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空蘭花盆(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559 字 2個月前

“奴等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看郎君有些累,奴便服侍阿郎略做洗漱,又勸他早睡,阿郎慣常不用人守夜……”謝庸等推開屋門進去,潘彆駕滿麵晦暗地站在堂中,他麵前跪著兩個人。潘彆駕見謝庸等進來,趕忙行禮。謝庸擺擺手,看地上跪著的人,是吳清攸的奴仆。潘彆駕道:“你們再給貴人們說一遍。”許是第二回 說,這仆從說得頗為連貫清楚:“昨天,郎君大約酉時出去,說出去走走,沒讓奴等跟著。剛交戌時,郎君回來。奴問阿郎吃沒吃飯,要給郎君擺飯,郎君說吃過了。奴等服侍郎君洗漱過,勸他早睡,郎君答應著,讓我們也去歇著,奴二人就回了廂房。”另一個奴仆道:“大約戌正的時候,奴看郎君屋裡就熄了燈了。”謝庸點點頭,與崔熠、周祈一起走進吳清攸的臥房。床帷沒有落下,吳清攸穿著綿袍躺在床上,麵色青黑,口鼻耳中都有流出的血跡,枕畔有稀薄穢物,已經半乾了。謝庸取出腰間荷包裡的針囊,抽出一根銀針在那穢物上試一試,針色變黑——這種死狀與針色都表明吳清攸是中砒·霜之毒而死。謝庸接著查看他的脖頸、手腕胳膊、後背血墜等處,周祈和崔熠則查看這屋子裡的東西。吳清攸這臥房亦是書房,除了床榻箱櫃外,還放著書案書架。周祈來到書案前,案上筆筒中插著滿滿的筆,玉石筆架上還有一支沒洗的,硯中也尚有餘墨,除了筆墨紙硯、鎮紙、筆洗、筆架、香爐之類外,案頭還有一個檀木小箱,打開看,放的是吳清攸自己的文章詩賦。周祈拿起最上麵一卷,是一首《登武夷山賞竹》,看一看,放下,又拿起另一卷展開,是一篇《桂花賦》。自己於詩賦不在行,周祈把這賦也又卷上放入箱中,等著謝少卿來細看,回頭卻看謝庸正蹲在炭盆前。雖都這個時候了,但今年倒春寒,吳清攸又是南邊人,畏冷,故而屋裡還點著炭盆。周祈也湊過去,那盆中炭已經燃儘了,沒有半點紅光,隻餘灰燼。謝庸用手指捏起一點最上麵的碎灰輕輕撚動,周祈則戳一戳炭盆中靠下麵的灰,一塊似是整塊的炭灰被她戳散了。謝庸站起來走去書案前。崔熠把書架上的書展開、卷上,都挪動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夾藏,至於書中有沒有旁的玄機,也留給了謝庸。崔熠、周祈接著查旁的東西。吳清攸是世家子,日子比史端過得講究得多,屋子裡東西也多,但都放得井井有條的。不同場合不同薄厚的衣服,各種配飾腰帶襆頭巾子,各種用途的筆墨紙張,都分放在不同的箱子裡,固然是吳生有奴仆收拾,想來與二人脾性也有關係。在吳清攸的箱子裡也找到了兩條精致繡帕,一淺粉,一深綠,一繡白芙蓉,一繡翠竹,香味亦不同。周祈估計這些讀書人,凡是有些才氣的,大約都有這麼一條兩條的“美人恩”。因屍首還躺在床上,床榻一時還不好查,周祈走到床榻旁,看向床前小案,上麵放著個白瓷花盆,有土而無花。用手戳那土,還微有潮意。周祈走去堂上問還跪著的兩個奴仆:“你家郎君床頭花盆子裡原來種的什麼?”“原來種的蘭草。”“怎麼?養死了?”“沒養死,是郎君不喜歡了。”“哦?怎麼的呢?”謝庸從吳清攸的文墨中抬起頭,側耳聽外間周祈與那奴仆說話。奴仆搖頭:“奴不知道。本來郎君甚喜歡那株蘭草,說是上了蘭譜的,天和暖的時候,還時常把那草搬到窗前曬一曬,前日晚間突然就把它拔了。奴問他,郎君隻說這蘭草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因著郎君考試,我們也跟著亂,這盆子還沒來得及收起來。”周祈點點頭,順口讓奴仆們都起來,便走回室內。謝庸又把目光放回手中的紙上,上麵寫的是《詠冬日蘭草》,前序說“隆冬時節,餘案頭盆栽之蘭竟發新枝,喜甚,以詩十六韻詠之。”謝庸又看那正詩……吳懷仁來得很快,查得也快,確認吳清攸是砒·霜毒發身亡,亡故時間大約是昨日戌時,最晚不會超過亥時。