都這兒的意思。如果可以,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分開,我會努力活下去,希望能成為一輩子保護你的人!”“……我答應你,蘇蘇。”風晴雪靜了片刻,輕聲說道。地下的世界,是漆黑的永夜。天際浮動的光帶,銀河一般淌著晶瑩的魂魄,即是忘川。忘川之畔盛開著妖異如火焰的彼岸花,傳說中能夠接引亡者之魂。此時,百裡屠蘇等人正身處一片空曠的沼澤,沼澤裡生長著半人高的蒿草,地麵像是積著瑩亮的水,踏上去便出現層層暈開的漣漪。一些螢火蟲般的光點在蒿草間飛舞,也許是不甘隨著忘川離去的魂魄碎片。那種空茫和疏遠,讓人沉靜卻憂傷。“這兒……就是蒿裡嗎?有種非常寧謐,和彆處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大神說過,‘由心中念想,或許便會在那個地方見到你所牽掛’,那我們……究竟能見到什麼……”眾人混沌間隨意地漫步,不知到底要尋找什麼。風晴雪向遠處望去,突然露出驚疑的表情:“蘇蘇你看,那邊……有個人,好像是、好像是……”蒿草間有個熟悉的背影,南疆服飾,端莊秀麗。“娘……”百裡屠蘇愣了一下,然後一邊快步跑過去,一邊喊道,“娘!”眾人也醒過神來,跟著追過去,離近了分辨出那果然是曾經在大家麵前化為焦冥的韓休寧,可韓休寧背對百裡屠蘇,並沒有因為聽見喊聲而轉過來,就如當時的焦冥變幻的樣子一般。百裡屠蘇站在韓休寧背後,伸出手想要碰觸,可又不敢真的去碰。“真的、真的是你?娘……會不會……又是空歡喜一場……”韓休寧仍然沒有轉身,卻能聽到她溫柔中含著威嚴的疑問:“誰……是誰?”百裡屠蘇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眼中濕潤,輕聲應道:“是我……是雲溪!”“我……仿佛聽見……有人在叫‘娘’……你是誰?也同自己的母親分開了嗎?”百裡屠蘇的麵上曾有的驚喜又化成了哀傷,娘昕不到他的聲音,更認不出他。紅玉輕聲說道:“蒿草中魂魄不計其數,巫祝大人……或許是因百裡公子的念想才會出現在我們眼前……然而……晝夜幻夢、耽於往昔……無法聽清彆人的聲音,也無法辨清彆人的形貌……隻是沉湎於自己的思念之中……”這一次的韓休寧,不再是焦冥操控下的傀儡,她會思考,會說話,真真切切就是百裡屠蘇的娘親,但同時,人鬼殊途,兩界分隔,百裡屠蘇再想擁抱自己的娘親,與她說上幾句心裡的話,已是不能。“雲溪……我的孩子……”“娘……”明知她不會聽到,卻仍然想要一聲一聲地喚……蒿草間的韓休寧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孩子也已經和我分開了很久很久……我對那個孩子……做下了殘酷之事……永遠、永遠得不到原諒……”聽到“殘酷之事”這四個字,大家心中都是悚然一驚,難以揣測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周圍的蒿草間卻突然升起氤氳的霧氣,待霧氣散去,眾人竟發現自己身遭的環境已變成了烏蒙靈穀中的冰炎洞。洞內寒氣逼人,一柄巨大的石劍卻不斷散發著奇異的力量,劍柄旁站著韓休寧,她正默默望著巨劍,有所思索的樣子。紅玉安撫眾人道:“我們應當是被卷入了她的思念之中,眼前是她的回憶,亦為虛幻……”那巨形石劍內,封印的應當就是焚寂之劍。韓休寧麵色憂慮,自語道:“焚寂之劍封印日益衰弱,凶煞戾氣由此封劍巨石中隱約透出……當日身懷六甲,不該前來禁地,如何料到因封印減弱之故,焚寂煞氣入懷……雲溪降生,體質竟比曆代大巫祝更加陰煞……即便令他修煉族中傳下的古老心法予以緩解,亦未見全然好轉……”她秀眉輕蹙,似是無法可想,隻得祈求神明庇佑,“女媧娘娘保佑烏蒙靈穀,保佑吾兒……但願焚寂封印一事莫要引發其他禍患,我……會靜靜等待自幽都而來的使者……”又一陣霧氣彌漫,眼前仍是冰炎洞,樣貌卻已完全不同,地麵上巨大的紅色法陣正在運轉,散發著刺眼光芒和強大力量的玉橫浮於陣心,整個冰炎洞到處是鬥法留下的碎石和坑洞,被鎮守著的血紅色焚寂之劍已然破石劍而出,在空中顫動不停。場景之中,韓休寧顯然已經精疲力竭,但仍在揮舞法杖,攻擊來犯之敵,而來犯的敵人,是雷嚴和一名清俊少年,所有人看到那張臉,都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一歐陽少恭!另有一名巫祝打扮的男子,戴著麵具,正在韓休寧身邊共同禦敵。彆人還罷,風晴雪卻失聲叫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