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景(1 / 1)

麻醉 渡邊淳一 6753 字 2個月前

隨著長女容子婚期的日益臨近,高伸的周遭也被帶動起來,陡然間忙亂了不少。由於新房已經選定了具體的地址,所以容子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到處選購合適的家具和必需的家用電器。此外,她還要籌備婚禮以及宴會的各項準備活動,真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高伸隻是不時聽取容子的彙報,具體的工作則全部交由兩個年輕人自己去完成。話雖如此,他倒也並非隻是坐壁觀望,當個甩手掌櫃。從確定出席婚禮以及婚宴的眾多賓客的名單,到安排座次,再到新娘妝的準備,許多大事小情仍需要高伸出麵定奪。所幸,新郎浩平家早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婚禮本身已無需擔心,因此也就免去了讓容子尷尬難堪的煩惱。“讓我瞧瞧,離姐姐出嫁還剩幾天了?”妹妹香織總是一邊說著,一邊翻掛曆算日子。全家人的生活節拍都被統一起來,準備迎接容子婚禮的到來。高伸理所當然地以為,準新娘容子一定整天歡天喜地、喜氣洋洋的。可是實際情形並非如此。八月初的一個星期六的午後,高伸剛到病房,陪在母親身旁的容子就忽然一臉淒楚的表情,幽幽地開口問道:“媽媽真就這麼讓人白白欺負了嗎?”迄今為止,容子從沒說過這樣的狠話。她使用了“白白欺負”一詞,可見矛頭是直指醫生的。“上次,大夫不是答應過咱們,要好好查找原因嗎?”確實,前不久高伸與野中醫生麵談時,對方表態要查明原因,希望家屬能多給幾天時間。可是這之後便泥牛入海,杳無下文了。“難道還沒查清楚嗎?!”此事,高伸也一直掛念於心。隻是野中醫生尚無正式的回應,他也隻好按兵不動,因為他擔心催逼過緊反而適得其反。“總這樣敷衍搪塞,我可受不了。這種情況下,我怎能安安心心地嫁人呢?”從女兒的言語中,高伸似乎看出了容子的心事:她在擔心昏迷不醒的母親。拋下這樣的母親,一心一意忙著出嫁,使得女兒的內心備受煎熬。“浩平君也問過我幾次,媽媽的事到底怎樣了?”“大夫還沒給回話呢!要麼,我再去問問吧。”女兒已經急成這樣,高伸當然不能再等閒視之了。高伸再次會晤野中醫生是在這場談話的三天後,一個星期二的傍晚。和上次麵談時一樣,野中醫生邀請高伸到自己的房間。高伸如約而至。隻見野中醫生似乎剛從手術台上下來,一臉的倦容。稀疏的頭發淩亂不堪,白大褂敞開了一半,露出了裡麵的運動服。高伸首先寒暄了幾句,感謝醫生對妻子的多方照顧。然後直奔主題,單刀直入地表示,自從上次談話後,時間已過去近月餘,因此想打聽一下,這之後的調查結果是否已有眉目。野中醫生聞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似的,將臉彆過一邊,支支吾吾地說:“本來我想儘快回複您的,可是中間放了個暑假……”高伸默不作聲地聽著。突然,野中醫生向前探出上身,緊張地詢問道:“上一次咱們談話中提到的,我不在手術室的事情,您沒對任何人講過吧?”“這個……當然。”聽到肯定的答複,醫生像吃了顆定心丸似的,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他以一種乾脆果斷的口吻說道:“請允許我開誠布公地說,這確實是一次失誤。”醫生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令高伸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正當他訥訥無言之時,醫生繼續說道:“當時,我要是沒有離開房間就好了。”“上次,您不是跟我說過,您懷疑手術中患者的身體被移動過嗎?”“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還有其他原因嗎?”“特殊體質也可能引發……”“那麼,到底是哪一種原因?”在高伸再三追問下,野中醫生壓低了嗓門,低語道:“總之,我就不應該離開手術室。”“您是有什麼急事才離開的嗎?”“不,並不是我有急事。這麼跟您說吧。那天,手術安排得很密集,可偏偏不湊巧,正趕上學會活動,所以麻醉師的人手緊缺得很。雖然每台手術都各安排了一名麻醉師,可是這其中有個新手,就因為放心不下,所以我才會到他負責的手術室去照應一下……”高伸並不十分清楚,這家大型醫院的中央手術室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布局,他隻能做一番大致推測:一條過道,兩邊分布著若乾間手術室。