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挪開,是一個洞口,有台階順下去。崔熠眼睛放光,就似頑童見了什麼好玩的物什,立刻便要下去。周祈攔住他:“這樣密閉的地方空氣汙濁,且等一等。”既然不能立刻下去,崔熠又實在好奇,隻好問看似胸有成竹的兩個,“哎,你們如何知道這裡有個洞?”謝庸看看衛氏:“且下去看過再說吧。”周祈卻沒他那麼謹慎——乾支衛就沒有謹慎人,畢竟風聞言事是他們的傳統。周祈走到衛氏旁邊,指指那架小枕屏,“《詠而歸》……繡得真好,盛安郡公喜歡這屏風嗎?”衛氏隻是萎在地上哭,趙母亦跪下,哭求“貴人為我兒做主”。崔熠走去拿起那小枕屏,端詳端詳,上麵一帶春水,楊柳依依,一位布衣角巾的老者,五六個年輕人,六七小童,且言且笑的樣子,旁邊又有字,“詠而歸”。崔熠雖讀書不多,但到底也被逼著上了十幾年學,知道這是《論語》中孔子與諸弟子言誌的一段。詠而歸——崔熠恍然大悟,盛安郡公名穆詠。周祈再指給他看,“這‘詠’字左邊‘言’下之‘口’被柳枝擋住一畫。缺筆,是為了避諱。”謝庸本在整理那些書冊,聞言看一眼周祈,又低頭翻閱起來。崔熠對此就隻能歎氣了,他自己寫字連皇帝的名諱偶爾都會忘記避忌,如何會注意這個?原來隻知道阿周狡詐,不知道她還這般心細……周祈看向衛氏,“若我沒猜錯,或許娘子曾在盛安郡公府為奴?也或者是隨著洛下信陽候府的人來過郡公府?” 這些舊公府、侯府多少代互相聯姻,多有些滴啦嗒啦的親戚關係。衛氏隻是哭,不說什麼。周祈不再問什麼,這男女之事啊,若不正當,不能曬在大太陽下,是極容易引出事情來的……她又走回那洞口邊兒,看看謝庸、崔熠:“二位郎君,走著吧?”衙差們趕忙點燃已經備好的燈燭,周祈接過,當先走了下去,崔熠趕緊跟上,再然後是謝庸,衙差侍從們倒落在了後麵。這洞口修得極精妙,明明隻開在牆上不高的那麼一小截兒,往下走卻不用彎腰,再往裡走,就更開闊些,能容得三人並肩而行。裡麵也挺講究,用青磚整砌,隔不多遠壁上還有放燭台的地方,隻是到處都積了不少的灰塵。周祈蹲下,查看地上的印跡,有女子繡鞋的踩痕,亦有穿靴男子的腳印,在這積了有小二十年的塵土上……周祈搖搖頭,輕歎一口氣。崔熠以為她發現了什麼,忙問:“怎麼的了?”“突然生出些懷古的幽思來……”崔熠笑起來:“去個什麼地方都要懷個古,你這是要向老謝看齊嗎?”周祈看向同樣舉著燈查看地上痕跡的謝庸,謝庸亦扭過頭來看她。從這“懷古”二字,謝庸更確定周祈對此案的推測與自己相同,看著莽撞,心裡倒是明白……周祈想的則是,動不動就懷古……謝少卿這麼風騷嗎?本來謝少卿在周祈這裡已經由遠山雪變成了瓦楞霜,這會子又即將變身花朵上的露水,可以積到壇子裡,埋在老梅樹下,專等或春和日暖,或月明風清,或夜雪靜落的時候烹茶喝。這樣的水,有人送給周祈一壇子。她附庸風雅與兄弟們喝了一回,她和段孟都沒什麼,陳小六和趙參卻鬨了肚子。兩個小子說是水有問題,周祈笑話他們是中午吃羊肉吃太多撐得,到底是如何,至今是乾支衛亥支一大懸案。那剩下的半壇,周祈雖嘴硬,到底沒喝,都拿來澆了花兒。所謂來於斯,歸於斯,也算得其所哉了。周祈目光從那明滅燈光中的俊逸側臉上移開,在心裡埋汰他,這位,一定是那種吃了肚子疼的。周祈接著低頭探查。突然,她停住腳:“這裡!”聞言謝庸和崔熠都湊過去。三個燭台把那印跡照得很清楚。那印跡有約莫一尺多長、兩寸多寬,暗紅色,似是拖擦而出。“這是血吧?” 崔熠問。謝庸伸出食指抹一下,湊近燈光照一照,撚一撚,聞一聞,手指上沒有什麼,連灰塵都很少,微有血腥味,“應該是比較新的血跡。東重而西輕,是從我們進來的入口拖擦往前走的。”幾個人繼續往前走,又發現了些血滴和另個一處拖擦血痕。地道不算曲折,亦不長,若不是初次進來又要查探印記,估計走到頭最多一盞茶的工夫。燈亮能清楚地照到那出口處的扳機,謝庸扳動它,門漸漸移開。三人拾級而上,然後便看到一個婢女目瞪口呆的臉。三人走出來,往旁邊看看,又是一個書架兒。再看看這室內的泥金大屏風、雕花檀木大榻和書案,案上的掐絲寶鈿小香爐、鏤雕筆筒和玉石鎮紙,和案旁容顏清秀、身著細絹的婢子,不用問,確實是盛安郡公府的書房。“哎,回魂了!盛安郡公呢?”崔熠問。婢子滿麵通紅,趕緊行禮,“回崔郎君,敝主當在內書房。”崔熠有些嗤之以鼻,穆詠那學問,還弄倆書房……不過想想這個書房可能不能算書房,當算臥房,崔熠釋然,旋即又疑惑,“你如何認得我?”“上巳節時,奴婢曾見過郎君打馬球。”婢子輕聲道。崔熠點點頭,想來是我馬球打得好,風姿也好,婢子記住了。馬球是崔熠的絕學之一,在長安兒郎中鮮有敵手。崔熠看看謝庸,又看看周祈,得意一笑。周祈看向屋頂,謝庸則回頭找這邊開合書架的機關。崔熠悻悻,對婢子道,“前頭帶路,去內書房。”周祈咧嘴笑了,謝庸亦微翹嘴角兒。周祈挑眉,你彆說,我們小謝少卿笑起來還挺好看的,估計是從蘭花上麵收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