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市中心難得下了一場雷陣雨。拜其所賜，當優衣做完工作走出公司時，大手町附近的街道都已經濕透了。優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她看到烏雲幾乎填滿了半個天空，但從雲團的縫隙間投射出幾道光束，形成一個美到令人窒息的造型。一時之間，優衣看得有些入迷了，不過停在路邊的一輛廂型車還是引起了她的注目。那輛車上畫著麵包的花樣，車身的下半部分是深紅色的塗裝。這輛老舊的大眾車就這麼在路邊停下，一個男人剛好從駕駛席下了車，就著陽光眯起眼睛觀察天空的模樣。估計他覺得不會再下雨了吧，便打開了改造過的倉門式後車門，車裡裝著好幾個裝著各個品種麵包的透明塑料箱。這個高個兒男人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摁下車頂的開關，“啪”的一聲，電燈亮了，一排排麵包顯得格外惹眼。優衣仿佛被吸引了一般漸漸靠近，她盯著陳列箱，想找一找裡麵有沒有甜甜圈。沒有嗎？“歡迎光臨。”不知從哪兒傳出一個男人的嗓音，聽著好像是從陳列箱後麵迂回過來的。優衣點頭回應了那聲招呼，再次朝陳列著蜜瓜麵包、巧克力麵包和三明治的箱子確認了一下，才開口問道：“請問，沒有甜甜圈嗎？”“抱歉。賣完了。”男人的回答完全聽不出抱歉的意思。仔細一看，他長著一張長臉，眉毛還呈八字形。“不過，其他品種的麵包也很好吃。要不要買去試試？”這句若無其事的推銷，聽著倒是挺誠實，讓人心生好感。“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嗎？”或許是因為沒什麼顧客會這麼問吧，男人感到有些意外，瞪大了眼睛，然後說道：“是的。”“甜甜圈也是？”“當然了。那是最受歡迎的。雖然自己這麼說有點王婆賣瓜，不過我家的甜甜圈真的很好吃喲。”“你經常在這裡賣嗎？”優衣詢問道。這條通向地鐵入口的路她每天都會經過，卻不記得見過這輛賣麵包的廂型車。“不，平常我是在離這兒兩個路口的街上賣。今天那裡變成了施工區，所以才轉移到這邊來。您是這附近的人嗎？”這回輪到男人發問了。“我在拐角那棟樓的公司上班。”優衣指著東京建電入駐的那棟大樓，剛好就在對麵看得見的地方。接著她又趕緊打開皮包，遞出一張名片。“其實，我是做這個的。”雖說職位是辦事員，不過營業部的女員工偶爾也需要接待客戶，所以都備著名片。如果有其他顧客在場，或許會妨礙對方做生意，不過幸好，現在這裡除了優衣，並沒有其他客人。“事實上，我們公司現在有個企劃，打算做甜甜圈的無人銷售模式。請問你對這個有興趣嗎？”“甜甜圈……無人銷售模式？”男人好像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單詞，輕聲低語地重複了一遍。“這個，我得稍微問幾句才能決定……啊，我也有名片。不好意思，從這個地方遞給你。”男人說完，從副駕駛席上的一個袋子裡抽出一張名片，越過陳列箱遞了過來。英太說，他就是開著小貨車載著自己烤製的麵包，在商業區做著路邊攤的買賣。“我想大概七點半左右就能收攤了。”在英太約定的那個時間到來之前，優衣都在附近大樓的咖啡廳裡打發時間。她拿出企劃書，絞儘腦汁思考怎麼才能說服英太。在此之前，優衣已經拜訪了十多家麵包房或咖啡廳，在講述自己這個構想的同時，她也漸漸明白了這個企劃的弱點。無人銷售，不認購，還有衛生方麵等等的環境問題——一開始，優衣都儘量低調地描述這些問題，避免讓人聽起來覺得很誇張。否則，在雙方得以進入認真討論之前，就有可能吃個閉門羹。但是，跑了好幾家店之後，她覺得這個想法本身或許是錯誤的。為了實現那個企劃，是不是不應該把麻煩的事情拋諸腦後，而是一開始就認認真真地解釋清楚呢？