當天的情景似乎是:野中醫生在其中一間手術室給邦子注射完麻藥後,就離開房間,去另外一間手術室坐鎮、幫忙把關。“那麼,您其實並未走遠,對吧?”“那是當然!”“為什麼會來不及呢?”“我確實是回到了手術室,可惜那時已經……”“人已經不行了,是嗎?”“也不能說已經不行了。反正呼吸停了,血液也變黑了。”好幾位醫生圍在妻子身邊動手術,怎能眼睜睜看著讓她的血液變黑的事情發生呢?患者的血液由紅變黑,這麼長時間為什麼就沒有人去注意到呢?在堂堂的大醫院,在全國聞名的手術室裡,怎麼會上演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荒唐一幕呢?“為什麼?”高伸的滿腔疑問脫口而出,野中醫生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您無法理解也是應該的。可是按照慣例,主刀的大夫隻需負責手術本身。”“那麼手術中,該由誰來負責觀察患者呢?”“這本來是麻醉師的職責所在。但是,如果醫師不在的話,應該由我上次跟您提到過的外圍的護士負責觀察……”“難道就是那位護士沒有儘到職責?”“我想,她應該是觀察著的,不時看上兩眼的那種……”“可是,最終不還是沒有人發現問題嗎?”“不,發現問題了。婦產科的主刀大夫發現血液顏色不對,才派人廣播找我的。”“您是說,雖然把您找來,但是為時已晚了,是嗎?”“確實是晚了一步。”一旦觸及事情的核心問題,野中醫生的解釋就開始變得閃爍其詞、語焉不詳。“大夫……”高伸鄭重其事地望著野中大夫,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我之間有約在先,我不對旁人泄露此事,您理應如實告訴我事情的真相。”“這話我確實說過。可是我也找不出真正的原因啊!在普通人眼裡,醫學如此昌明發達,仿佛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水落石出似的。但是事實上,現代醫學無法解釋的現象比比皆是啊!”或許從專業的角度來看,此言確實不虛。然而,醫生想用這種太極推手般的方式回答問題,避重就輕,敷衍搪塞,是高伸萬萬不能接受的。“您說不知道原因,可是事實擺在這兒,我的妻子變成植物人了!她隻做了一例小小的子宮肌瘤手術,就能傷及了大腦,從此人事不知、沉睡不醒了嗎?!”“因此,我們正在對這起病例進行分析,想要由外及內,用抽絲剝繭的方式,推演出可能性最高的原因。”“請您務必要給我一個答案。到底是特殊體質造成的,還是手術中移動了身體導致的,抑或是其他彆的什麼原因?大夫,您認為這其中哪種可能性最大呢?如果連這個問題都搞不清楚,我們全家斷難再如此沉默、坐視不管了。”“……”“請您實話實說吧!”在高伸的再三追問下,野中醫生似乎放棄了堅持,他點頭說道:“這隻是我個人的推測,不敢保證絕對準確。我認為也許還是麻醉藥倒流入腦的結果。”“那麼,是手術中移動了身體的結果嗎?”“也許這麼認為是最為合理的。”“那就是說,是婦產科大夫們的過失了。”“不,不能這樣斷言。因為即使那幾位大夫真的調整過患者的身體,也並非一定會出現這麼個必然結果,直接導致那麼大的一個事故。”“可是,確實已經釀成了一個大事故了,不是嗎?”“所以我才會產生猜想,也許正是在身體調整的瞬間,不幸命中了那幾百分之一的概率,麻藥逆流影響了大腦。但是,婦產科的大夫們在移動病患身體時,並沒有想到過會引發這麼嚴重的後果……”“那麼,在您回到手術室的時候,我妻子的身體是抬起的狀態嗎?”“看起來是的……”雲山霧罩中,事情的全貌終於呼之欲出了。就差這關鍵的一步了,高伸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繼續提問:“剛才您提到,血液變色的事情,我想請教一下,這和喪失意識有什麼關聯嗎?”“當然有啦。因為血液變黑,正是呼吸停止後,血液中缺氧直接導致的結果。”“那麼也就是說,手術中,我妻子曾經一度停止過呼吸,對嗎?”“是的,暫時性的……”“可是,是什麼原因造成呼吸……”“這個原因,我反複強調過多次了,我真的弄不清楚。如果是麻藥逆行影響了大腦,那麼位於大腦中的呼吸中樞就會受到牽連。那裡一旦麻痹,人就無法呼吸了。”手術中竟然發生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一幕,高伸簡直難以置信。“人的呼吸一停,不就會馬上死掉了嗎?”“您說的沒錯,如果不進行乾預的話,病人就會很快死亡。不過我一回到手術室,就立即采取了急救措施,切開氣管,幫助患者蘇醒。呼吸恢複後,血液也迅速恢複正常,呈現鮮紅色了。”“意識呢?”“和其他的器官相比,大腦是需氧量最多的組織,而且它的結構更精密也更敏感,一旦缺氧,哪怕是短時間,破壞性也是極強的,往往很難恢複。”“當時,我妻子的呼吸停頓了多長時間呢?”