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拿著從狗嘴裡搶出來的肉骨頭,翻來覆去地看。能看出來,這是一段上臂骨,骨頭上還殘存一點破破爛爛的皮肉,皮肉有彈性,雖臟汙得厲害,卻也能看出膚質頗為細膩;骨頭上端斷口整齊,是利刃留下的痕跡。周祈把這段骨頭與自己胳膊比一比,差不多長。隻這樣一段殘骨,實在看不出什麼,周祈放下它,等仵作來驗。“那狗呢?”周祈問。亥支負責這一片兒的叫馮七郎。因周祈隨和,兄弟們在她麵前都不拘束:“老大,那毀屍犯們跑得太快了,轉眼就四散沒影兒了。怎麼?還得治它們的罪嗎?”周祈沒什麼威嚴地瞪他一眼:“找狗是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找到剩下的屍骨。”馮七郎滿臉難色:“這可不容易,這附近儘是野狗,街曲裡,山坡子上,曲江邊兒,樹林子裡,一群一夥的到處亂竄。我認人還行,認狗……”周祈存著點萬幸,亥支的人多少都有點功夫,奪這骨頭時,興許順便逮住了那狗,如今看來隻得作罷。馮七郎是在青龍坊、敦化坊中間的大街上發現這屍骨的。這裡屬萬年縣,在長安城最東南,緊挨著曲江池。雖然節慶時曲江繁華熱鬨,江邊兒又有皇帝的芙蓉園和幾處貴人彆業,但這東南諸坊其實很是閒僻。這最靠南的三排裡坊被稱為“圍外地”,住戶稀少,且住的多是貧民,並不比朱雀大街那邊長安縣的西南諸坊好。長安城東高西低,有原有坡,這附近就有個坡子,綿延於青龍、敦化旁邊兒的立政坊、修政坊中,坡上少人家,又有雜樹林。帶了陳小六等常駐興慶宮的來,乾支衛亥支本在東南諸坊的還有幾個人,周祈把他們都撒出去,一邊查找失蹤人口,一邊查看附近的山坡子、小樹林等地方,至於查看曲江邊兒大片的園子林子,就不是周祈這點人能乾完的活兒了。周祈這邊還沒得到什麼消息,崔熠和謝庸便到了,同來的還有大理寺仵作吳懷仁,並京兆府和大理寺衙差們。吳懷仁今天見了周祈倒不心虛,因知她有正事做,沒空兒教自己練拳。吳懷仁舉著那屍骨看了半晌,又用淨水把骨上臟汙洗去,看一看,對謝、崔、周三人稟道:“這是上臂骨,雖看不出血墜,但據其新鮮程度看,死者死亡不會超過三日。”“臂骨上緣有利刃傷,應該是刀斧,劍和匕首不行。看斷口兒,凶手很有把子力氣,且動手時不猶豫。”“根據骨長推斷,這死者身高在六尺五寸到七尺之間;骨頭並不粗壯;骨上帶有零散皮肉,有彈性,洗淨了細觀,頗為白皙細膩。這樣總起來看,死者極可能是個女子——自然也可能是個年輕力薄、身量不很高的男子。”這麼一塊被狗啃爛了的屍骨,哪怕是吳懷仁這樣的仵作,也隻能看出這些:“看能不能再找到旁的屍骨吧。”吳懷仁又問周祈,“周將軍,能從那狗上順藤摸瓜嗎?”周祈搖頭,把狗的事與他們說了。“為何這附近這麼多狗?”崔熠詫異。“起初是因為偏僻,住戶養狗以看家護院,但狗又生狗,住戶養多無用,又費糧,自然就扔了,這狗就成了野狗,野狗再生狗,就越來越多。”透過坊門,謝庸看向青龍坊內,房屋破爛低矮,街道坑坑窪窪,兩條狗趴在路邊兒上曬太陽,“若不是有人捕殺吃肉,這狗還遠不是這個數兒。”崔熠那樣的出身,雖當了京兆少尹這兩年,已略知民生,卻如何知道這窮街陋巷裡的細節,想了想,點點頭。周祈與謝庸、崔熠說了自己的安排:“這附近著實荒涼,又是土坡子,又是樹林子,又是河沿子的,比方說敦化坊裡那小片兒榆樹林,就是埋屍藏屍的好地方。若這屍骨被埋在這些地方,因埋得淺,被狗刨了出來,肯定有痕跡,我已經讓我的人去搜了。若找不到,恐怕還得去搜曲江邊那一大片園子林子……”崔熠點頭,當下便要派人去協助一起搜找。“且等一等,這坊裡無人的舊宅也不要放過。”謝庸道。周祈看他:“這附近可埋屍的地方這麼多,會有人去舊宅子裡埋屍?這若不是自家舊宅,就得翻牆撬戶;若是自家舊宅,埋在裡麵,到底也是個麻煩。”以周祈從前的經驗,嫌犯們犯案,與買賣東西有些像,都是能少花就少花,能多得就多得。不管是選擇殺的人、還是殺人的辦法,拋屍之地,都能省時間就省時間,能省力氣就省力氣的。比如拋屍,若在僻靜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差不多沒人會再費事把屍首埋起來。再比如女子殺人愛用毒,男子殺人多用器物,其中不太強壯的喜繩索,強壯的就愛用刀劍,無非是因為力氣大小不同,選用最方便的罷了。謝庸讚許地點頭:“你說得有理,隻是這狗到底是家畜,哪怕是野狗,平時也多徘徊在裡坊中,翻翻人的穢汙棄物,進廚間偷些吃食,甚或咬死雞鴨,夜裡則宿於街頭或廢棄的宅中。從狗這一點來看,這些廢宅不無可能。”周祈想一想,也對,寧可多花費些力氣,不要放過。崔熠便讓衙差們去搜這附近諸坊的廢宅、樹林等處。周祈又看謝庸,謝少卿對這窮街陋巷的,似比自己還熟悉些,再聯想到他說過的幼時事……周祈對謝少卿越發好奇起來,若所猜不差,他當是從小住在這種地方,一個陋巷少年是怎麼成為這樣一位蕭蕭肅肅緋袍高官的?謝庸回視周祈。周祈隻若無其事地笑一笑。查找其餘殘骸的一時沒有音信,倒是去排查失蹤人口的有了回音兒。陳小六帶著青龍坊坊丁走過來行禮。這樣的天氣,陳小六躥得額角冒汗:“這青龍坊裡麵有個張娘子,是個獨居寡婦,極愛劉家餅鋪的胡餅,時常去吃,如今卻三日未去了。我在街上訪查時,聽劉家餅鋪的人順嘴說了,就去找。張家關著門,卻沒鎖,屋裡沒人,也沒見打鬥痕跡。我又問其鄰居,也說好幾天未見她了。”陳小六看坊丁:“你把與我說的,也稟給貴人們。”坊丁何曾見過這麼多大官,有些戰戰兢兢地再次行禮:“這張寡婦,三十來歲,四五年前死了當家的,又沒兒女,隻自己住個小院子。這個人……有些不大那麼老成,打扮得妖妖喬喬的。”坊丁看一眼周祈,後麵的話說得聲音極小。周祈卻直問:“可知道她時常與誰來往?”“某聽說她與坊裡殺豕殺羊的盧屠近來打得火熱。”屠戶……周祈看謝庸和崔熠。謝庸道:“走,去張家看看。另,傳喚這盧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