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尋找趙大郎紅顏知己的事,還是落在崔熠的頭上。昨日重新詢問趙家主仆,又問了幾個其鄰居友朋,都言不知道這平康妓子的事。崔熠皺眉,竟然讓一個普通妓子難住了。“越是普通人,越不好查。反倒達官顯貴,一堆人盯著,某年某月某日其暮食是吃的羊羹還是鴨肉餅都有人記得。不過你也不用太著急,”周祈看看走近的謝庸,對崔熠笑道,“謝少卿不是說了嗎,‘有時候等一等或會有轉機。’”後麵半句學的謝庸口氣,許是在東市看戲弄口技看得多,居然學得頗像。謝庸看向周祈。崔熠笑起來,對周祈眨眨眼,周祈也眯著眼笑,宛若兩個頑童。謝庸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問崔熠:“顯明,你那邊戶曹查王宅舊主人查得如何了?”“戶曹查了買賣田宅的舊檔,大業二十八年,一個叫程緯卿的買了那宅子,大業三十一年出了那件事,紫雲四年,算一算,也就是出事後的第五年,程緯卿把宅子賣給了胡山溪,就是這姓胡的把宅子賣給了趙大。這程緯卿不是京城人氏,而是青州人,我已經讓人去戶部調其底檔了。胡山溪倒是好找,就在新昌坊住,是個賣布匹綢緞的。”謝庸點頭。“這趙大一案,應該與當年的事沒有乾係吧?小商戶、妓子,與……應該是沒什麼乾係。”崔熠自問自答完,又道,“我還是緊著去找那個妓子吧。”事情還真讓周祈或說謝庸說著了,等一等,果真有了轉機。趙大失蹤,凶宅傳說,平康無頭裸屍,隨著時間推移、事情發酵,許多長安人都在議論,尤其是升平坊,簡直見麵不談趙大郎都不好意思說話了。升平坊街西某酒肆中便有人道,曾在平康坊外遇到趙大。“趙大當日喝了不少酒。我笑道,一看就知道豔福不淺,問他是在哪個娘子那裡喝的。他大著舌頭,笑得頗為得意,用手指指平康坊,道是‘端娘’處。”這人說完,便被假裝酒客的衙差帶去了京兆府,隻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得知隻是問那妓子的事,方才緩過勁兒來,又恨可惜當時隻聽了一個名字,沒多打聽兩句——聽說麵前這位京兆少尹是長公主之孫,貴胄子弟裡麵的大拇哥……崔熠卻已拎了馬鞭,打馬奔去平康坊查那個叫“端娘”的。然而,崔熠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整個平康坊就沒有一個端娘!若那知情酒客在近旁,恐怕會挨崔熠的老拳。崔熠讓人分彆給謝庸和周祈報信兒。“聽了這升平坊趙四的話……郎君大半天沒好生歇著,結果查無此人……郎君知道將軍惦記著,讓奴來報與將軍。”來給周祈報信兒的是崔熠的貼身奴仆的盧。崔熠身邊奴仆多以千裡名駒為名,這位“的盧”是不是跑得快、跳得遠不得而知,嘴皮子很是利索。“端娘……”周祈眯著眼睛揉下巴,“這平康坊的娘子以‘端’為號……怎麼不叫貞娘呢?”雖周祈總是臉上帶笑像個好說話的,的盧卻不敢在她麵前造次,隻賠笑。周祈放下揉下巴的手,“恐怕是叫丹娘吧?”怔一下,的盧拊掌,“恐怕是了!到底是周將軍!奴這就回去告訴郎君。”周祈笑著揮手,“去吧,跟你家郎君說,有事叫我。”的盧縱馬跑得飛快,隻想著能得主人兩句讚。自赤兔去給長公主當侍衛後,眾仆便隱隱以絕影為首,的盧與絕影同齡,自覺不比絕影差……這回郎君肯定會誇自己會說話會辦事。誰知剛進書房門,便聽到崔熠道:“對啊!定是丹娘!”的盧呆住。“謝少卿說,也興許是檀娘、團娘之類,但還是丹娘最為可能。”絕影恭聲道。