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離大個子夥計的腰腹,其胸前一片刀影。夥計身高力大,騰挪靈動上便稍微差一點,最怕這樣緊密的快招,他左躲又擋,幾次想化守為攻,用力量壓製麵前這凶狠刁鑽的女人,卻都被迫收了回來,還差點讓她在胸前開了血窟窿。又一刀攻大個子左胸,大個子出刀格擋,哪知那刀竟輕飄飄的。大個子隱覺不好,正待變招,那刀已閃電般順著他的刀上滑,大個子仰身躲避未及,那刀已經抵在了他的喉間。這種凶徒一個人不好捆,保不齊會“詐屍”,若是平時也還罷了,今日周祈卻不願再出波折……“砰——”不遠處兩個人砸在貨架上。周祈抬腳側踢,把大個子夥計踢暈了過去。老掌櫃出拳攻謝庸麵門,謝庸側頭,去抓他手腕,老掌櫃的胳膊卻似靈蛇一般避開,去捏謝庸喉嚨。謝庸以掌相擋,抓住他的拳頭,順手一拽,另一手抓住其肩膀,轉身,把老掌櫃從頭頂摔了下去。老掌櫃趁勢雙腳剪住謝庸脖頸,兩人翻滾起來。看老掌櫃在上,周祈忙提刀上前,老掌櫃伸手去捏謝庸喉嚨,謝庸不擋不避,出拳狠砸老掌櫃的太陽穴。老掌櫃被打得歪向一邊,晃了兩下,周祈上前補了一腳,老掌櫃終於倒在地上不動了。謝庸捂著喉嚨,咳嗽兩聲。“沒事吧?”周祈問。謝庸擺手。周祈上前把與衙差對打的夥計也踹翻了,後院中也擒住兩個。有一個試圖翻牆而逃,被外麵的衙差逮住了。衙差們捆人的捆人,搜查的搜查,周祈把刀插回鞘裡,看向謝庸。真是從未見明月清風的謝少卿這個樣子過,嘴角破了,嘴邊兒麵頰微微青紫,估計很快就會腫起來,袍子領口散著,脖頸間掐痕清晰可見,看著很是觸目驚心。“我沒事。”謝庸笑道,卻又不禁微“嘶”一聲,嘴角破處滲出些血來。周祈皺著眉:“謝少卿,我怎麼之前沒發現你這般勇猛呢?還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謝庸怔一下,想說什麼,又停住,估計是怕嘴疼。“脖頸這種地方,豈是可以掉以輕心的?”周祈繼續冷著臉訓話。謝庸看看周祈,神情肅然,眼角卻微微翹起,“嗯”一聲。見他認了錯,周祈不好揪著不放,隻又瞥他一眼,轉身走了。西北才子,進士及第,冷靜自持的大理少卿,打架血氣上了頭,就跟禁苑裡的公獅子一樣,嗬!男人!看著她的背影,謝庸嘴角也翹起,又不由微抽一口氣。謝庸從袖中掏出帕子,印印唇邊兒。周祈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到抓了這些細作去了大理寺,崔熠也趕到時,周祈已經又笑嘻嘻的了。大理寺廨房有謝庸的常服,他略梳洗,換過衣服,雖嘴邊青紫,卻已又是那位風姿秀雅的謝少卿了。饒是如此,崔熠也吃了一驚:“老謝,你挨揍了?”周祈“嗤”地笑了:“謝少卿差一點破了相。若真破了相,等以後大同世界了,出去賣畫賣字都得掉價錢。一樣的字畫,原來清雋的時候賣,可以賣二百錢,若遇上富貴女郎,興許還能再多得二百,歪嘴缺牙了去賣,隻能賣五十。”崔熠看謝庸也沒什麼事兒,便笑道:“讓你說的,老謝不是賣字賣畫,成了賣臉了。你自己看人看臉,就隻當彆人也這樣。”崔熠又與周祈道:“阿周,你不懂。像我和老謝這種,長得太好看,臉上多一道劍痕刀痕,才夠勁兒,漢子味兒也更濃。”聽他說漢子味兒,周祈無端地想起今天謝少卿的肉搏戰來,嘴上卻“嗤”一聲,“叫你這麼說,街上的地痞無賴漢最有漢子味兒。”“反正我隻愛清逸灑脫美少年。”周祈補一句。謝庸摸一下嘴角兒。“淺薄!”崔熠批周祈。但轉頭,崔熠又對謝庸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世間女子皆淺薄,咱們還是保著這張臉吧,不然以後真娶不上新婦。”謝庸微笑,看一眼周祈。周祈哼一聲,也笑了。外麵衙差來報,去抓捕蘇寶澄的一隊回來了,蘇寶澄已抓到。不大會兒工夫,領頭兒去抓捕蘇寶澄的進來交差。謝庸道了辛苦:“抓捕可順利?那蘇寶澄可曾拒捕?”“老實得很,見到我們便變了臉色,我們上去就摁住了。”謝庸點頭。“他們家也搜了,並沒什麼可疑之物。他家裡除了其妻其子,另有兩個老仆,一個婢子,這些婦孺老人我都沒動,但是留了我們的兩個人在那裡看守,不許他們隨意出入。”