“準確的時間我說不上來,大概幾分鐘吧。我想時間應該不會很長,若是其他臟器,即便遭遇短時間的缺血,隻要恢複供血,就會完好如初,可是腦神經正因為它高度複雜,所以格外脆弱,一旦受到衝擊,往往會萬劫不複。”如果呼吸停頓是如此致命的因素,那麼野中醫生不在手術室的準確時間自然再次成為高伸關注的焦點。“恕我冒昧,大夫,我想知道,您當時到底離開了多長時間?”似乎遇到了棘手的問題,野中醫生沉默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十五六分鐘吧。”“據您所說,在這期間,我妻子的身體被人移動過了。請問婦產科的大夫們有權這麼隨意移動病人的身體嗎?”“他們是主刀大夫,隻要手術需要,自然是沒問題的。”“可是這一次,他們對病人的實際情況不管不顧,隨性而為,不是嗎?”“當然,要說大意,也確實夠大意的……”“婦產科的大夫和外圍的護士們都已經承認自己移動過患者的事實了嗎?”“不,不,我剛才說過了,這一切隻是我個人的推測而已。”“這事就不能進行調查嗎?手術中,他們到底有沒有移動過患者……”“您等一下!”野中醫生突然表情嚴峻、麵色凝重地看著高伸,說道,“您是想知道責任在誰,對吧?”“當然!我妻子現在都變成那樣了,所以……”“要說責任,全在我一人身上。就因為我當時沒有守在手術室裡。”麻醉師暫時離開一會兒,去了另外一間手術室。難道就因為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便白白斷送了妻子一生的幸福嗎?“這就是原因所在嗎?”高伸儼然忘記了醫生的存在,一拳重重地捶在桌上。“真是豈有此理!”高伸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無法相信,如此些小的差池,就會令妻子從此人事不知並陷入深度昏迷。高伸雙拳緊握,呆坐原地。野中醫生無言地垂首領罪。“都是我一時的疏忽……”看到醫生低頭道歉,高伸不由得怒火中燒。誰要你道歉?我隻要我的妻子完好如初!你救不回我妻子,光知道低頭認罪,算什麼本事?懦夫!“就因為你……”正當高伸想要再次放聲高喊時,醫生一連聲怯怯地道歉:“我萬分愧疚!”高伸已經氣得無話可說,他怒目圓睜,隻覺得近在咫尺的醫生的身影忽然變得一團模糊,一種說不出的虛脫感在他的五臟六腑內蔓延開來。令人遺憾的是,對手此刻早已繳械投降,俯首就範。堂堂的醫生身體早已折成九十度,口中不住地道歉,乞求自己的原諒。但凡對方稍有不遜,膽敢言語傲慢、盛氣淩人的話,高伸一定會如烈火烹油一般,衝冠而起,鬥爭到底。然而,對方卻是這樣一副誠懇的態度,令他滿腔怒火無從宣泄,無計可施。真恨不得讓這個大夫飽嘗一頓拳腳!高伸克製住內心的衝動,無奈地閉上了雙目。隻聽野中醫生在一旁緩緩地開口說道:“我並非是在給自己另找借口。正如剛才對您說過的那樣,那天正趕上春季的學會活動,人手本來就緊張,手術又多。在這種情況下,婦產科的人找我商量,能否再追加一台手術,也就是尊夫人的這例手術。本來我是一口回絕的,可是對方說很著急,於是我尋思著,隻要想想辦法應該沒問題吧,就滿口答應下來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高伸把臉彆過一邊,可野中醫生並不介意,依舊在自說自話:“不瞞您說,那天我一直有不好的預感。早晨,我像往常那樣下了電車,本來應該直接出站的,卻昏頭昏腦地跑到了另一條線路的換乘口。當時我心裡並沒在想什麼特彆的事情,就感覺腦中一片空白,不知不覺就隨著人流走岔了道。”這段醫生上班路上的小插曲,高伸聽來索然無味,可是野中大夫卻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我意識到走錯後,慌忙折回出口方向,那時我突然就有了種預感,心想:‘今天該不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情吧’。當然,這本是無稽之談、不足為信的東西,可是,誰知後來我在打麻藥的時候,又想起了這件事……”“因此,您就離開了手術室,對嗎?”“不,一開始,我就打算中途過去看一眼。因為那邊的麻醉師太年輕,所以,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如此看來,妻子也好,大夫也罷,似乎都被一條無形的命運之繩綁在了一起。“也許您聽上去像是我在找借口,可實際情況真是如此。當手術室的喇叭廣播在找我的時候,我還稀裡糊塗的。不,也許應該說是漫不經心才對。我確確實實聽到了廣播在喊我的名字,播了兩遍‘請回五號手術室’,可是我竟然沒能聽出那聲音有多麼急迫,所以當時並沒有當回事。”“您回去了嗎?”“當然回去了。但是我怎麼也沒料到,會出這麼大的事,所以還慢條斯理的……”“他們為什麼不火速找您呢?”