崔熠看的盧,“阿周那邊說什麼?”的盧近前行禮,“周將軍也道,那妓子或恐是叫丹娘。”“這就對了!”崔熠拍手,“我這當局者迷,他們倒是旁觀者清了。”的盧也“清”,算一算,謝少卿暫住崇仁坊,就在自家所在的永興坊旁邊,興慶宮則斜著隔了勝業坊,自己吃虧就吃虧在路途太遠上了!崔熠喝口茶水,便站起來,要二查平康坊!的盧忙道:“如何不叫上周將軍他們呢?奴臨回來時,周將軍還說讓郎君有事叫她呢。”崔熠也覺得把兩個“旁觀者”都拉進局裡比較好,便派絕影、的盧再跑一趟,約謝庸、周祈同去平康坊,又促狹一笑:“跟他們說,我請他們聽曲兒喝酒。”絕影、的盧行禮便要出門,崔熠或許也覺出自己的不靠譜來,多吩咐一句:“讓周將軍著男裝。”周祈年終奏表今天頗多編了幾行,心裡高興,聽了的盧轉述崔熠的話,挑眉,笑一下,還真轉去自己的小院換衣服。崔熠在崇仁坊東門見了謝庸,笑道:“她一個女郎去平康裡尋咱們不好,不若咱們去興慶宮找她,再一同去。”謝庸想起那連通永明渠的龍池來,便點點頭。這樣不當不正的半下午,興慶宮乾支衛衙署裡一如既往地充滿“人間煙火氣”。外麵一個小子,穿著單衣拍石頭,頭上冒著熱氣,宛若傳奇中說的能飛簷走壁的絕世高人,見了崔熠謝庸,憨笑著行禮。引路的禁衛撩開厚氈門簾子,屋裡一股子帶著醉棗、糖炒栗子香甜味兒的熱氣迎麵撲來。進了屋,迎麵是大榻,榻上是桌案,案上是放得橫七豎八的筆墨紙張,筆墨旁邊兒是一堆棗核兒栗子皮。屋子另一邊,兩個小子在下棋,一個在旁觀戰,的盧也剝著栗子且吃且看棋。觀戰的小子喊:“錯了,錯了,你應該下在這兒!”下棋的兩個同時道:“嘁——滾蛋!”崔熠突然覺得,自己若進乾支衛,還真挺好的……謝庸則抿抿嘴。觀棋的小子和的盧同時抬頭,大驚,趕忙上前行禮,另兩個也趕忙站起叉手。崔熠擺擺手,笑問:“周將軍呢?”那觀戰的小子道:“周將軍說一會兒出去辦案,要稍作收拾。”的盧咧咧嘴,其實周將軍的原話是“一會兒要出去喝花酒,得捯飭捯飭,爭取勝過崔少尹,壓倒謝少卿。”正說話間,周祈也掀簾子進來。見到崔、謝二人,笑道:“呦,貴客臨門,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崔熠眼前一亮,“阿周,你要是個兒郎,去曲江探花,小娘子們能擠到水裡去。”周祈點頭:“幸好我不是個兒郎啊。不然引發這樣的事,得給你們京兆添多少麻煩?”崔熠哈哈大笑:“走著吧?周郎?”周祈對崔熠、謝庸笑道:“走著!”“若周將軍方便,能否順便帶某看一眼龍池?”謝庸道。周祈動作頓一下,笑道:“這有何不可?今日是來不及看全了,改日謝少卿來,某帶你圍著龍池轉一圈兒。”龍池離著乾支衛的廨房很近,沒幾步路程。站在龍池邊上,周祈約略地給謝庸崔熠講這龍池布局,北麵的高樓叫什麼,池中的島上有什麼,一共有多少橋,又講這水的給排,“與龍首西渠相連的是北閘,北閘大,絞動起來吱吱嘎嘎的,很是費勁。”周祈伸手指指,“往東南還有個小閘門,水流出去也通到龍首西渠,偶爾給公廚送菜蔬魚蝦的小船從這裡進來。”她的手極白,尤其穿這琉璃藍的袍子就顯得更白了,謝庸順著那手看過去,又回過頭來。周祈對他一笑,今天謝少卿也是一襲藍袍,隻是顏色略淺淡些,又半新不舊的,讓周祈想起那些傳奇中夜宿蘭若的書生,隻是不知道是被什麼精怪勾搭的那個。時候不早了,三人也隻略站一站,便往宮外走。周祈右手負在身後,食指上勾著犀角鏤銀馬鞭,鞭子在身後晃晃蕩蕩的,似長了條有節有毛、雕金鏤銀的大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