謝庸點頭:“很好。”又再道了辛苦。衙差退下。大理寺王寺卿進宮了,這蘇寶澄和西市範家老店捉住的人便暫時不審。三人隻接著坐在謝庸廨房說話。崔熠奇怪:“老謝,你如何知道這範家老店是細作窩點?那采買單子有什麼貓膩?他們在裡麵下毒?”“這種賬目都是收貨辦事的府、史等人按照采買單謄抄的,字跡與典客丞蘇寶澄、掌客趙盛明都不同,也就是說這賬上名目就是當初蘇寶澄所擬采買單的樣子。”謝庸道,“那上麵有醃蟹、青魚、野兔、雞子、山雞、臘肉——”“對啊,這怎麼了?”崔熠奇怪,又笑,“你竟然能記得住那賬單子。”“因為我有訣竅。你以每項頭一字反切拚合試試,便知道了。”崔熠雖不學無術,卻也會反切之法,“應——衣——殺,鷹已殺?”崔熠略睜大眼睛。謝庸點頭。“事發前兩日,典客署還從這範家老店采買了野薺、枸杞、梅子酒、木耳,這個後兩字連反切都未用,隻用同音。”“有眉目?”“兩次的采買單子皆能湊出意思,這當不是湊巧。再加上這蘇寶澄手邊的公文積壓五日,喝水杯子上有灰塵,可以想見這幾日這位蘇客丞是怎樣的心不在焉,坐臥不寧,且這蘇寶澄本也有疑點。”崔熠點頭:“阿周說了,出了這樣的事,上官下屬都在,蘇寶澄自下衙走了,未免太過心大;還有神鷹這樣的猛禽被殺得太過乾淨利落,可能是被下了藥,這蘇寶澄又正好是管著廚事的。”謝庸點頭,微笑著看周祈:“周將軍聰慧。”周祈隻一笑。謝庸接著道:“從蘇寶澄傳的兩句訊息來看,他當是奉命者,範家老店則是發出指令者。此事既是圍繞殺死回鶻神鷹而行,範家老店在選貨單上便極可能會有‘鷹’‘殺’等字,用反切法來寫,最常見的便是‘醃’‘野’‘青’‘山’‘臘’等開頭的吃食。”崔熠懂了謝庸為何能猜出範家老店選貨單上有哪些東西了。“兩日前蘇寶澄傳遞的‘有眉目’,我猜,或許是他買到了可以讓鷹吃了安睡的藥,也或許是找到了可以讓外麵細作混進皇城的辦法。”“西市那範家老店可搜到了什麼東西?知道是哪方的細作嗎?”崔熠問。“找到了刻有吐蕃文字的符牌,還有用吐蕃文寫的書信。”“果然是他們……”崔熠搖頭歎道,“用采買貨單上名目首字反切來傳遞訊息,這些細作簡直比傳奇上還玄乎。”崔熠又神吹朋友:“老謝,我看你比那《大周迷案》上的陳生也不差什麼。你說呢,阿周?”周祈頗迷戀那陳生,聽崔熠把謝庸與陳生相比,覺得,謝少卿固然是極聰敏精明的,還好看,還會打架,但陳生……陳生是不同的。彆的不說,不會說笑話,還每每硬說,這個謝少卿就做不到——謝少卿比陳生還是少了那麼兩分可愛。崔熠看著周祈,等她回答。謝庸端著杯盞,垂著眼,拿蓋子輕刮杯中茶粉。周祈輕咳一聲:“我們真人何必與傳奇裡的紙片兒人比呢。”崔熠“嘁”一聲。謝庸飲一口茶,估計是碰到了嘴中傷口,輕皺一下眉頭。周祈自謂是個心軟的,今天謝少卿受苦了,此時便想哄哄他:“旁的不說,至少謝少卿比那陳生好看。”《大周迷案》中說陳生容長臉,有些清瘦,眉眼如何卻是沒寫,但傳奇中眾人從未有一個誇他好看的,隻裡麵原六郎讚他“挺拔的翠竹一般”,由此看來,陳生麵貌平常。聽她又繞回到相貌上,崔熠笑起來,“阿周,你這愛看美貌小郎君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怎麼又扯回到好看不好看上了?”周祈又開始嘴瓢,“我是心疼!”謝庸喝茶的動作一頓,抬起眼。崔熠起哄地笑起來。周祈看崔熠:“謝少卿這樣的相貌,嘴邊卻青紫一片,嘴角也破了,像不像一把名劍,被崩了個口子?”崔熠想了想,竟然覺得這比方打得也算有理。“凡是會些刀劍的,見到名劍崩口兒,誰不心疼?”崔熠點點頭。謝庸接著低頭喝茶。周祈卻看著他苦口婆心地勸道:“夫子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還請謝少卿多自珍重才好。”周祈正要再拿謝少卿喜愛的字帖書畫孤本善本之類舉個例子,謝庸已經肅然著臉道了謝。周祈也便隻好打住了。看看靜坐喝茶的謝少卿,特彆是他嘴角兒的青紫,周祈心裡又跟貓撓似的……東市賣玉的總說,美玉上微有瑕點才可愛,果真是——又可憐,又可愛……周祈的手指無的放矢,隻能輕敲自己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