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周原膴膴(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1435 字 2個月前

出春明門,一行人一路往東。路上有車馬行人,不知道是往旁處,還是也往驪山去的。如往常一樣,崔熠與周祈一路閒扯,謝庸偶爾插話,多數時候隻含笑聽著。崔熠昨晚也看了《大周迷案》,還未看完,正新鮮著呢,自然要與周祈討論。“書裡吳成一家定是被人害死的,那凶手十之八·九是他兄嫂。說什麼黃皮子興家,黃皮子敗家,黃皮子謀害人命,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崔熠道。周祈點頭:“說得很是。但事發當晚,其兄嫂都在百裡之外呢,這麼遠,如何殺人?”崔熠皺著臉,想一想道:“罷了,我還是接著看吧。如今才看一半兒,如何就能猜著了?這探案傳奇總要翻個三四回,阿大死了,開始你以為凶手是阿二,又覺得老三嫌疑大,後來怎麼看怎麼像老四,最後結果是阿大自殺,要栽贓阿二……這上哪兒猜去?”“不過看了這麼些探案傳奇,我也有所得,那看著最不像的,往往便是凶手。”崔熠得意一笑。周祈深深地點頭:“這話說得很是。”“這煙雨齋主人就太討厭,寫一堆看著不像的人物,讓人不好猜。”崔熠道。周祈用眼睛餘光掃一下謝庸,謝庸臉上帶著微笑,若是往常,周祈一定附和了,這會兒周祈卻君子慎言起來。崔熠又一笑:“哎,阿周,你覺不覺得那陳生與原六郎有些那什麼?”周祈微瞪一下眼,搖頭:“不覺得。”“嘁——難怪你嫁不出去,這都看不出來。這兩個八成是斷袖。我猜,這裡麵,原六郎是——”再是兄弟,周祈到底也是個女郎,崔熠把“上麵那個”臨到嘴邊兒換成了“郎君”,“陳生是‘娘子’。”周祈:“……”禁不住又用眼睛餘光掃向謝少卿。謝少卿抿著嘴,麵帶不悅之色。周祈乾笑兩聲:“不知道那道觀裡的丹書是什麼樣兒?狐狸月下觀書,還吐納內丹,聽著怎麼這麼玄呢。”“等到了,就看到了唄。”崔熠道,“那陳生雖心思縝密、博學多識,但他是個文弱書生,原六郎是個在江湖上有名有號的俠客,書生對上俠客,也隻能‘雌伏’了。”周祈看看崔熠,顧忌旁邊還有謝庸,隻能啞忍,這種誰在上誰在下的事,全看誰拳頭厲害?“顯明,上回我拜見長公主,長公主正見幾個將軍家的女郎。”謝庸淡淡地道。“……男男與男女怎麼一樣?”崔熠看謝庸,“況且也沒成。”謝庸點頭,“嗯”一聲。“老謝,你太正經,你不懂,阿周懂。上回她去楊柳館,與我說那裡的郎君各色各樣,有的瀟灑俊逸,有的勇武剛毅,有的溫柔多情。那溫柔多情的,多半兒便是裡麵的‘娘子’。”周祈把臉扭向崔熠這邊兒。謝庸嘴角兒比方才抿得越發緊了,扭頭看周祈,隻能看到個心虛的後腦勺。“你今日怎麼沒大有精神?”崔熠總算發現了周祈的古怪。“……熱的。”周祈道。四月間的天,確實稍有些熱了。“要不咱停下歇會兒?”崔熠問。周祈忙道:“走吧,走吧,到了再歇,越往後越熱。”謝庸再瞥她一眼,抿著的嘴角兒又翹起來。為免得崔熠接著說《大周迷案》,周祈與他說起驪山,問他從前可去過這瑞元觀,又說起驪山上的行宮,連“女媧補天”“烽火戲諸侯”都扯出來了。崔熠從前雖沒去過這瑞元觀,卻去過自家的驪山彆業,“湯泉的水又清又暖,泡一泡解乏得很……”周祈腦子裡不由自主又冒出《謝少卿出浴圖》來。在心裡幽幽地歎一口氣,周祈默念起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從長安城到驪山極近,即便他們一路說著話,走得不快,個把時辰也就到了山腳。甕進了山就難走一些,這瑞元觀在山中一處幽穀中,該穀形如寶瓶,故名寶瓶穀,相傳穀中有仙人登天之道。周祈、崔熠、謝庸都不怎麼認路,但好在還有旁的一些香客。