與其到時候才發現問題，倒不如從一開始就認識到那些問題，並且針對那些問題，爭取對方的理解，然後事先便商量好必要的對策。她總覺得，如果不這麼做，就算企劃得以實現，也會很快就遇到挫折而停滯。這樣既不符合優衣的宗旨，也對不起同意協助這個企劃的店家。即便這門生意不大，但既然要做這筆買賣，構建信賴關係的第一步應該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隱瞞地說明所有情況，否則在今後遇到麻煩的狀況時，可能就熬不過去了。優衣剛這麼想，又意識到一件事——歸根結底，這根本不是要不要說服這個層次的問題了。“這是一門生意啊。”優衣對著自己這麼說。既然是做生意，就必須是雙方共贏。甜甜圈無人銷售模式的企劃，對於提供甜甜圈的對方來說，也必須是一件“好事”才行。優衣坐在看得見街道的桌邊，約定的時間才剛過，就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朝她這邊走來。是英太。他脫下了圍裙，身上的牛仔褲和運動鞋似乎穿了很久，還有帶花紋的T恤，這副裝扮在商業區看起來有些輕佻了。英太在看得見咖啡廳客用座位的地方停下腳步，窺探店裡的情況，似乎在找優衣的位置。優衣舉起了手，對方點了一下頭，暫時消失在她的視野中，接著又從大樓內部某個入口走了進來。“您好，讓您久等了。”見英太快步走過來，優衣也站起來鞠了一躬，說道：“不好意思，讓你百忙之中還跑一趟。那邊的工作已經忙完了嗎？”“嗯嗯。反正這個時段繼續擺攤也賣不了多少。”聽他的口氣，看來是留了一些剩貨吧。優衣內心想象了一下。“這樣啊。讓你這麼辛苦奔波，真的很抱歉。時間方麵沒問題嗎？”“我把車開到地下停車場了。”英太回道，瞥了一眼手表，“聊個三十分鐘，應該沒問題。”優衣當真對英太的工作萌生了些許興致，很想向他打聽各種情況，不過他的空閒時間似乎並不多。所以優衣決定儘快說明一下自己的企劃。“您說的情況我大致聽明白了。”英太聽完之後，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那麼，貴公司內部已經正式敲定這個企劃了嗎？”“這個，還沒決定……”優衣回答，“現在剛通過第一階段，不過為了接下來能得到領導的認可，我想先確定提供甜甜圈的店家，鞏固一下企劃。”“之前找其他店家談過了嗎？”被英太一問，優衣也隻能老老實實地坦白回答：“是的。基本上都被拒絕了。他們指出了各種問題，例如無人銷售的模式，還有不包銷什麼的。”“嗯，這也難怪他們啦。”英太點點頭，“這些方麵對我來說也是問題啊。不過，我想想看……”服務員端來了冰咖啡。英太一邊啜飲，一邊再度翻閱那份企劃書。“如果一天能賣三十個，這筆買賣也不是不能做吧。”“真的嗎？”對方這個出乎意料的反應，讓優衣不由得抬起了頭。“如你所見，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我自己銷售的話，能賣多少個是心裡有數的，如果這筆買賣有可能做成，我覺得試著挑戰一下也挺好。而且，我做的是移動銷售，所以上門到貴公司補貨或者收錢也沒那麼費工夫。原本我就是在這附近賣，路線也一致。感覺還不錯。”“那麼，一切就拜托你了。”優衣說道，高興得幾乎哭出來。“我會儘力滿足三雲先生的要求。”“如果你現在方便，要不要研究一下？”“當然好呀。”優衣說道，隨後又略帶擔心地詢問：“不過，三雲先生有時間嗎？”三十分鐘早已過去，現在都快超出一個小時了。“請不用在意。既然要投資新事業，這點時間不算什麼的。”說完，英太便開始模擬甜甜圈銷售的實際操作性，同時探索優衣那份企劃書得以實現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