“不是的,當主刀大夫發現血液變色之後,命令護士火速將我叫來,那位護士又立即通知了中央廣播室的工作人員,請求廣播找人,事情到這兒都沒問題。可是中間經過了若乾個環節,口口相傳的過程中,十萬火急的緊迫感被人為地稀釋了,所以聽起來隻是喊了幾聲我的名字而已。我還想當然地以為,最多是輸液水打完啦、血壓下降啦等等,這類尋常小事,並沒往心裡去……”根據野中醫生的描述,高伸猜想,中央手術室裡應該有七八間或者更多的手術室。每個房間似乎都裝有揚聲器,每天都會有若乾次的尋人廣播,找醫生的,找護士的,絡繹不絕。然而,當天妻子的病情突發變故,緊急找人的廣播經過多人的口口相傳,到最後真正播出時,已失去了緊迫感,變成了常見的尋人通知,因此野中醫生才沒當一回事。“這在大醫院裡是很常見的現象,但是,我說出來並不是想找托詞。”野中醫生再次低頭致歉,但是高伸視若無睹,他拚儘全力問出了心中最關心的問題。“我最後問您一個問題。我妻子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是因為話題突然一轉,野中醫生顯得反應有些遲鈍,他愣了片刻才回答道:“正如以前與您溝通過的那樣,尊夫人現在暫時陷入了植物人狀態。也正因為這樣,我想病情不會有太大的轉變的。”“照您這麼說,那也就是沒有好轉的可能了……”“很遺憾,我認為確實很難!”“那麼,會不會一味地惡化下去……”“那就要看護理的水平了,植物人狀態下,頭號難題就是如何防範感染,呼吸道、肺部以及尿路,任何一處一旦感染發炎,身體機能都會隨之下降,往往會有生命之虞。”“那麼隻要護理得法,病情就不會惡化了,對嗎?”“理論上確實如此。可實際上,病人整天躺著不動,以心臟為首的各個器官,如胃、腸等的功能都會顯著退化,這也是無法回避的事實。”高伸現在最操心的就是長女容子即將舉行婚禮。他希望妻子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那一天。“再過一個月,我的女兒就要結婚了,所以……”“堅持到那時,肯定沒問題!”“拜托您,多多費心!”一涉及妻子的具體護理,高伸眼下也隻能全權委托這位醫生了。“那麼……”看到高伸欲從座椅上站起來,野中醫生急忙上前追問道,“請問,您剛才說的想起訴的事……”關於這個問題,現在僅憑高伸個人的意見是無法做出回應的。到底要不要打官司,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這事關係到孩子們甚至妻子的切身利益。因此高伸沒有回答,在一片沉默中,野中醫生緊追不舍似的繼續說道:“如果您不起訴,我希望能由我為您找出一個最佳的解決方案。”高伸滿腹狐疑,他不明白野中醫生所說的最佳方案到底是指什麼?可是野中醫生不管不顧地繼續懇求道:“請您相信我吧!”高伸沒有回答,他隻是衝野中醫生行了個注目禮,就轉身告辭,離開了醫生的房間。八月中句,也就是在高伸與野中醫生會麵後不久,“玫瑰皂業”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麻煩。迄今為止,高伸所在的公司向陽光酒店集團供應的浴室洗浴用品套裝一直備受好評,顧客反響強烈,所以陽光旗下的十二家連鎖酒店紛紛向他們公司追加訂單,要求訂購同樣的產品。該酒店集團是全國連鎖經營,總計有近五千間客房。如果高伸的公司能為其提供貨源的話,每月的交易總額將高達兩億日元。因此,接到大訂單後,玫瑰皂業公司就馬不停蹄地開工趕產,終於在一周前,完成了訂單上的全部貨品,正待如數發往各家酒店。然而,當看到生產出的樣品後,八木澤嚇得魂不附體,一頭衝進高伸的辦公室。“主任,大事不妙!”此時,午休剛過,高伸正在辦公室裡喝著速溶咖啡,抽著香煙。“工廠那邊剛剛來過電話,據他們報告說,咱們提供給陽光酒店集團的組合套裝,裡麵的洗發水和護發素弄混了。”“你說什麼?!”“分裝錯了,瓶子搞反了!”通常,為了營造舒適氛圍,酒店的浴室裡會提供一整套洗浴用品,如固體香皂、化妝水、洗發水、護發素、剃須化妝水和生發液等等。這類產品無論是容器外形,還是色彩組合,無不體現著酒店獨到的審美意趣,很能吸引住宿客人的眼球。如此,常有客人會因為愛不釋手而順手牽羊。酒店出於宣傳效果的考慮,也睜隻眼閉隻眼,提前將這一部分的損耗計算在成本之內。這些洗浴用品根據灌裝的產品不同,價格也會有所浮動,但通常一整套產品的成本都會控製在一千日元以內。因為是日常洗發、沐浴時不可或缺的用品,所以這類產品的好壞,直接關係到客人對酒店服務品質的滿意度,絕對不容小覷。據八木澤彙報的情況來看,目前已經查明,正是這套用品中的洗發水和護發素兩件單品,在灌裝時出現了嚴重的錯誤。為了幫助陽光酒店體現出店如其名的陽光特色,洗發水、化妝水等小產品的容器外觀都分彆選用的是高度為十厘米左右的圓柱形瓶體,頂部再配以象征著太陽的圓形瓶蓋,瓶身則用赤、黃、青、紫等顏色排列出彩虹的效果。