謝庸讓吳懷仁把屍首帶回大理寺,自己三人則在此接著整理證物。一直守在屋裡未說話的潘彆駕終於忍不住:“謝少卿,這吳生是他殺還是自殺?他的死與史端之死莫非是一人所為?”“還不好說。怎麼?潘彆駕莫非發現了什麼?”謝庸看他。潘彆駕搖搖頭,歎口氣。謝庸沒再說什麼。整理完證物裝了箱子,眾人便一起走出來,院內隻留兩個衙差看守。呂直站在門口,正與潘彆駕的奴仆說什麼。不意見幾位官員走出來,趕忙停住,叉手行禮。謝庸看他一眼,微點頭。周祈問:“昨日散場,幾位郎君沒在一塊吃飯吧?”呂直搖頭,嘴巴張一張,又閉上。“呂郎君有什麼話,儘管說。”謝庸道。“敢問貴人,長行是怎麼死的?”“中毒。”呂直麵色一變。謝庸看看他,轉頭對潘彆駕道:“彆駕留步吧,另外還請收留吳生的這兩個奴仆。”潘彆駕趕忙答是,行禮恭送。謝庸與崔熠、周祈一起往行館西門走,後麵不遠處跟著搬箱子的衙差。崔熠有與潘彆駕一樣的疑問:“這吳清攸是他殺還是自殺?這幫士子到底惹到了什麼人?”“我看是自殺。”周祈道。“為何?”崔熠到底當京兆少尹這兩年,也辦過不少命案:“這砒·霜在腹中,短則不到半個時辰,長則兩個時辰便會發作,按時候推算,這吳清攸固然可能是在家中服毒,也可能在外麵中毒。那奴仆不是說了嗎?他在外麵吃晚飯,誰知道跟什麼人吃的,保不齊被下了毒呢。”周祈搖搖頭:“砒·霜中毒者多會嘔吐,這吳清攸枕畔的嘔吐物,稀薄如水,那是胃內汁液,他根本沒與旁人吃飯。”崔熠略歪頭,想一想,“還有旁的原因嗎?”“他案上有未洗之筆,硯中微有餘墨,那墨還未蒸騰乾,應該是昨晚的,像吳清攸這種細致人,為何寫完字未洗筆?關鍵,他寫的什麼?我未在案上找到他昨晚寫的詩文,那箱子裡最上麵的是去歲在建州時做的詩賦。自然,他可能題在書冊上了,但更可能是投進炭盆燒了。”周祈看一眼謝庸:“碳灰整莊,紙灰散碎,那炭盆中碳灰之上有些散碎紙灰,想來就是吳清攸寫了又燒了的東西,興許還有裝砒·霜的紙包。”謝庸道:“不隻這些,燒了的還有他之前寫的一些詩文,應該都是與史端有關的,比如那卷《賦得長安城東觀梅》。那詩文箱中的稿子近期在下,遠期在上,是整理過一遍,又一起放進去的,其中未有與史端相關的隻語片字。”崔熠點頭,對,不是一個人說他們歌詩唱和過。整理與史端相關的東西,投入火盆燒了……他昨晚寫了又燒了的字紙,想來是遺書了。“還有那蘭花盆。他前晚突然把極喜歡的蘭花拔了,其奴仆說,吳清攸拔蘭花是因它‘長得不好,擔不起蘭譜上的名頭’。自古便以蘭比君子,吳清攸有幾首蘭花詩,隱見其以蘭自喻。突然拔了蘭花,怕是因為自悔做了不君子的事吧。”謝庸又道。“可他前晚拔蘭花,昨晚自殺……”周祈冷哼一聲:“做了虧心事,沒考好,覺得這都是報應,就自殺了。臨死要寫遺書坦白,又到底怕帶累家族名聲,故而把遺書又燒了。”崔熠想想昨日在行館西門見到吳清攸,他的神情如今品讀起來,似是有些絕望慘然的意思。崔熠搖搖頭,歎道:“這吳清攸殺了史端,又自殺……何苦來的!這幫子念書人啊……”周祈終於找到機會“挑撥”謝崔二人:“不要當著讀書人說讀書人。”崔熠不以為意:“老謝怎麼一樣?全天下像老謝這樣的讀書人能有幾個?”周祈:“……”謝庸不理他們,隻想著這“前晚”“昨晚”的時間,前晚,前晚……出了西門,崔熠讓衙差們去查坊裡的藥鋪子,確認昨日傍晚吳清攸有沒有去買砒·霜,然後幾人一起牽馬往坊外走。謝庸在前天日暮時與周祈見到吳清攸的書肆前停住。“怎麼的?”崔熠問。“我進去找本書,你們先回大理寺。”“哎?”崔熠有些無奈,到底縱容地笑了,這些讀書人啊……周祈看看謝庸,沒說什麼。周祈與崔熠領著衙差帶著證物騎馬回大理寺,謝庸則站在書肆中吳清攸當日站的位置。謝庸看向那書架上層各書卷的書封,不由得微眯起眼睛,一卷一卷查閱起來。翻看了不短時間,他的目光終於定在其中一段上……透過那文字,謝庸眼前浮現出雪鬆掩映中的院子,幾個士子的模樣,還有昨日在西門口他們的背影。過了片刻,謝庸歎口氣:“店主,這卷書,我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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