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城外送彆(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625 字 2個月前

回鶻神鷹案因牽扯回鶻使節、吐蕃細作,皇帝令禦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推事,崔熠、周祈等沾了一早參與查辦此案的光,得以在堂下混了個座位。這回鶻人桑多那利倒也是個乾脆人,雖言辭間對唐人唐風頗為不恭,但事情也說得明明白白。根據他的供詞,略加連貫,周祈理清了此案背景緣由。近些年,回鶻主部長期與唐互市,日子過得寬裕,從貴人到普通百姓,都漸漸耽於享樂,尤其年青一代的望族子弟,多尚唐風,好美姿儀,漸失“狼鷹之性”,戰力減損得厲害。而周圍諸部既貪可汗之位,又貪主部水草豐美之地,更貪與唐互市之利,多有躍躍欲試想取而代之者,桑多那利對此甚為憂慮。他認為當疏遠唐人,讓部族過回原來的日子,但貞吉可汗等卻更希望跟唐借勢,就連勇猛的可汗長子、以後的繼任可汗頌其阿布,獵到神鷹,都想著進獻唐廷,求娶公主。桑多那利認為這神鷹是為挽救回鶻人而來,正可借助這神鷹,斷了回鶻與唐廷的往來,於是自求為赴唐使者。他功夫高強,一直得可汗與頌其阿布信任,隻是在對唐之事上意見相左。今見其“回心轉意”,貞吉可汗自然歡喜,當即命他為副使,與混齊一同來長安。至於他如何進入鷹房、如何殺死鷹奴,謝少卿推斷一絲不差。他又自述,殺死神鷹時並不知道神鷹吃了昏睡藥,隻覺得這鷹格外安靜……周祈越聽越感慨,這倒黴催的鷹,吃的昏睡藥加了紫芋粉,逃過被藥死的一劫,誰想沒逃得過自己人的一刀。難怪總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鷹不過因毛色罕見,被冠了“神使”之名,便被這麼些人惦記著……謝庸、崔熠、周祈一起聽完堂審出來。崔熠與周祈一樣想頭兒:“這麼些人想這鷹死,這鷹要活,也是艱難。看來當神使,不是個好差事。”崔熠又對謝庸道:“老謝,你這供詐得越發好了,當時我很是為你捏一把汗,若這桑多那利不認怎麼辦。”謝庸微笑一下:“摩尼教有‘五施’,講究憐憫、誠信、具足、忍辱、智慧,桑多那利這樣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於講假話上,心裡總會有些不適。特彆是殺死神鷹這件事,雖然他認為神鷹此番降臨便是準備就戮的,但殺死本族本教聖物,豈能內心無波無瀾?你仔細看他能看出來,他目有血絲,為神鷹剺麵時割傷極深,又割發代首,剺麵後不上藥——他自責得很,心裡也繃得極緊,又是這樣直魯的性子,這樣的人,這種時候,不禁詐問。”崔熠看看謝庸,又扭頭看周祈:“你說老謝這種人,看這麼細,算這麼多,不累嗎?”周祈撇撇嘴。崔熠把那日問周祈的問題當麵問謝庸:“老謝,你成天想這麼多,不怕有一日頭發掉光嗎?”周祈彎起眉眼看熱鬨。謝庸看一眼周祈,認真想了想:“應該不會吧?”周祈跟著起哄:“怎麼不會?你看看朝中幾位相公……”周祈突然又一笑:“謝少卿當不會如此。”崔熠扭頭看突然倒戈的周祈:“為何?”謝庸也看她。周祈臉上帶著些壞笑:“謝少卿無妻無妾,家裡養隻貓都是公的,這個——嘿嘿——”醫者總說腎主毛發,想來謝少卿的腎氣充足得很,充足得很啊……崔熠大笑起來,謝庸抿抿嘴,微瞪一眼周祈,耳朵有些微微地泛紅。周祈和崔熠越發笑起來。謝庸又看一眼周祈,到底也笑了。周祈在風流和下流邊緣行走,很懂得點到為止,笑過便正經了臉,“不知此案會怎麼收場?”謝庸道:“估計會遣回回鶻,令回鶻自己裁決吧。”周祈點點頭。崔熠挑眉,想一想,也點點頭。周祈笑道:“靜安縣主算是逃過一劫,可以安心與那國子監的書學博士議親了。”謝庸、崔熠都點頭。果然如謝庸、周祈他們料想的,皇帝對桑多那利之舉頗為震怒,但有大臣們勸著,到底答應把其遣回回鶻,由貞吉可汗判決,至於和親之事,自然就不提了。帝城春暮,草長鶯飛,崔熠、周祈在長安城外十裡長亭為混齊送行,謝庸亦與他們同往。周祈折柳,順手編個環,笑著遞給混齊,混齊不嫌其醜,扣在頭上。“欠君一餐飯,等貴使再來長安時補上。”周祈道。回鶻使團出了這樣的事,周祈之前隨口邀約的飯便始終沒請出去。“叫我阿曲吧。”混齊笑道,“家母為我取的小字。”