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裡(1 / 1)

新郎 哈金 2986 字 2個月前

邵娜娜閉著眼睛拚命想睡覺。屋外,中午的太陽像火一樣烤人,成群的黃蜂在一棵榆樹的樹蔭裡飛舞,時不時會有一隻“嘭”地撞到紗窗上,然後是“嗡”的一聲更響的蜂鳴。隔壁房間裡幼兒園的老師沈阿姨的聲音很快就聽得越來越清楚。“您就行行好吧!”沈阿姨好像哭著在打電話,“三個月之內我一定把錢給您。您已經幫了我那麼多忙,那您就幫到底吧。”聽了這些話娜娜再也睡不著了。她把頭向牆邊靠靠,想伸長耳朵聽明白。沈阿姨還在電話上央求:“牛大夫,求求您了。我家裡還有一個老娘哪。我們娘兒倆還得吃飯活命啊……您知道,這個孩子讓我流了太多的血,我怎麼也得吃點雞蛋補回來啊。我現在真是一分錢也沒有了。您能不能再寬限我一個月?”娜娜聽不懂,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傷害了沈阿姨的身體呢?奶奶說過,小寶寶都是從鄉下的南瓜地裡撿來的。聽阿姨的口氣,好像小寶寶是從她身上出來的。她為啥還會為小寶寶流血呢?沈阿姨好像哭得越來越厲害:“求求您了,您、您可千萬彆告訴彆人我做人工流產的事!我、我就是砸鍋賣鐵也會付您錢……對,很快。我去看看能不能從朋友那兒借點。”啥是人工流產?娜娜還是不明白。是不是能夠包住小寶寶的什麼東西?那是啥樣子?一定很貴吧?隔壁的沈阿姨把電話摔下,哭喊了一聲:“老天爺,救救我吧!”然後是一陣寂靜。娜娜這個時候想睡也睡不著了。她想爸爸媽媽,也開始小聲哭了起來。這是她進幼兒園的第二個星期,還不習慣自己睡覺。她躺的小鐵床也很不舒服,根本比不上家裡那張大大的軟床,他們全家人都可以睡在上麵。她忍不住要疑心爸爸媽媽是不是還像從前那樣愛她,因為三個星期前媽媽剛給她生了一個小弟弟。爸爸這些日子高興得要命,成天嘴裡哼著評戲。房間裡還有另外七個孩子在睡午覺,有一個孩子的鼻子好像不通氣,張著嘴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兩隻黃銅色的大蛾子被熱氣蒸得筋疲力儘,靜靜地貼在天棚上,過一會兒就掀動好像粘滿粉末的翅膀扇一下。娜娜困得打了個哈欠,可還是睡不著。到了兩點半的時候,樓裡的鈴聲響了,所有睡午覺的孩子都爬下了床。沈阿姨把大班的孩子們都聚集到了走廊裡,這個班上的孩子都是五六歲。他們兩個人一排,手拉手地站好隊,跟著阿姨到幼兒園後院的蘿卜地裡去。天氣還是很熱,遠處鬆花江裡有一艘汽輪扯著汽笛向北開去,兩架解放軍的戰鬥機在高空裡飛升,拉出了兩條筆直的白線。娜娜仰臉看著小得就像鴿子一樣的飛機,真不明白那裡頭怎麼會坐進人去。空氣中有一股敵敵畏的甜味,那是為了在全市消滅蒼蠅、跳蚤和蚊子而噴灑的。孩子們都很興奮,因為他們很少被允許走出石牆頭上鑲著茶色玻璃渣兒的院子到外麵去玩耍。彆的班級的小朋友都在院子裡做遊戲,沈阿姨要教大班的孩子們去采麻繩菜。孩子們雖然都不知道麻繩菜是啥模樣,但是已經迫不及待要到蘿卜地裡去。