這款產品原本是高伸統率全體企劃設計室的同仁為橫濱的陽光酒店獨家打造設計的,誰知麵世後好評如潮,引得該集團下屬的十二家全國連鎖酒店集體下了訂單。為此,工廠方麵馬不停蹄地加班加點,剛剛趕製完成。“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紕漏?”迄今為止,同款產品早已源源不斷地生產了許多批次,所以突然出現如此重大的疏漏,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事我是剛剛聽琦玉的工廠彙報的……要不要找他們的廠長問問?”“趕緊給他打電話!”如果消息無誤,那麼剛趕工生產出來的大量產品都將報廢,勢必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巨額損失。高伸哪裡還有心情喝咖啡,他狠狠地撚滅了手中的香煙,“騰”地從座位上躥起來,一把奪過八木澤遞上來的話筒,劈頭就問:“聽說洗發液和護發素裝反了,是不是真的?”“嗯,好像是……”工廠廠長語無倫次,說起話來吞吞吐吐的,他的聲音足以表明內心的慌亂。“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這個嘛,我們現在正在調查,初步結果是說明書……”“說明書上就是那麼寫的。”該款產品的說明書全都出自企劃設計室一手。如果是說明書出了問題,那麼責任就要由設計室主任高伸來承擔了。“你有沒有複查說明書?”“我現在手頭就有一份……”“趕快給我傳真過來!”高伸不由自主地叫喊著,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失真。緊接著,他又追問了一句:“貨品都還沒出廠吧?”“是的,這您放心!”如果洗發水和護發素在錯誤分裝的狀態下交貨到位的話,酒店方麵勢必會提出索賠要求,那麼公司不僅要損失大筆的金錢,甚至還會影響到今後的信譽問題。“那就好……”高伸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這個錯誤是怎麼發現的?”“好像是工廠的職工試用了一下……”“用了包裝好的?”“好像是包裝有瑕疵的產品……”公司有明文規定,禁止職工私自將產品攜帶回家,但是眼下歪打正著,讓他們發現了這一重大失誤,高伸也不好再挑揀對方的不是了。“這真叫歪打正著,因禍得福呀!”“可不是嘛!要是誰也沒發現,就這麼把貨發出去了……”“行,我知道了。你先把貨原封不動地放著,我們調查清楚了再跟你聯絡。”高伸放下電話,環視四周,隻見以八木澤為首的全室工作人員都神情憂慮地看著自己。“我剛剛與琦玉的工廠通了電話,據說在這批專為陽光酒店生產的洗浴用品套裝裡發現了問題,洗發水和護發素兩種產品被灌裝反了。”高伸向全體人員簡述了電話裡的內容。“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啊!工廠方麵說,是按照說明書操作的。如果事實果真如此,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好在,那邊及時發現了問題,出錯的產品還沒有出廠。”大家聞言都鬆了口氣,全都一個勁兒地點著頭。“咱們這裡還保留著說明書的底根吧?去拿出來,和工廠發來的傳真對比一下,趕緊給我弄清楚!”高伸說到這兒,整個人跌回到座椅上。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失誤?通常,產品的設計說明書要由製作團隊的具體負責人加蓋印章。之後,送交總負責人也就是高伸審閱並加蓋私章,最後才下發到工廠。這次設計團隊的負責人是八木澤,總負責人是高伸。如果說明書果真出了問題,他們倆肯定難辭其咎。“怎麼會……”“真是太奇怪了!”正當他和八木澤不約而同地仰天長歎時,工廠發的傳真到了。高伸一個箭步飛撲上去,將說明書平鋪在桌上,與八木澤一道逐字逐行地查看起來。他們首先查驗了簽章,果然,在文件的最後,赫然加蓋著八木澤和高伸兩個人的印章。確認印章無誤後,他們趕緊翻看正文,找到了寫有洗發水和護發素的那一部分。文字說明得很細,從尺寸到色調都規定得清清楚楚。中間顏色一欄赫然標注著“淡紅色——護發素”“淡紫色——洗發水”。“就是這兒吧?”“是的……”八木澤麵白如紙,在一旁頹然地點著頭。正確的信息應該是洗發水為淡紅色,護發素為淡紫色。而眼前的這張說明書恰恰弄顛倒了。“不應該的呀……”二人麵麵相覷,相顧無言。“這裡有存根。”一名年輕的職員拿來了公司內部保管的底根。那上麵也是錯的。