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克派來的調查小組來公司的這一個星期,日子簡直就像驚濤駭浪。他們到所有跟舞弊有關的部門不留餘力地收集信息,相關人士也反複被叫去問話。最後一天,當調查小組準備撤回總公司時,搬走的紙箱多達三十個,那些不清楚狀況的員工都看得目瞪口呆。分析工作又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在調查小組介入兩個星期之後,社長宮野和村西都被喊去出席“禦前會議”。村西先去了一趟總務部,跟木內打了招呼,然後提前走向會議場地,現在那裡還沒有人。宮野默默跟著他走,坐到角落處的椅子上,神色緊張地等待會議開始。“要是能提前知道一些情況就好了。”這句話,今天宮野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提起了,但村西一直不說話。事到如今,就算能提前收到什麼消息,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會議開始前五分鐘,木內抱著資料走了進來。調查小組組長橋口緊隨其後現身,“禦前會議”的與會者仿佛就在等著這一刻,陸陸續續地出現了。最後,當一臉嚴肅的德山現身會場時,時間剛好是八點半。隨著社長入座,木內開始派發報告書。很快地,村西也拿到了一份。他想知道賠償損失的總金額是多少。在這份多達五十頁的厚重資料中,最後一頁就寫著這個答案。看到那個數字,村西的視野中仿佛失去了色彩。會議室裡的場景看起來像是黑白底片,讓人不禁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橋口已經開始彙報,聲音聽著就像空虛的回音。身邊的宮野臉色發青地注視著資料,手抖個不停,望向村西的視線裡也縈繞著絕望。“我們估算了回收本案產品產生的賠償損失金額,大概會高達一千八百億日元。”這句發言像一記鐵錘擊中了會議室。“本期東京建電的盈利預算大概是二十五億日元,如果將這個差額全算進赤字,在總公司整體結算中應該會直接給索尼克的業績造成影響。”這個最糟糕的事態讓整個會場的人都倒抽一口氣。“知道了。”德山的一句話響徹全場。“宮野社長。”德山立刻又問,“這個賠償的數目,你們出得起嗎?”怎麼可能出得起啊?這個問題想都不必想。“如果是兩百億左右,我們還能想辦法從金融機構調動資金湊一下。但是再多的錢就沒辦法了……”宮野的一舉一動仿佛身體被石膏固定了一般,說話還伴隨著顫抖的呼吸。“簡直不像話。不過,就算剩下的數目由我們這邊幫忙,這一千六百億的差額實在太大,我們也難做啊。”德山看著索尼克的董事們,開口道,“各位,該怎麼辦?”“可以讓我說幾句嗎?”舉手征求發言的人,是梨田。看到德山輕輕點頭,梨田露出滲透著怒火的表情,轉而麵向宮野和村西兩人。“在談賠償之前,我覺得應該讓東京建電的人好好謝罪一番。鬨出這麼大的醜聞,還拿不出錢來賠償,就隻會依賴彆人,這樣真的能行嗎?”由於宮野已經站了起來,村西也隻好跟著做。兩人一起彎腰低頭。“關於這件事,實在非常對不起。由於我監督不嚴,給各位添了這麼多麻煩,我實在難辭其咎。”“受不了,你們無藥可救了。”聽到梨田這一句唾棄的話,一直垂著腦袋的村西感到一股怒火湧上心頭。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梨田還在繼續:“這件事事關東京建電的存亡問題,社長。即便能夠解決這筆賠償的費用,但說到今後恢複信任的可能性,估計微乎其微了吧。我覺得最好還是暫時清盤,徹底與他們公司劃清界限,再考慮設立新公司。”“東京建電存亡與否的問題,隻不過是這件事的一個側麵。”德山冷靜地說道,“倒不如說,關鍵問題在於這件事對我們公司的影響。這次的打擊相當大,就算東京建電能夠東山再起,下一期也很有可能是繼續赤字。如果業績的數字不好看,股價就會有問題了。”會議的走向越來越不妙。到底是保住東京建電,還是清盤處理,現在就在這兩者之間搖擺不定。“我們會儘全力修複與客戶之間的信賴關係,懇請各位多多支持幫助我們。”宮野再次站起來,彎腰低頭這麼說道。“聽說下令隱瞞這件事的人是你啊,宮野先生?”