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熠去審一同帶到京兆府的盛安郡公府仆從,謝庸和周祈則辭彆鄭府尹出來。周祈胡嚕胡嚕肚子,“你說老鄭怎麼就這麼摳呢?也不說留咱們在京兆吃個飯。跟京兆府打交道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京兆公廚飯堂朝哪兒開呢。”謝庸淡淡地道:“大約是看你吃果子的樣子,怕明日還要出去買碗盤吧。”陳小六一下子就笑了,又趕緊繃住,謝庸的侍從羅啟亦是忍笑的樣子。“……”周祈擰著眉頭看謝庸,我餓了還不能吃點東西墊補墊補了?怎麼就是要啃了人家盤子碗的架勢?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家裡有人做的好吃飯食?其實沒吃飯這事真還賴不到鄭府尹,他們一行人先是去趙宅查探,又是探密道,又是去盛安郡公府拿穆詠,一路上說案情,走得也不快,到京兆府的時候已過了午時。因為有個講究吃穿的紈絝崔熠在,鄭府尹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會沒吃飯——而紈絝子弟崔熠是讓案情激的,真忘了。到了京兆便議案情,跟著開堂審案,這一忙便已交申時。周祈衝他拱拱手:“少卿此話甚是,那下官便告辭了,去找個賣盤子碗的瓷器店墊補墊補。”說著便撥轉馬頭,想在光德坊找個能吃飯的地方。陳小六趕忙也給謝庸行一禮,跟上周祈,心裡暗歎,周老大這乾支衛的派頭真是越來越足了,隨便就給大理寺少卿甩個臉子……為不給自家老大丟份兒,陳小六下意識地挺了挺腰。羅啟看向自家主人。謝庸卻翹起了嘴角兒,“跟上吧。”羅啟覺得,自家阿郎什麼都好,就是不會哄女郎開心。從前隻是說話少,冷冷淡淡的,這回——還不如從前呢。哪有說女郎能吃的?也就小周將軍是出來做官的,經的見的多,肚量大,換彆的女郎興許就哭了呢。看來阿郎這麼些年沒娶上新婦,全是憑的自家本事啊,真是白瞎了那張好臉……這光德坊不似東西兩市賣吃食的多,酒肆食店從午時開到快日落,這不當不正的時候,周祈連著問了幾家食店,都說熄了火兒,周祈不死心地接著找,謝庸領著侍從便慢悠悠地跟著。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讓她找到一個小食鋪兒,店主人是個看上去頗精明的漢子,說可以煮索餅,葷素都有。周祈笑道:“便做些熗鍋的羊肉索餅吧,又熱乎又香。”謝庸走進食鋪,周祈回頭,佯裝驚異地笑道:“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麼巧,謝郎君也是來找瓷器的?”陳小六和羅啟都低著頭憋笑。謝庸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嗯。”周祈點點頭:“這裡的粗瓷大碗想來管飽得很。”店主人賠笑道:“郎君和小娘子說笑,我們食店賣的是吃食,不賣碗。這要買碗啊,最好去西市,那裡有個陸家老瓷,出得好細瓷碗盤。郎君和小娘子一看就是貴人,用老陸家的,合適。”周祈道:“細瓷大碗且不急,先煮索餅吃。”店主人笑道:“客人稍待,很快就好!客人要加蛋嗎?”那豈有不加的?周祈道:“加,再多放些菘菜絲。”這小食鋪兒許是地方小,不是單人單案,一共就一張大食案,旁邊擺了四五把小胡床。周祈與謝庸對麵坐下,周祈又招呼陳小六與羅啟,“彆講究了,一起坐吧。”謝庸亦指指座位讓他們坐,兩人便也都坐下。食案上有個小醋壺,又有個小碟,裡麵放著一堆沒剝的蒜瓣兒。周祈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知道馬上有熗鍋索餅吃,剛才又嗆了謝少卿兩句,這會子便好了,從碟中抓了幾瓣蒜,問謝庸:“謝少卿要嗎?”謝庸搖頭:“多謝。周將軍自用吧。”周祈分給陳小六兩瓣,然後笑著對謝庸主仆道:“沒有蒜的熗鍋羊肉索餅是沒有靈魂的。你們大約沒聽過坊間一句話:‘羊肉湯餅就辣蒜,給個宰相都不換’……”陳小六看一眼自家老大,你不是慣常都說“給個郎君都不換”嗎?怎麼今日正經了?謝庸照舊搖頭,倒是羅啟看一眼自家主人,也拿了兩瓣。周祈放棄勸說謝少卿,口味這種事,本來就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倒也不必強求。況且不吃蒜瓣這種事,也不一定關乎口味,而是關乎包袱。想想,遠山雪似的謝少卿拿瓣蒜張開大嘴生啃……周祁笑了。謝庸看一眼周祁,周祁越發端出街上周道長的樣子來,笑得慈祥。店主人手腳很是麻利,不大會兒就用托盤兒把索餅端來了。先給謝庸和周祈,“二位真是大福,今日打出來的竟然都是雙黃蛋。難得,難得啊。”然後又端給陳小六和羅啟。這城裡坊間食店酒肆有規矩,在店裡若吃到需運氣才能趕上的好東西,比如吃蛋吃到雙黃的,吃肉吃到項間臠肉,總要額外給些賞錢。周祈笑看店主人一眼,又看看謝庸:“看來我們還真是運氣好。”店主人笑道:“那是,郎君和小娘子這樣的貴人,哪有運氣不好的?”說著便笑眯眯地退了下去。周祈咬一口荷包蛋,嗯,火候正好;又吃口帶著羊肉末的索餅,甚香;再咬口蒜瓣,更香了!這店也不光整些虛頭馬腦的。這麼冷的天氣,吃這樣的熱湯羊肉索餅,大半碗吃進去,周祈後背竟出了些薄汗。抬頭看對麵的謝少卿,周祈有些納罕,一個人是怎麼做到看著慢條斯理,其實吃得又不慢的呢?這大概比弄明白為何今日這般幸運有兩個雙黃蛋還要難些。周祈吃得開心的時候,謝庸亦幾次看她,從她的身上仿佛看到許多年前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四人都吃完了,周祈掏出錢袋,招呼店主人結賬。店主人走過來,笑裡帶著些希冀。周祈晃著錢袋笑道:“店主人不妨帶我們去看看怎麼做出的雙黃荷包蛋。”店主人本想糊弄過去,卻見那似頗好說話的小娘子變了神情,似笑非笑地眯著眼,“說實話。”不知怎的,店主人被她這樣看著,覺得有些冷,不敢再扯謊:“是,是某蒙騙了貴人。不過是把兩個蛋打在抹了油的勺裡,放在開水上虛著,再煮,不是真的雙黃。”周祈又恢複了之前的笑,從錢袋裡掏出錢放在案上,幾個人走了出去。店主人本以為飯錢泡湯了,誰知道不隻飯錢,額外竟然還有賞錢!四人出來,羅啟頗為糾結,郎君怎能讓女郎掏錢呢?謝庸疑惑的則是周祈如何知道那蛋是假的。周祈料定他不知道這長安城坊間酒肆食店的規矩,與他講了,又道:“哪那麼些巧合,咱們倆都能吃上雙黃蛋?凡是這不合常理之處,多半就是有鬼。”謝庸點點頭,想起趙大案的案情,是啊,多半是有鬼,可這“鬼”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