“怎麼會……”高伸自言自語,而八木澤已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不明白……”大家誰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可是他們兩個人確確實實是在有問題的說明書上簽過字、蓋過章。進公司二十年來,高伸從未犯過如此重大的錯誤。雖然他的工作還稱不上儘善儘美,但是至多隻犯過幾次小失誤,而且全都是略加調整就能解決的小問題。迄今為止,要說最大的一次紕漏,莫過於貼錯了歲末商品的標簽,價格上少標了二百日元。不過,他在事前就發現問題,及時更換了標簽,可謂是有驚無險地躲過了一劫。但是這一次,問題就沒那麼簡單了。本該裝洗發水的瓶子裡裝上了護發素,而護發素的瓶子裡卻裝上了洗發水。看起來問題很簡單,似乎隻需將瓶內的東西倒出來,重新灌裝即可,可實際操作起來並不容易。往容器內灌洗發水或護發素是填充車間的工作,單純地直接灌裝並不費事。但是要想把裝進去的東西倒出來就格外麻煩了。而且清洗容器、再次分裝等等,一道道工序下來,需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如果是大瓶裝的高檔香水自然可以另當彆論,可是一小瓶不到一百日元的小玩意,還要費這番周折實在是得不償失。所以照目前的情形估計,最終這兩件單品都得重新置辦。“可是……”高伸仍然不敢相信,他心有不甘地看著八木澤說:“隻有瓶子的顏色這一處弄錯了,對吧?”“我再給工廠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八木澤再一次撥通了工廠的電話。而高伸則重新審視著說明書,算起了經濟賬。如果分裝完畢的洗發水和護發素,最終全部報廢了的話,一瓶單價為一百日元,酒店的客房約有五千間,那麼二百日元的五千倍就是一百萬日元。說明書上顯示,這次生產出來的是兩個月的使用量,按六十天計算的話,一百萬日元的六十倍,總額將高達六千萬日元。“天啊!六千萬啊!”高伸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可問題還不單單隻是經濟上的損失!由於交貨期是本月末,因此,即便現在趕工,重新生產,似乎也來不及了。到了規定的時間交不了貨,那該如何向酒店方解釋,又該如何補救呢?“糟了!”實話實說,有生以來,高伸還是頭一次遇上這麼大的危機。這樣下去,不僅會給公司帶來巨額的經濟損失,搞不好還會連累到超級客戶的日常業務。不管怎麼說,這些問題不是推諉搪塞就能輕易化解的。高伸的思維快速地運轉著,他自己也意識到此刻自己表情嚴峻,麵白如紙。“怎麼樣?”八木澤放下電話,向他彙報說:“核實過了,容器、顏色都沒問題。”“英文標識也是對的嗎?”“您說的沒錯,好像隻是說明書上有誤。”洗發水和護發素的分裝容器在用顏色加以區彆的同時,還分彆印上了各自的英文名稱。就算瓶子的顏色指示錯誤,隻要看一眼英文標識,也能分清哪個瓶裡該裝洗發水,哪個瓶裡該裝護發素,填充車間的人連看都不看一眼嗎?通常情況下,英文標識都被當作設計裝飾來看,工廠在具體操作時,依舊會按日文指示說明來完成。“他們哪怕是能多看一眼啊!”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關鍵的日文說明部分出了差錯,怎能怨得了彆人呢?“可是,我真搞不明白!”高伸長歎了一口氣,雙手抱臂,癱坐在椅子上。八木澤湊了過來,低頭認錯道:“主任,對不起,我沒有認真核對,是我的責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為這批產品和上次橫濱酒店下的訂單是相同的套裝,所以我就想當然地認為不會有問題的。是我粗枝大葉地看漏了,沒查出毛病。全是我的責任,我來負責。”“住嘴!”高伸瞪著八木澤,氣呼呼地說道,“你說一聲負責任,又管什麼用?!”他的大嗓門引得設計室的職員齊刷刷地看向這邊。高伸意識到影響不好,壓低了聲音說道:“就算出錯的是你,可是彆忘了,我也蓋了章,簽了字的。最後為此事負責的還得是我!”高伸此話既是在對八木澤說,也是說給自己聽的。企劃設計室把文字說明標識錯誤,此事一經核實,所有責任都將由自己來背負。高伸再次拿起電話,與工廠取得聯係,指示他們立即著手生產新的洗發水和護發素的包裝瓶,同時要求他們計算出重新灌裝相同的貨品需要多長時間和經費。此外高伸還和陽光酒店集團新宿總公司的物資供應部部長通了電話,說明有要事相商,並預約了見麵的時間。辦完這些具體的事項,高伸徑直來到副總經理室,叩響了房門。玫瑰皂業公司的總經理年事已高,近來因身體欠佳正在家中體養。公司的實際業務由他的長子,即副總經理全權負責。這位副總經理今年才四十二歲,年富力強,乾勁十足。他很欣賞高伸前衛而又頗具創意的設計理念,相較之下,要比古板的總經理容易溝通多了。