梨田說道,“結果那個消息外泄了。你們公司存在內部舉報是不爭的事實吧?都怪你們防守太鬆懈了。就憑你們那樣,敢說要修複信賴關係,到底能不能修複我還是心存疑慮的。你們打算怎麼修複,可有什麼具體的計劃?”“這個我們接下來就會馬上進行探討,會以反省的態度,在業務上拿出比以往更好的成績——”“光喊口號就能提升業績的話,大家也不用那麼辛苦了。”梨田倨傲地打斷宮野的發言,“據報告書上說,做出這些舞弊行為的人,曾經是個頂尖的推銷員啊。你居然毫無戒心地完全相信那種人。你們的眼睛到底能看到些什麼?”聽到“你們”這個詞,就能知道梨田還是沒有擺脫將村西視為競爭對手的想法。“這麼嚴重的舞弊都沒能識破,證明你們本身的管理陣營完全沒有管理能力。如果要保住公司,我覺得整個管理陣營都應該下台。”梨田的唇槍舌劍將宮野狠揍了一輪,打得他臉上都沒有血色。在他旁邊的村西繃著表情,但他氣的不是這番嚴厲的斥責,而是調查小組的報告書。關於這次舞弊行為的調查,確實做得非常詳儘。然而二十多年前增穀和北川所做的舞弊,報告書上卻一字未提。“怎麼可能……”村西發出一句幾乎不成聲的嘀咕,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木內,小聲問道:“我彙報了二十年前的那次舞弊,為什麼沒寫進去?”那個時候的木內更看重的是,身為總務部部長的自己如何為守住公司而暗中行動的麵子。村西猛地看向對麵的梨田。他有種錯覺,自己似乎與這個互為對手的男人短暫地交彙了一下視線。原來是把事情壓下去了啊——對於盯上索尼克社長寶座的梨田來說,即便是陳年舊事也會造成損傷。村西正想發言,卻被木內抓住了手臂。“我知道您想說什麼。”木內用其他人聽不見、但還能聽清的低音量對村西耳語道,“但是,這就是索尼克的現實。”現實?也就是說,被趕出那種現實的人,是他自己?“您覺得如何,社長?”此時梨田這麼問道,臉上已經撤回麵對村西時的表情。看那種態度,就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在村西發言之前結束這個話題。“我認為對外公布的事還是越早越好。越是拖延,在應對方麵就越成問題。”索尼克的領軍人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句話也沒說。經過一段很長的思考,德山終於開口:“沒人說要對外公開。”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讓村西抬起頭,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德山。德山口氣嚴厲地說道:“誰也不準向外界透露。東京建電要動員全公司努力整改。我們公司的生產部也會提供支援。這件事,由我全權負責。”“請等一下。您的意思是要進行私下整改嗎,社長?”村西忍不住發言了。“你已經不是索尼克的人了。”德山冷漠地說,“考慮到對外公布這件事時,對社會造成的影響,也隻能采取這個方法了。隻要不公開,外界就不會知道這件事。沒錯吧?”在震驚的同時,村西也對這位社長刮目相看了。德山的提問,直接丟給了調查小組的橋口。德山肯定事先跟橋口細細討論過是否隱瞞,並且也得出了結論。為了守住穩健上漲的發展趨勢和股東的利益,德山舍棄了道德。“相應地,你們東京建電的管理陣營必須承擔責任。我希望你們能有這個意識。散會——”德山突然結束這場“禦前會議”,離開了會議室。梨田眉頭緊皺,滿臉不悅。他站起身,朝村西投去輕蔑的一瞥之後,也走向門口消失了。與會者們仿佛都受不住這沉重的氛圍,紛紛退場。在這些人當中,宮野的臉上倒是殘留著一絲放鬆的表情。村西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準備站起來,同時對還坐在座位上的木內問道:“你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對吧?”木內稍作思考後,為難似的垂下眉毛。“這個,誰知道呢。”這男人真會裝蒜。“畢竟‘禦前會議’不做會議記錄。”那句低語,讓村西愈發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