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蹊蹺傷痕(1 / 1)

京華子午 櫻桃糕 2605 字 2個月前

主持的臉漲得通紅。周祈歪頭看看他:“主持可知道莊子裡王十二郎之妻商氏也是十五日失蹤的?”主持神色再變:“商氏也失蹤了?莫不是——與定慧相約私奔了?這個孽障!”旁邊一個中年和尚忙對周祈施禮道:“這定慧隻是在本寺掛單,其實算不得本寺弟子。貧僧等對他這好色的毛病也微有察覺,前陣子主持已經戒飭過他了,他說了必改,才容他接著在這裡住著。商氏從前雖常來本寺,但她如今有孕在身,鄉間習俗,有孕婦人不進寺廟,怕有衝撞,故而商氏已經許久不來了,她失蹤不失蹤的,貧僧等實在不知。”周祈看這和尚,好口齒,這一推六二五的本事快趕上朝中某些官員了,“可王十二說貴寺僧人十五日晨間曾去其家送供果兒,其後商氏就出了門……”中年和尚賠笑:“這附近幾個莊子,凡是來燒過香布過施的,寺裡都送供果兒。施主知道,不過是為了幾個壓籃錢……”周祈懶得跟他掰扯,擺手道:“行了,把那送供果兒的叫來吧。”陳小六隨著一個和尚去找那送供果的。過不多時,帶過來一個十三四歲年紀、一副老實相的小和尚。周祈隻繃著臉略一嚇,他便都說了:“定慧師叔說讓我幫著捎個東西給王十二郎娘子,回來就給我三十錢。”小和尚後麵半句聲音極低,又偷眼看主持和那中年和尚。主持還是那副晦氣樣子,中年和尚神色也沒什麼變化。“捎的什麼東西?”周祈問。“他在院中樹上拽了一片葉子,用指頭沾了唾沫在上麵寫了兩筆什麼。”“寫的什麼?”陳小六問。主持和中年和尚也都皺起眉頭,麵露不解之色。“小僧也問過定慧師叔,師叔說,這是無色無相咒,等我長大一些,可以教我。”陳小六偶爾隨著自家老大冒充假道士,墊桌子角的道典囫圇半片地念過兩本,道家的符勉強能說上幾個來,對佛家的咒卻是一無所知了。陳小六看向周祈。掃一眼滿臉疑惑的主持和中年和尚,周祈嘴角兒帶上一絲笑意:“那定慧的屋子還請主持幫著封了。”主持連忙答應著。周祈領著陳小六出來。看周祈神色淡然篤定,陳小六問:“老大,那咒是怎麼個意思?你還懂佛家的咒兒?”周祈大模大樣地點頭。陳小六對周祈的崇敬又漲了不少,彆看老大整日一副吊兒郎當相,總說自己不學無術,其實博學得很啊……“老大,你真厲害!”陳小六真心實意地讚道。周祈負著手,“嗯”一聲,領著他往寺後走去。“老大,送那咒到底是怎麼個意思?”“那咒意思是說——樹林子見。”陳小六:“……”周祈微側頭看他。陳小六明白過來,一臉悲憤,又讓周老大蒙了!原來機關在那“樹葉”上。周祈笑起來。這淨明寺在莊子邊兒上,後麵就是大片的果樹林子。商氏進不得寺,這樹林子自然就是絕佳之所。周祈領著陳小六在林子中細細查看。雖已中秋,林中草木依舊繁盛。進林子不久,周祈便停在一處,此處是桃園與杏園邊界,周圍六七尺,草有不少倒伏的。“這是那定慧和尚和商娘子踩的?”陳小六問。周祈蹲下,點頭又搖頭:“應該是他們留下的痕跡。這一片都是桃杏樹,該摘的早摘完了,莊裡人不會這會兒來乾活兒。草長得這般野,若是早些時候留下的印跡,也早該抹沒了。但這可不能算‘踩’——”周祈指著兩墩倒伏格外厲害的草:“這草莖都蹍禿嚕皮了,又朝著一個方向倒……”陳小六還是有些不明所以。周祈站起來,勒住他脖子。陳小六用手去扒周祈胳膊,雙腳猛蹬:“哎——”周祈鬆開他。