高伸衝著副總經理深鞠一躬,口中說道:“這次我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緊接著開門見山地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仔細交代了一下。副總經理在聽取彙報的過程中,表情極其複雜。他先是一愣,隨即睜大了雙眼,一會兒驚恐萬狀,一會兒呆若木雞,他的雙手因緊張而不得片刻的安寧。當高伸彙報完畢,他就捶著桌子叫喊了起來:“你說,這事該怎麼收場?!”高伸一直垂首躬身,保持著謝罪的姿勢,同時報告上司,自己已經布置下去,要求工廠立即著手補救,自己還將親自去陽光酒店當麵說明情況。副總經理似乎從這番話中得到了一點安慰,他燃起一支香煙,指示說:“雖然是因為說明書出了岔子,可是此事若讓對方知道,還是會影響到咱們公司的信譽!”“這點我完全清楚。所以我打算這樣跟對方解釋,就說洗發液的香氛出了點問題。請他們通融點交貨時間,讓我們立即重新生產一批。”就算是重新生產,也得找一個能夠令對方接受的理由才行。“可是,對方會同意嗎?”“我這就親自登門謝罪。如果酒店方麵還有存貨,就請他們暫時拿出來應個急。我們則抓緊時間生產,起碼能趕出一個星期的產品。我想,兩下一結合,或許能夠補救得了。”“現在也隻能這樣了……”副總經理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這是你唯一將功贖罪的機會!”“實在對不起!”無論上司怎麼批評,此刻高伸都隻能以道歉來回應。高伸從副總經理辦公室出來,突然改變了主意,他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索性來到了公司斜對麵的咖啡屋。不知為什麼,他不想立即回去,隻想找個地方一個人靜一靜。而午後靜謐的咖啡店就成了最佳選擇。他向年輕的女招待要了一杯咖啡,自己點燃了一支香煙。不一會兒,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就送到了眼前。他輕輕地攪拌了幾下,抿了一口,頓時,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了,整個人平靜了不少。他趁熱又呷了一口咖啡,自言自語起來:“真是糟糕啊!”說老實話,他是平生第一次遭遇這麼大的劫難。“簡直愚蠢到家了!”在煙霧繚繞中,高伸回顧了一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陽光酒店集團的正式訂單是在兩個半月前,也就是六月初送來的,一接到訂單,他們就立即動手修訂設計趕製生產說明書。最後,在七月中旬將說明書下發給了工廠。此前,他們已經生產過一批同樣的產品,所以說明書上需要修改的地方並不多,隻有包裝瓶、容量等幾組數據有些變化而已。和上次一樣,說明書仍舊由八木澤起草,定稿後,高伸也親自過了目。但是,他當時隻盯著那幾組有改動的數據看了兩眼,關鍵的包裝瓶和填充物的那一部分卻一掃而過。八木澤似乎也和他犯了同樣的錯誤,以為上次生產過完全相同的一批產品,就掉以輕心,未加注意。兩個人的疏忽大意,最終釀成了這次的大麻煩。高伸在心裡暗暗咒罵自己,懊悔得咬牙切齒。隻要認真仔細地瀏覽一遍,這處錯誤一定能夠發現。他自以為是,看也不看就草草地簽字蓋章了。“我怎麼會昏了頭,捅了這麼大的婁子啊!”高伸拚命回憶當天的情景。想起來了,當時他剛剛去過醫生的房間,還毫不客氣地就妻子的病情向醫生提出了質詢。那時梅雨剛過,盛夏的酷暑報複性地襲來。人體機能本身就處於弱勢,再加上妻子久病不愈,更是令他日日心焦。碰巧公司裡也有一大堆繁重的工作,要為完成歲末商品計劃不得不天天加班。正是這一係列操心勞神的事情攪在一起,才令他精力衰退、注意力分散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啊……”高伸哀歎了一聲,不禁想起野中醫生也有過類似的感慨。當天,高伸再度與工廠取得聯係,就說明書上的錯誤誠懇地向廠方道了款,並委托他們迅速重新生產出一批洗發水和護發素的專用瓶。為了保證萬無一失,他又吩咐八木澤親赴琦玉的工廠,進行現場指導。雖然隻是電話中的口頭承諾,隻要廠方能夠答應優先生產,加足馬力趕製貨品的話,估計在原定的交貨日一周後就能全部完工了。高伸他們當然會使出渾身解數,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精神,挨個兒與相關環節的負責人軟磨硬泡,因為隻有這樣才有可能挽回敗局。當然,這些美好願望得以實現的前提是,酒店方能夠允許他們延緩交貨的時間。高伸首先與酒店集團總公司的物資供應部部長見了麵。他向對方說明,因為自己的工作失誤,交貨時間不得不延期一周。