在去後院的路上,沈阿姨轉過身來麵向他們,揮動著細長的手說:“小朋友們,今天晚上給你們炒麻繩菜吃,好吃極了,你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告訴阿姨,你們想不想吃炒麻繩菜啊?”“想!”幾個孩子扯著嗓子喊。沈阿姨咂咂嘴,聳了聳被太陽曬黑了的鼻子,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又轉身向前走了。她身後的兩條辮梢上係著綠毛線繩的大辮子在屁股上擺來擺去。她是一個高個兒苗條的年輕女人,有兩道彎彎的眉毛。她喜歡唱歌,嗓音圓潤清澈。但是最近這些日子她的臉色蒼白,也聽不到她的歌聲了。她丈夫因為貪汙被判了十三年徒刑,聽說她因為這個在去年夏天和他離了婚。孩子走到了蘿卜地,沈阿姨彎腰從兩棵蘿卜苗中間拔起了一棵麻繩菜。她對圍上來的孩子們說:“看清楚沒有,麻繩菜的葉子很小、很嫩。你們看像不像扁圓形?和你們平常見過的青菜和草葉子是不是不一樣?有時候它還開黃花呢。”她把麻繩菜扔進地上的一個旅行袋裡,接著說,“好了,現在每人一壟,看誰采得多。”孩子們按照老師的命令走到地頭,在蘿卜苗中尋找麻繩菜。娜娜把自己花格裙子的前襟撩起一點,在身前攏起一個兜兜,然後去找麻繩菜。地裡的蘿卜苗長得還沒有手掌大,要找到麻繩菜並不困難。很快,每個孩子的手裡都握著幾棵拔下來的麻繩菜。“彆踩著蘿卜苗!”看園子的常大叔隔一會兒就衝孩子們喊一嗓子。他坐在一棵槐樹下麵,抽著一根帶銅鍋的長煙袋,禿頭上布滿了汗珠。他的工作就是照料這幾塊菜地和一間破爛不堪的水泵房。娜娜看見班上的打架大王大濱向她走過來,趕忙低下頭,裝作沒看見。他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說:“你揀了多少了?”大濱也是有名的鼻涕大王,兩道過了河的黑鼻涕剛被他抽回鼻子裡去,一會兒又爬了出來。她斜了斜身前的裙兜,讓他看看裡麵的十幾棵麻繩菜。他眯起一隻眼看了看,說:“小丫頭就是不行,你看我的。”他把手裡的帽子伸出來,裡麵鼓鼓囊囊地裝滿了麻繩菜。她有點生氣,沒有理他。他轉身去和彆的孩子說話,告訴大家麻繩菜彆提有多難吃了。他說有一回他得了痢疾,喝過一碗麻繩菜湯。要不是爹媽捏著他的鼻子灌下去,他決不會去碰那東西。“那味兒就跟尿一樣,比地瓜秧子還苦。”他恐怕人家不相信。“你瞎說。”一個叫魏蘭的瘦瘦的女孩子說,“沈阿姨說麻繩菜好吃。”“你咋就知道?”“我就是知道。”“你知道大臭屁!”“你是臭狗屎。”魏蘭說完衝他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你敢再說一遍,臭丫頭!”大濱撲過去,抓住魏蘭的肩膀就把她摔倒在地,狠命地踢她的屁股。魏蘭“哇”的一聲哭起來。沈阿姨走過來問是誰先動手打架的,娜娜指了指大濱。沈阿姨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揪住他的耳朵,把娜娜嚇了一跳。沈阿姨從牙縫裡說:“你要是一天不闖禍手就癢癢,對不?走,我帶你去一個沒禍闖的地方。”