陳小六喘口氣,一臉的心有餘悸:“老大,你想滅口啊你!”周祈指指他蹬的印子。陳小六睜大眼睛,懂了。“莫非定慧把商氏這樣勒死了?”周祈點頭,看看周圍:“不無可能。”“就說嘛,私奔哪有不帶錢財的?那商氏臨來見定慧還專門裝扮了,妝匣都沒扣好,可見對他有情,她又有了孩子,定是想與這和尚長長久久的。可定慧這般風流,哪願意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樹林子?兩人說岔了,這定慧便殺了商氏。既殺了人,他定是害怕的,便急急忙忙跑了。”周祈看陳小六:“可以啊,小六。”陳小六嘿嘿一笑:“不看是誰的兄弟嘛。”謔!拍馬的本事也見長。周祈點頭,查看著草痕往林子深處走:“你說得有理,但若我是這定慧,還是得回去拿錢再跑,故而這事啊——還說不準。”可逮著機會了,陳小六勸周祈:“老大,謝少卿對你這般好,你就定下來吧。一看謝少卿就是那等死心眼兒的正經人,你把人家吃乾淨了,過後兒又不給人個名分,關鍵你又還不撒手,總吊著人家,這未免也太——太渣了些。”周祈抬起眼來:“六兒,你知道得太多了……就不怕我在這兒把你滅了口?”陳小六頗識時務地閉上嘴,女魔王!壞人渣!還不興人說了……周祈四處看看,剛才那處許是因為他們在那裡站的時間長,又有掙紮,所以看得清,隻是走過的話,這草痕實在不好辨認。尋不到痕跡,周祈隻能往林子深處找找試試,又不免悻悻,吃乾淨,吃乾淨……我最多算舔了舔碗邊兒!味兒還沒嘗著呢。又走了三十步遠,陳小六和枉擔了虛名的周魔王同時停住腳,前麵不遠處動過土!長七八尺、寬三四尺的一片兒,土拍得平平整整的,這人甚至還用鍬在旁邊鏟了點草皮鋪在上麵。這若是下一場雨,草長起來,真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了。周祈用手刨土,陳小六問:“我去寺裡借把鍬鏟來吧?”“不用,土鬆。”陳小六蹲下與她一塊刨。屍體埋得不深,最先露出來的是頭,光頭,一張頗俊秀的臉,是定慧。陳小六很是驚異,周祈卻沒什麼驚訝之色。把屍體從土裡扒出來,周祈仔細驗看。這定慧和尚係被勒縊而死,但傷痕與常見的環形索溝不同,其頸前一道寬七八分、長三四寸的勒痕,外皮無出血之處,但摸一摸,喉頭軟骨已經折了,這凶器當是棍棒類。陳小六亦湊過來細看:“棍棒?這是折了樹乾當凶器?”周祈微皺眉搖搖頭:“不會是樹乾樹枝,樹皮粗糙,若是樹乾,皮膚會有擦破出血的地方。”周祈又查屍身其他地方,其腋下及雙腳脖有抓握痕,其餘地方未見傷痕。周祈領著陳小六又在四周找了找,沒有旁的動土之處。回頭看看林子外不很遠處屋宇台閣的簷角,周祈吩咐陳小六:“你去寺門外牽馬,悄悄回城找謝少卿,把此間事與他說,讓他帶吳仵作,再多帶幾個功夫好些的差捕來。讓他們莫進莊子,莫走大路,把馬藏好,直接從林子中過來這裡。”陳小六領命而去。怕有林子裡的獸類壞了定慧屍首,周祈又把他埋上,拍拍手上的土,在林中往西朝著那屋宇台閣走去。走到臨近後門的地方,周祈看看門外的高台,又折回來,跳上樹,看著那掩埋屍體的黃土和草皮出神。這裡離城不過八·九裡路,大理寺所在的義寧坊本就在城西北的開遠門邊上,故而謝庸等來得極快。定慧的屍首再次被扒出來。吳懷仁抹一把在林間走路走出來的汗,仔細驗看。他與周祈結論相同,這定慧是被人壓勒喉頭而死,凶器是棍棒。凶手有幫凶,兩人抬著移屍至此。