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對崔熠點點頭:“丹書應該就是在那個瀑布後麵找到的。”“這狐狸倒是挺會找地方。哎?你們說,道士們把人家狐狸的丹書取走了,狐狸不得找他們麻煩嗎?”崔熠道。周祈雖是假道士,卻頗維護道門尊嚴:“從來隻聽說道士拿狐妖的,你什麼時候見狐狸找道士麻煩了?”見她這般真情實感地當道士,崔熠“嗤”地笑了。周祈自己也笑了,看看這山,這水,不由感慨:“真想在這裡出家當道士算了。”謝庸看她一眼,神色肅然。崔熠笑道:“你可得了吧。你舍得鬥雞跑馬喝酒聽曲看傳奇、調戲俊俏小郎君的熱鬨日子?”周祈:“……”過了片刻,她眯著眼看看蒼翠的山巒,神色中帶著些寂寥:“不過是一說罷了,哪裡真離得開。”謝庸再看她一眼,微皺起眉頭。湖中有舟,崔熠讓絕影招呼一個道士來劃船送他們去看看那瀑布後藏丹書的地方。道士來得很快,還抱著幾領蓑衣,拿著鬥笠。謝庸、崔熠、周祈都把蓑衣鬥笠披戴好了,由那道士劃船載著穿越瀑布,來到瀑布後麵石壁下。隔著湖泊,又有瀑布藤蔓雜樹遮擋,在外麵看不出這壁上有山洞,來到此間就能看到的。周祈當先跳下船,攀上高石,回頭看看身後的謝少卿,周祈手指微動,到底沒伸手去拉他。謝庸上來,回手拉崔熠,三人一前一後,走進那洞裡。這山洞大約普通民宅的一室大小,沒什麼斧鑿痕跡,像是個天然的。洞裡當是打掃過,地上常年積累的飄進來的灰塵、枯樹枝、藤蔓葉子之類混成的泥巴被鏟走了,還留下些痕跡。估計很快這裡便會整修一新,放上石龕、石像,遮上幔子,供上瓜果,壁上也會刻字,然後成為這道觀一處“盛景”。謝庸微蹲,用手撫過石壁上一處痕跡。周祈湊近,這是緊挨著的六七條寸把長的痕跡,很細,是經年的舊痕。周祈笑道:“該不會真是狐狸抓的吧?”謝庸搖搖頭,按說狐狸在石頭上是抓不出這樣深的痕跡的。三人在這洞裡轉一圈,並沒發現什麼,這裡也著實無味得緊,三人便走出來,又坐那船回到岸邊兒。一堆人正在周祈他們剛才所站之地的不遠處安放一塊大石頭,那大石有一人多高,七八尺寬,頗為厚重。“不行,歪了!不能這樣放。”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道士站在石前支使,“先抬到一邊兒,把這裡的石台地磚挖開,再把它安進去。”他身旁還有個穿藍色圓領袍的,約莫二十八九歲年紀,長得很斯文,像是個士子。其餘道士、仆役有扶著大石的,有開始叮叮當當挖這岸邊石台地磚的,鑿了一會子,把起下來的磚石拋在一邊兒,終於清理出一片兒安放大石的基座。道士、仆役們把石頭往那“基座”上挪。“還不行,角兒上還翹著。”支使的道士道。他身旁藍袍士子走過去,用鐵棒斧鑿又撬了一塊磚石下來,搬著放到碎磚石堆上,回頭對道士、仆役們道:“再試試。”道士、仆役們喊著號子,這回算是終於把大石安放好了。謝庸等走近。年輕道士對他們行個道家禮,那藍袍士子則微頷首。謝庸微笑道:“這石頭上便是臨的那丹書嗎?蠶頭燕尾,簡淡莊重,頗有漢風,寫得真好。”周祈也看那大石上的字,上麵用朱砂寫著隸體的《道德經》五千言。周祈對字不甚了了,若是楷書,還能勉強看出些字風筆意,對隸書根本不摸門兒,是個純粹的外行。但她能看畫兒——不是大石上的畫兒,是地磚上的畫兒。周祈負著手瞎轉,來到那堆起下來的碎磚爛石前,那磚上竟刻著狐狸!數一數,還是九條尾巴的。刻得雖簡單,但頗傳神。周祈又看到這些磚石有的青黑,似是被燒過。藍袍士子拱手,淡淡地道:“貴人謬讚,臨摹而已,未及原書一二。”年輕道士看他一眼:“你又何必太過謙虛。”年輕道士又對謝庸道:“這石上之字便是舒安臨的。”年輕道士自雲道號清虛,是觀主玄陽真人的弟子,藍袍士子是這裡的香客,叫陶綏。在稍後的晚宴上,謝庸、崔熠、周祈見到了玄陽真人的另兩位親傳弟子——清仁,清德。其中清仁居長,清德居次,先前遇到的年輕道士清虛是老三。清仁道長四十餘歲,相貌威武,說話聲如洪鐘,看謝庸和崔熠時很是打量了幾眼。周祈也在打量他,看著他的手指,周祈微皺一下眉,這小小的深山道觀還真是藏龍臥虎呢。清德道長亦四十上下模樣,個子不高,略胖,一臉喜興,總是未說話先笑,像東市上的店鋪掌櫃。事實上他做的也確實是掌櫃的活兒,在開宴之前,他就觀裡的幾樣兒進項開支稟與其師,玄陽道長隻道讓他自己拿主意。清德笑道:“總要讓師父知道的。”玄陽道長拈須一笑,清仁皺眉看一眼清德,又看低著頭正湊在一起說話的清虛和陶綏,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師徒四人,最健談的其實還是師父玄陽真人。而謝、崔、周三人中說話最多的則是謝庸。謝少卿與玄陽真人一路從驪山風光說到求仙問卜、煉丹采藥,又說回到道觀景致風水上,周祈覺得謝少卿去東市搶書生們的字畫買賣,而不是搶自己這幫假和尚假道士的買賣,還真是給麵子。謝庸讚歎:“瑞元觀山環水抱,佳氣蔥蘢,是個衝陰和陽的大吉之相。某聽今日同來的信士說,這裡的水拿回去煮藥,藥效都更好些。可見真是神仙福地。”玄陽真人趕忙謙虛,又稱讚謝郎君博學。“隻是今日某看那湖邊磚石似有火燒之痕,按說這種福地,不該有此災禍……”謝庸詫異。玄陽真人一怔,笑道:“貴人有所不知,那著火的不是敝觀,而是從前的狐狸祠。這裡窮鄉僻野,不比京裡,多得是各種私廟淫祠,其中不乏供奉狐狸蛇鼠之流的。許是上天也覺得讓間狐狸祠占了這樣的靈秀地方不合適,降下天火,把那祠燒了,貧道等才又建的這道觀。”謝庸點頭:“原來如此。”……玄陽真人和他手下弟子的酒量都不錯,又盛情款待,周祈不免就多喝了兩杯,回去略加洗漱,黑甜一覺,第二日才醒便聽說觀裡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