她揪著大濱的耳朵拖著他走。“哎喲!”大濱拚命哭喊,“您把我耳朵揪掉了。”“揪掉了你不還有一隻嗎?”走過常大叔身邊的時候,沈阿姨停下腳步讓他看著孩子們一會兒,然後拖著大濱走回幼兒園的院子。娜娜驚恐地張大了嘴巴。大濱一定是被關到“小黑屋”了,等他出來一定會找她的碴兒。幼兒園二樓有一間當作儲藏室的舊夥房,裡麵的一個角落放著三個床頭櫃。經常有不聽話的男孩子被鎖在裡邊待上幾個小時。有時候,幼兒園老師到了時間會忘記把孩子放出來,所以那些闖了禍的孩子經常會餓肚子。大約十分鐘以後,沈阿姨喘著粗氣回來了,好像她剛跑完一百米的衝刺。她數數孩子,看到沒有少一個才放心。娜娜很快就把大濱忘了,專心在種著蘿卜苗的壟溝裡找麻繩菜。大多數孩子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活,更沒有親口嘗過自己從地裡摘下來的瓜菜,所以都特彆賣力氣。隻要他們的小裙子和帽子裡裝滿了,就趕快跑去把麻繩菜丟在那隻旅行袋裡。沈阿姨則忙著把袋子裡混進來的雜草揀出去。一個半小時後,旅行袋已經鼓脹起來,孩子們都高興極了。他們已經把整塊蘿卜地細細地梳理了一遍。沈阿姨不停地給大夥兒加油,嘴裡一個勁說:“眾人十柴火焰高。”麻繩菜揀完了,孩子們在水泵房後麵手拉手排好隊,準備回幼兒園去。走之前,沈阿姨不知道為啥給了常大叔幾把麻繩菜。十幾雙小眼睛眼巴巴地看著她把他們一小半的收成放到了老人的柳條筐裡,可是誰也不敢吱聲。常大叔微笑著對沈阿姨說:“行了,夠了夠了。剩下的你自己留著吧。”他一張口,唾沫星子就從沒牙的豁縫裡迸出來。娜娜焦急地盼望著晚飯的到來。她飛快地轉著小腦筋:要是麻繩菜真的好吃,她就給爸爸媽媽摘點回去。她記得在幼兒園後院那個廢棄的豬圈裡看見過幾棵麻繩菜。晚飯和平日一樣:棒子麵粥、蒸地瓜和炒蘿卜條,根本就沒有麻繩菜的影子。大班的小朋友們個個垂頭喪氣,有幾個孩子用勺子在粥碗裡狠狠地又敲又攪。娜娜難過得想哭,拚命忍住了眼眶裡的眼淚。她記得沈阿姨回家的時候在自行車後車架上捆著那隻鼓脹脹的旅行袋,還以為裡麵裝的是換洗的臟衣服啥的。現在她明白了,老師把他們大家摘的麻繩菜拿回家去了。娜娜覺得肚子裡氣鼓鼓的,雖然她最喜歡吃地瓜,也因為光生悶氣而隻吃了半塊。小朋友們雖然全都哭喪著臉,心裡非常失望,但是大家誰也沒問麻繩菜哪兒去了。飯桌上隻有大濱滿臉地不在乎。他被從床頭櫃裡放出來以後就不停地用眼睛瞪著娜娜。她知道這家夥肯定要報複,那她該咋辦呢?晚飯後,孩子們都在院子裡玩,娜娜看見了大濱。她叫他的名字,招招手讓他到自己身邊來。他過來了,哼了一聲:“臭丫頭,乾嗎?”“大濱,你要吃花生嗎?”她張開手掌,現出兩個長著四個仁的大花生。兩天前爸爸送她回幼兒園的時候,給了她六個這樣的熟花生。“嗨—”他大喊大叫著,“你們誰見過有四個仁的花生?”他一把奪過花生,剝開了就吃。他的眼睛興奮地閃著光,嘴巴的動作活像兔子在嚼東西。大濱三口兩口就把花生吞到肚裡,又問:“你還有嗎?”“沒了。”她搖搖頭,眼睛瞥著地下。他伸手過來插進她的衣兜,空的。娜娜已經把其餘四顆花生藏在襪子裡。他說:“你從現在起就得聽我的話,有啥好吃的都得給我留著。