又據其血墜和漸緩的屍僵推測,定慧大約死了兩晝夜了,那就是十五日頭午。“這棍棒,不會是樹枝,不然該有出血小點和刮擦破皮;也不會是和尚禪杖,禪杖粗,怎麼也得一寸多寬;農人的鋤頭把、鍬把等,也比這個要粗得多。這般粗細,這般光滑,又這般堅韌能勒死人的——” 周祈看向西麵那比民居高出不少的台閣飛簷。謝庸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拂塵柄?”周祈點頭:“那就是瑞清觀。與淨明寺一樣,後麵就是林子,從這裡可以走過去,大約有一裡路遠近。”“瑞清觀與淨明寺有嫌隙,定慧來了,搶了觀裡不少香火。十五晨間,和尚道士到王十二家送供果兒碰在了一起,道士或許看到或聽到了什麼,知道了商氏與定慧之約,甚或乾脆尾隨。”周祈又道:“單論嫌疑,其實還是王十二嫌疑更大,他又人高馬大,殺定慧這樣身長七尺又不胖的人,還是容易的,但他若拋屍,自家扛著就好,沒必要讓幫手與他一起抬。”“說到幫手,一塊做殺人這種勾當,得是關係極親近的,比如家裡人,但王家單傳,他雖名十二,其實是二,老大又早就夭折了。在外人中找‘過命’交情的,恐怕不容易。再說,他不行,其妻與和尚有首尾這種事,他怕是也嫌丟人,不願與外人說。”“最重要的,他若不報官,我們根本不會來查,他隻要以其妻與人私奔搪塞過其嶽家就好——這借種之法就是其嶽母說的,故而想來也能搪塞過去。”“自然,這定慧風流成性,也或許是因旁的風流債惹禍上身,那就隻能等我們把現下懷疑的這些都排除掉,再慢慢去尋了。道士為了香火殺人,這緣由雖然勉強了些,但再加上這凶器形狀,他們師徒又天然是一夥兒,不缺幫手——我押就是這般道士乾的。”周祈說著說著,露出賭徒本性來。周祈還問:“你呢?”謝庸點頭:“我也押是他們。”吳懷仁看向謝庸,謝少卿這是婦唱夫隨?這麼快就被周將軍帶壞了……謝庸接著道:“在這裡沒有尋到商氏的屍體,或許他們並沒有殺她,而是把她帶走了。他們劫持她做什麼?”陳小六道:“王十二說,商氏也去道觀‘求過子’……”陳小六腦子裡閃過傳奇上各種爭風吃醋為情瘋狂的橋段。周祈想摁他腦袋,但看看不大乾淨的手,到底作罷:“若果真是這幫道士劫走了商氏,她現下或許就在道觀中,我們去探一探吧。”周祈說了自己的主意。謝庸道:“可以。我們畢竟沒有硬證據。”又毀了謝庸一條帕子,周祈把自己的手勉強抹出個手樣兒來,又回頭囑咐謝庸:“一定要小心,你傷才好,莫逞強。”周祈再囑咐羅啟和差捕們:“看著他!”羅啟和差捕們叉手答應著,謝庸無奈淺笑。周祈帶著陳小六出了林子,上大路往西走,行不足一裡,便是瑞清觀。道觀關著門。陳小六上前叫門。門打開,一個年輕道士看一眼周祈的官服,略遲疑,卻還是道:“敝觀修補屋子、油刷神像呢,施主過陣子再來吧。”周祈笑道:“官府中人,來查訪問案的,想問觀主幾句話。那神像油沒油好,不打緊。”“施主稍等,容我去稟告觀主。”道士咣當關上了門。不過片刻,門內傳來腳步聲,門戶大開,從裡麵迎出來幾個道士。為首的是個四五十歲年紀的老道,相貌雖普通,身姿卻挺拔,走路步子極大,周祈猜他或許會武。老道打個問訊:“貧道玄誠有禮了。”周祈也忙還禮,說起客氣話,言這莊中王十二之妻商氏失蹤,因她崇佛信道,常來道觀,故而來問問,打擾道長清修雲雲……玄誠笑著把周祈往觀裡讓:“這位商施主貧道認得,她從前常來,為的是祈福求子。”