這阿曲的“曲”當是曲江的“曲”吧?一輩子回不了的故鄉……周祈突然有些難過,又有些為自己當初對混齊的懷疑覺得對不住他。這樣一個回鶻人中的唐人,唐人中的異族,來唐多少日,皇帝也隻見了這外孫一麵,回回鶻又不知是否會被其父遷怒問責。周祈看著混齊:“阿曲此去,山高路長,保重!”混齊點頭,對她笑道:“從前聽阿祈說話,似對塞上頗有向往之意。阿祈若北來,某當烈酒烤羊以待。”周祈笑道:“好!”說著與混齊對一下拳頭。謝庸微笑一下,拱拱手:“山高路長,保重。”崔熠在馬上與混齊摟一下肩背:“阿曲,保重!”混齊撥轉馬頭,回首對三人灑脫一笑,“走了!”然後打一聲呼哨,一個侍從喊一句什麼,整個使團隊伍向遠方行去。看著他的背影,周祈感慨地歎一口氣。謝庸道:“混齊回去應該不會被如何,畢竟桑多那利剛在唐惹了事,回鶻隻要不是真想與唐一刀兩斷,便不會動公主之子。近些年,貞吉可汗對唐也還是親善的。”周祈點點頭,歪頭看謝庸,謝少卿有時候真是很善解人意、很體貼。謝庸卻突然想起謝她贈的藥:“周將軍的藥甚好,我的傷不過這麼幾日便已經大好了,多謝。”周祈笑道:“謝少卿何需客氣。”聽他們倆說話,崔熠突然皺眉:“你們隔壁住著,咱們又成天在一起混,怎麼還‘謝少卿’、‘周將軍’呢?你們看看混齊……”周祈笑起來,她是常有理的:“謝少卿是上官,某豈敢唐突?”謝庸微舔一下嘴唇:“阿祈。”周祈突然覺得耳朵麻酥酥的,或許是因為謝少卿聲音低的緣故——也不是,他一向聲音不高。也或者是因為少有人叫自己“阿祈”?韓老嫗算一個,蘇師父算半個——其餘時候是氣急敗壞地連名帶姓一塊叫,還有剛才送走的混齊,但他們叫自己,並不覺得如何……聽謝少卿叫自己名字,周祈無端地想起東市胡家的核桃酪漿來。據說是用核桃、紅棗還有泡過的江米磨了漿煮的,漿汁是淺淡的棕紅色,極是細膩,帶著棗子的甜和核桃香、米香,從口中落入腹內,暖融融的,心裡會覺得很是熨帖,會覺得人生能有此刻,足矣。周祈胡擼胡擼肚子,又餓了……聽謝庸管周祈叫阿祈,崔熠又覺得有些彆扭,自己在心裡“阿祈”“阿周”比較了一下,覺得還是“阿周”更合適。看看天時,周祈眯眼笑問:“謝少卿今日應該不去大理寺了吧?”謝庸點頭:“阿祈莫不是想起那頓豐魚樓了?”周祈:“……行吧。”欠了總要還的,這陣子忙回鶻使團的事,發了月俸還積著呢——不對!已經預支給乾支衛那幫小子了。看周祈爽快答應了,然後又一臉為難的樣子,崔熠笑起來:“阿周啊,你是怎麼做到讓自己這般窮的呢?”周祈伸手給謝庸、崔熠看:“你們看我這手——”崔熠看周祈的手,頗有些羨慕:“這刀劍繭是練了多久生出來的?”謝庸亦看周祈的手,她的手不大,手指很是細瘦,有些像竹節,還有那些刀劍繭,謝庸生出些心疼來,是啊,得受多少苦,才磨出這樣的刀劍繭。謝庸握著馬韁繩的手緊緊地攥一下。周祈搬出自己的受窮命運論,把鍋甩給不知姓甚名誰的耶娘:“看這手指縫了嗎?手心裡有多少財,也禁不住這樣漏啊。所以啊,我窮,都是命!耶娘給的,沒辦法。”崔熠看看自己的手,得,也都是縫,但比周祈的似乎要小一些。崔熠又看要謝庸的手,周祈亦扭頭等著。謝庸默默伸出自己的手。崔熠哈哈大笑:“老謝,你也是個手裡留不下錢的。”周祈則覺得謝少卿的手——好看!修長,白皙,也有醜巴巴的刀劍繭,但,還是好看。周祈又開始手癢癢起來,心裡又暗自得意,前兩天借著給他搽藥,摸了謝少卿的臉,捏了他的下巴……想到受傷,周祈道:“貧道不隻於觀麵相手相上略有所得,於畫符之道,亦懂一點。謝少卿,你周身隱有青氣流動,辨不好吉凶,掛個貧道畫的好運平安符吧?”周祈正想著他如何推脫,自己如何強買強賣,如此這般兩個回合,他估計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卻聽謝庸道:“好,多謝。”周祈:“……好,回頭我畫好,給謝少卿送過去。”崔熠:“……”老謝,你醒醒!阿周道德經都背不全!崔熠在揭露一個朋友和看一個朋友上當中左右搖擺,謝庸看看依舊管自己叫謝少卿的周祈,微笑道:“為酬這符,我親手做一餐飯吧,還望莫嫌簡陋。阿祈,顯明,你們吃什麼?”崔熠立刻不搖擺了,揭露什麼揭露!這是願打願挨的事。周祈亦喜笑顏開:“烤肉,還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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