聽見了嗎?”她點點頭,還是沒有抬起眼睛看他。娜娜站在一架滑梯底下,看著大濱撇著兩條羅圈腿跑去找其他男孩子。他們在扔著紙疊的飛機,嘴裡模仿著炸彈爆炸的聲音。冬青樹叢的另一邊,在關閉的院門附近,幾個孩子在玩捉迷藏。暮靄中傳來他們的歡笑聲,他們身上的襯衫像白色的影子一樣飄飛。那天夜裡娜娜沒有睡好。她還是害怕黑屋子。同房間的小夥伴艾莉一直在打呼嚕。屋外有一隻貓頭鷹或是老鷹在不停地叫,聽著好像是一個老人在咳嗽。鬆花江邊造船廠裡的汽錘時時在“嘭嘭”響。娜娜睡不著,就在黑暗裡吃了一個花生,也顧不得幼兒園裡規定小朋友晚上刷牙以後嚴禁吃東西。她小心地把花生殼藏在枕頭底下。她開始想念媽媽那溫暖柔軟的懷抱,又開始哭起來。第二天早上起來就下雨了。到了中午雲彩才散開。孩子們可以到外邊去玩了。院子中央立著一個十來米長的旋轉木馬盤,被漆成了天藍色。幾個男孩子騎在木馬上轉圈,開心地又喊又叫。大濱和斜眼路文也在裡頭,他們抱著木頭做的衝鋒槍瞄準樹、人、鳥、煙囪,嘴裡發出射擊的聲響,見到什麼都“突突”一陣。好像木馬轉盤就是坦克車的炮塔,他們也用嘴巴給“坦克”的“轟鳴”伴奏。娜娜不敢坐旋轉木馬,上個禮拜她坐過一回,暈得惡心了兩天。娜娜和幾個女孩子玩起了“跳房子”遊戲。她們推舉她當“娘娘”,說她是最漂亮的。四個女孩子做“丫鬟”伺候她,可是“娘娘”卻不得不坐在潮濕的地上。魏蘭和艾莉是她的“衛兵”,手裡拿著兩根削尖的樹枝當“長矛”。女孩子們想找一個高大健壯的男孩當“皇上”,可是隻有瘦猴願意和她們在一塊兒玩。瘦猴渾身瘦得像一根柴火棍,女孩子都能把他打趴下。他應該當“宦官”,而不是“皇上”。很快娜娜就不耐煩做什麼“娘娘”了,她討厭叫瘦猴“萬歲爺”,更不情願服從他的“聖旨”。她央求彆的女孩子代替她,可是誰都不肯。她從濕地上站起來,叫嚷:“我不乾了!”大家玩得正高興,不讓她走,艾莉隻好同意做“副娘娘”,“宮廷”才沒有散夥。因為地濕路滑,許多孩子都弄得滿身是泥。吃午飯的時候,沈阿姨見到他們的臟衣服氣得要命,特彆是那些玩甩泥巴打仗的男孩子更是讓她火冒三丈。她說,下次再見到他們玩得跟泥猴似的,誰也彆想下午出去玩了。“你們沒一個是好孩子,”她大聲說,“你們想累死我啊?”吃過午飯,孩子們都在午睡。沈阿姨把他們的臟衣服收十到一起,拿到水房去洗。她還在生氣,因為自己又不能睡午覺了。娜娜累得也不想爸爸媽媽了,她一躺下就睡著了,足足睡了一個半小時。醒來的時候,看見身邊整齊地擺著洗淨烘乾的衣服,她高興極了。但是等她把手伸進衣服口袋裡時,不禁吃了一驚—昨天剩下的三個大花生沒了。她又翻開薄毛被,把床單褥子都掀開,也沒有找到。連她藏在枕頭底下的花生殼也不見了。一定是沈阿姨沒收了她的花生,她傷心地哭起來。下午的時候太陽出來了,濕漉漉的地麵又被曬乾了。沈阿姨帶著大班的二十四個孩子又去了後院的蘿卜地。孩子們手拉著手,一邊走一邊唱起了上個星期學的兒歌《小紅花》:“小紅花,開不敗,”“我們拍手兒唱起來,”“高高興興玩遊戲,”“好像春天花兒開。”到了蘿卜地裡,沒有看見常大叔的影子。那架破舊的揚水機在“轟隆隆”地澆水,細長的水流在一條條壟溝裡閃著白光。