“她得天尊保佑,求子得子,下月就要臨盆了,誰想到會突然失蹤了。”“哦?”玄誠皺起眉頭。“八月十五貴觀還去給她送過供果兒呢。”來到堂上坐下,玄誠讓人去叫送供果兒的來,又讓人奉茶。過不多時,一個二十多歲的道士來到堂上,對玄誠對周祈行禮。“這是德賢,請貴人隨意問就是。”玄誠道。周祈便問他遇上淨明寺和尚的事,問他商氏接了和尚供果兒之後有無異色,除了供果兒,那和尚可曾與商氏授受什麼旁的東西。這德賢比淨明寺的小和尚口風嚴得多,什麼都說“沒有”,沒看出商氏有什麼異色,也沒看到他們授受什麼除了供果之外的東西。周祈失望地歎口氣。玄誠揮手,德賢行禮退下去。“聽施主的意思,莫不是這商施主失蹤與那邊淨明寺有關?”玄誠問。周祈點頭,微微壓低嗓音:“這位商娘子,怕就是讓一個在寺裡掛單的和尚拐走的——甚或,殺了。”玄誠大吃一驚:“出家人,怎能這般凶殘?”周祈點頭:“兩人同時不見了,又都沒帶盤纏,不是淫奔的樣子。恐怕是出事了。”玄誠搖搖頭:“貧道還是不能相信出家人有這般凶殘。貧道對淨明寺那位師父也略有耳聞,若說淫奔,許是會的,犯下這等凶殺大案——不能。”周祈歎口氣:“等過會子我們人手到全了,就開始搜查這附近,荒宅、林子之類,若查過一遍還沒有,便也隻得以他們一同走了結案——隻是某覺得這其中另有蹊蹺。”玄誠點頭,看一眼陪侍弟子。周祈又問這玄誠還知不知道關於淨明寺關於定慧和尚旁的事,並問了問王十二郎的事。玄誠都說了幾句,淨明寺還算不錯,主持雖不算什麼高僧,卻是個厚道人,關於定慧,則說他有些“風流名聲”,又說王十二郎也是個老實厚道的。周祈點點頭,又問了幾句,便謝過玄誠,站起告辭。玄誠送她出去。經過大殿,周祈笑道:“進了觀裡來,就這樣走了,未免對天尊不敬,我去上炷香吧。”玄誠笑著相陪。上過香,周祈仔細端詳三清神像:“大殿裡這是還沒開始修呢?是該油一油漆一漆了,中間這尊的肩膀都有些斑駁了。雖靈不靈不在這個,但世間男女愛看衣裝識人,並把這個也套到神佛上,多有見了神像不夠堂皇就少敬畏愛信之心的。”玄誠宣一聲道號,笑道:“施主此話透徹,故而我們這陣子油一油,上些彩漆,總不好讓尊神們神像太過寒酸。順便把屋頂、院磚也補一補。”“什麼時候再開門納香客?”“總要九月中了。”“貴觀也有年頭了吧?”“嗯,二十年多了。”“想來建觀的便是道長?”“那卻不是,是貧道師兄玄明。七八年前師兄羽化而去,貧道才接掌了道觀。”周祈點頭,又問起那邊兒淨明寺是什麼時候建寺的。玄誠笑道:“還要更久一些,有五六十年了。”周祈接著胡扯,突然聽得差捕的喝責聲:“都彆動!官府辦案,妄動者斬!”玄誠神色一變,周祈不待他動,手中刀已經揮出。玄誠趕忙以手中拂塵相擋,“嘡”一聲,那拂塵竟然是銅鐵的。周祈的刀崩了個口,而那拂塵則幾乎被周祈砍斷了。周祈嘿嘿一笑,第二刀又到。玄誠就地一滾,躲過這一刀,又從靴中抽出匕首來。大殿門口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周祈放下心來,手中刀越發施展開來,兩人你來我往十幾回合,老奸巨猾到底敵不過年輕不要臉,周祈把刀架在了玄誠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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