一對四十餘歲的夫婦,騎著兩匹健驢,行在周祈等旁邊,這已經是他們第三次進穀了。“靈驗!靈驗得很。”婦人很愛說話,“那道觀與城裡的到底不一樣,後麵有山,旁邊有瀑布泉水,早晨的時候,霧氣繚繞,仙境一樣。我提了一壺水回去,給犬子煮藥,果然犬子精神更好了些——自然,也有觀裡道長靈符的緣故。”被搶了買賣的周道長問:“在瑞元觀請一張祛病延年的靈符要花費多少錢?”婦人伸出一隻手。“五百錢?”周祈猜。“五千錢!”周道長皺皺鼻子,果然山裡的道士比城裡的道士值錢得多。有這些識途香客帶著,路雖陡一些,午前便到了。謝庸等雖微服而來,但崔熠一身富貴氣哪是掩得住的,知客趕忙去通稟了觀主,玄陽真人接了出來。這位真人約莫五十餘歲年紀,三綹長髯,麵色紅潤,眉眼含笑,雖算不得仙風道骨,倒也體體麵麵。崔熠雖隻模糊地說“姓崔”,那觀主玄陽真人卻已猜到,“莫非博陵崔氏子弟?京中壽康長公主府上的郎君?”博陵崔氏在京的又有名望的隻這一支,道士能猜到倒也沒什麼稀奇,崔熠大方承認。玄陽真人的拂塵甩得越發精神,忙讓弟子們置辦齋飯,又親自領著崔熠、謝庸和周祈去大殿上了香。崔熠知道周祈惦記看丹書,他自己也好奇,便問起來。“不瞞幾位施主說,那丹書已經呈送進宮裡去了。”玄陽真人道。崔熠麵現詫異之色,便是周祈也有些驚訝,本以為這什麼丹書是蒙人的,這一下子蒙到皇帝頭上,是不是膽子大了點兒?不過,這種事,從來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況且今上崇道,比較好蒙……對蒙騙皇帝這種事,周祈是不管的,旁的不說,每年各地獻的“祥瑞”還少嗎?都是皇帝樂意的。謝庸、崔熠看起來對這丹書不丹書的也不太在意,倒是那玄陽真人道:“好在那丹書送入宮前,我讓人臨了一份在大石上,回頭刻了,也是一分功德。”又聽玄陽真人親自說了狐狸月下吐納,瀑後得書的事,吃了觀裡特備的齋飯,崔熠、謝庸、周祈便去客房歇著。三人都分得了一個小院兒,周祈歇了個晌兒,太陽半落的時候才從院子裡踱出來,信步往觀外走去。這會子觀裡香客已經很少了——觀裡住不下,香客們大多都是當天來回的。這個地方確實好,背山臨水,到處鬱鬱蔥蔥的,帶著股子靈秀氣。觀旁好大一個水潭,一道小瀑傾瀉而下,濺起白白的水花,湖水綠幽幽的,明明有飛瀑水聲,心裡卻覺得很清靜。水潭前站著一個人,一身青袍,頎然而立,與這山穀的風水很配。周祈猶豫了一下,到底走過去。謝庸扭頭看她:“睡醒了?”周祈抹抹眼角的眼眵,點點頭。謝庸微笑。被他看得,周祈有點想撓耳朵,正想扯一扯這丹書奇談,卻聽謝庸問:“猜出來了?”周祈矢口否認:“沒有!”謝庸看著她,半晌,笑了,輕聲道:“假話。”讓他這句“假話”說得,周祈覺得耳朵不隻癢癢,還有點麻酥酥的,但周將軍到底是皇宮出身的乾支衛將軍,東市卜卦一條街把攤子擺中間的那個,當下正經著臉道:“這道士們膽子是真大啊……”謝庸極鄭重地看著周祈:“緜緜瓜瓞,民之初生……陶複陶穴,未有家室……周原膴膴,堇荼如飴。”聽他說“緜緜瓜瓞”,說“未有家室”,說“周原膴膴,堇荼如飴”,周祈避開他的眼睛,心裡笑一下,原來有人這樣跟小娘子傳情達意,差一點我就聽不懂了……可惜當初不愛讀書得不夠徹底,《詩經》裡這種名篇竟還記得。周祈不接謝庸的話茬兒,咧嘴一笑:“周原,鳳鳴岐山,我知道‘原’從哪裡來了,那‘六’又是根據什麼起的呢?”謝庸隻看著她。周祈乾笑兩聲:“我恍惚還記得什麼‘大祝掌六祈’,是不是這個?莫非‘祈’‘七’同音,所以順口來個‘六’?怎麼不是‘八’呢?”周祈搖頭:“謝少卿,我覺得你取名的功夫不大行,下回再用,我自己取名。”“這就是狐狸修煉的湖?”崔熠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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