然後連聲道歉,請求對方通融。所幸,這位部長是高伸的大學校友,他們平時也有些交情,所以當下表示了充分的諒解。隻是對方強調說:自己拿不準,不知道公司裡的存貨究竟能否應付這一周的周轉。高伸當即自作主張,拍板定案說,萬一貨品出現短缺,玫瑰皂業公司將無償提供其他套裝組合以應付緊急情況。最後,高伸還誠懇地向對方發出邀請,擇日聚會以表達公司誠摯的歉意。晚上七點鐘,高伸圓滿地完成了此行的任務,走出了酒店本部的大樓。經過一番拚死的努力,這家超級大客戶總算被穩住了。當然,接下來,高伸必須要認真地算一筆經濟賬,看看到底給公司帶來了多大的損失。唯一幸運的是,現在損失全部控製在了經濟範圍之內。高伸長舒了一口氣。他忽然想到了新橋車站附近的那家燒烤店。從前,高伸常和同事們一起光顧那裡,還與那位店老板保持著十多年的交情。每次坐在吧台前,就著杯中酒,品著烤肉串時,高伸都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輕鬆、暢快,仿佛一切煩惱都能拋到九霄雲外。當高伸坐電車趕到燒烤店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店堂內的客人已有人喝得東倒西麵、酩酊而大醉了。“咦?怎麼搞的?這麼晚了一個人……”看到高伸突然一個人出現在麵前,老板訝異地問道。“哎,沒什麼,糊裡糊塗地出了點岔子。”“怪不得,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呢!”“現在好了,都解決了!”高伸衝著老板笑了笑,喝起了啤酒。當他獨自吃著烤肉時,他想到了妻子。如果此刻,你還健康地陪在我身邊,咱們聊聊這件事,你一定能為我出謀劃策、分擔煩惱的。“這樣的失敗,我隻能和你一個人說說啊!”高伸在心裡自言自語,形單影隻地喝著悶酒,嚼著烤肉。當天晚上,高伸再次來到妻子的病房。已是晚上十點多鐘,探視時間早已結束。高伸輕車熟路地從西側的角門進入醫院,穿過麻醉科診室前長長的走廊,直達妻子所在的單間病房。以前,每當他踏入光線昏暗的走廊時,就會情緒低落,心情沉重。可是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不僅對周圍陰森的環境視若無睹,反而情緒高漲,一心想著快點見到妻子。這一次,他一如既往地停在門前,想要抬手敲門,但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多此一舉的動作,默默地推門而入。借助微弱的燈光,他看見妻子正在沉睡。“你已經休息了嗎?”高伸像做了壞事的孩子一樣,躡手躡腳點著頭,搬來一張圓凳,在床邊坐下。“不要緊,你睡吧,隻要閉著眼睛聽我說說話就行……”高伸說完,主動地將整件事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在自己絮絮叨叨的聲音中,高伸回想起自己曾經不止一次向妻子傾訴過工作中的煩惱、委屈和麻煩。剛進公司不久,遭遇上司諷刺挖苦,憤而想要辭職時;與頂頭上司意見不合,發生齟齬時;辛辛苦苦設計出的方案慘遭槍斃時……通常他和妻子談論的都是自己在事業上遭遇瓶頸、情緒低落的悲觀話題。也許整天聽他講這些煩心事,妻子也會感到為難吧。但是正因為妻子會在乎,能與他同喜同憂,高伸才會感到心裡踏實,隻有在妻子麵前,才會毫不設防地暴露自己的真性情。“我真是個沒用的家夥!”也隻有在妻子麵前,他才會承認自己的無能。“這次的工作失誤,很可能會讓我降職或調任。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拋棄我的,對吧?”現在,自己因為一個不起眼的小失誤,幾乎陷入了絕境,而妻子則因為醫生犯下的差錯陷入了昏迷。“我們倆真是同病相憐啊……”高伸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摩挲著妻子的手臂,漸漸地一股倦意向他襲來。自從知道自己工作中犯下重大失誤,這一整天,高伸真可謂是忙得人仰馬翻。也許用“上躥下跳”一詞加以形容略顯不妥,可實際上他真的是為此使儘了渾身解數。“總會有辦法的。”“……”“我說的對吧?”顯然,高伸不可能得到妻子的回應,但是一番傾訴後,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好了,咱們睡覺吧。”在家的時候,他總會這樣打聲招呼,再上床休息。此時,在與往日相同的平和心境中,高伸把頭枕在妻子的胸前,慢慢地合上了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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