沈阿姨看到地裡有水,不禁猶豫了一會兒。她大聲對孩子們說:“今天下午我們要采更多的麻繩菜。昨天夥房的阿姨沒有給你們炒麻繩菜,因為咱們交給她們太晚了。今天晚上她會炒給你們吃。隻有努力勞動才是好孩子。你們想不想當好孩子啊?”“想!”孩子們齊聲說。然後,大家又分散到壟溝裡尋找麻繩菜。雖然孩子們仍然很興奮,但是地裡的泥水很滑腳,也已經沒有多少麻繩菜了。有幾個孩子摔了屁股墩,衣服上沾滿了泥水。他們的鞋也常常陷在黑泥裡。娜娜還是把裙子角撩起來攏在身前,一會兒也揀到了幾根細小的麻繩菜。其他孩子也有揀到麻繩菜的,居然又把沈阿姨的那隻旅行袋裝得鼓起一點點。娜娜聽著身邊有幾個孩子還在傻傻地說著晚上的炒麻繩菜是啥滋味,她雖然手沒有停,但是心裡很不痛快。她來到幾簇蒿草前麵,蒿草裡還有幾塊褐色的大石頭,上麵散落著黃色的乾草。一群蝴蝶落在蒿草上,抖動著帶黑斑點的白翅膀。時常會有一隻蝴蝶斜飛到石頭上。娜娜撥開蒿草尋找麻繩菜,驚起的蝴蝶像天上飄下一片雪花。突然,從草叢中躥出一隻野兔,箭一般地射向前麵的幾個女孩子。孩子們都看到了野兔,爆發出一陣歡叫。受驚的野兔掉頭衝向幼兒園的後山牆。沈阿姨看見野兔,立刻大叫起來:“截住!彆讓兔子跑了!”幾個男孩子撒腿就去追兔子,他們看見它拖著一條斷了的後腿。沈阿姨也在後麵追,邊跑邊揮手讓前麵的孩子堵截野兔。她的兩條長辮子在身後蕩來蕩去。除了娜娜外,所有的孩子都去追兔子了。蘿卜地裡像開了鍋,成片的蘿卜苗被踩倒,泥水在孩子們的腳下飛濺。尖叫聲和笑聲在蘿卜地的西頭響成一片。娜娜沒有去追兔子是因為她憋不住尿了。她看看周圍沒有人,蹲在沈阿姨的那隻旅行袋上,小心翼翼地把屁股藏在裙子裡,把尿撒在袋裡的麻繩菜上。但是她不敢尿得太多,尿到一半的時候就站起來,用揀來的乾燥一點的麻繩菜蓋在被尿濕的麻繩菜上。她的心緊張得怦怦亂跳,也跑去追野兔了。野兔早跑得看不見了,但是孩子們仍然興奮地嘰嘰喳喳。男孩子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吹噓他們跑得有多快,離野兔子有多近。大濱說,他從涼鞋裡露出的腳趾觸到了野兔毛茸茸的尾巴。斜眼路文說野兔要比家兔好吃得多。他對圍著他的幾個孩子講他舅舅如何在山裡打獵,後來打到了一對野兔子。他舅媽如何把野兔開膛破肚,放上土豆和胡蘿卜燉。沈阿姨沒有讓他再說下去,她趕快讓孩子們排好隊,把他們帶出了蘿卜地。她害怕常大叔回來看到被踩壞的蘿卜苗會罵她。晚飯前娜娜擔心夥房的阿姨會把被她尿過的麻繩菜炒給大家吃,直到看見飯桌上還是沒有麻繩菜才放下心。她心裡特彆高興。來到幼兒園兩個星期,隻有今天她才美美地吃了一頓飯—三個地瓜、兩碗棒子麵粥和好幾勺燒茄子。吃完飯以後,她興奮異常,和男孩子們玩起了騎馬打仗。她揮舞著一杆木頭衝鋒槍,好像自己突然間長成了一個大孩子。她覺得從今天開始,自己夜裡再也不會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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