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墜和屍僵看,他們都死於昨晚亥時許。”吳懷仁蹲在玄誠屍體旁。玄誠歪著脖子倚坐在牆邊,雙目沒有閉上,就那樣“瞪”著人,神情似不甘似驚異。“其左臂、右腿有利刃傷,已經上過藥結痂了。另,左肋、後腰有青紫,都不嚴重。這刀傷與腰肋間青紫應該都是日間捉他的時候留下的。”周祈點頭,那刀傷確實是自己砍的。“其致命傷是頸後椎骨脫節——也就是俗稱的被擰斷了脖子。”吳懷仁又道。不隻玄誠,其餘各間關的十來個道士都是這死法兒。崔熠看看周祈,又看王寺卿和謝庸,目光又轉回到周祈這裡:“總是聽說‘擰斷脖子’,這還是頭一回見著……”周祈左手虛托著,右手朝內捂著,好像捧著個球,猛一提,一擰:“正麵就是這樣。若背麵偷襲要稍微容易些。”周祈看向王寺卿和謝庸:“‘擰斷脖子’用的少,是因為這個又要知道訣竅,又要有力量,還得快,沒點功夫的人不行。這項技藝當時我剛入禁軍的時候學過,但一直沒實操過,我或許做不到這個凶手這般乾淨利落。”周祈是個野狗粗漢性子,喜歡硬碰硬,喜歡正麵杠,於這種有些“暗”有些“詭”的招式就練得少。王寺卿眉頭皺得越發緊了。謝庸道:“這招不隻瞬息間奪人性命,它還在於傷人於內,凶手不會弄得滿身血汙,可以乾淨利落地離開。”王寺卿回頭:“去尋劉昆的人回來了嗎?”差捕搖頭。昨晚是大理寺正劉昆在衙內值宿。據四個昨晚守牢的獄卒供述,約亥正時分,劉寺正領了一個四十餘歲高身量蓄短須的男子來,說是京兆府的司法參軍佟深,要來問人犯幾句話,他手裡還拿著少卿謝庸準予提審的憑條手跡。大理寺提審人犯,需寺卿或少卿手書。獄卒們驗看了條子,便讓劉寺正和那位佟參軍進了牢,因他們要“秘審”,把各牢間的鑰匙也給了他們。大約兩盞茶的工夫,他們便出來了,把鑰匙還給了獄卒們。天晚了,獄卒們也沒再進去查看,直到今晨才發現那些道士皆都暴斃。晨間一開門,劉昆便出了大理寺——而大理寺守門閽人則道,昨晚並沒有外人出入。那位“佟參軍”竟是位高來高去的高人。周祈圍繞大理寺繞一圈,在其西牆找到了踏痕。京兆府確實有位司法參軍叫佟深,他也確實四五十歲,但他身量不足七尺,實在算不得高,且他留的是三綹長髯,與獄卒們描述相差甚遠。聽了獄卒們供述,王寺卿便讓人去傳喚劉昆、佟深。佟深在京兆府自己的廨房中,一傳即至,如今暫被拘在大堂偏廳裡。佟深是個頗板正的人,又是司法參軍,如今卻被當人犯來審,頗有些遭遇“奇恥大辱”的意思,但看王寺卿等神色凝重,隻好把恥辱壓下,老老實實回答王寺卿的問題。雖除其家人奴仆外,無人可為其作證昨晚亥時前後他在家中,但看其神情不似做偽,讓獄卒們辨認,獄卒們也說不是他,他那文弱樣子,也實在不像能翻大理寺高牆、又在牢裡乾淨利落擰斷人脖子的——想來是凶手冒他之名。謝庸看那張“自己”的憑條手書,字有五六分形似,章子是真的,章子便放在廨房裡,鎖昨晚被撬開了。“這是劉昆寫的?”周祈問。謝庸點頭:“極可能。他寫字捺筆格外重,這張雖是仿我,到底帶出些自己的習慣來。” 辨認上司字跡,本是官員必備的本事,劉昆也是正經進士及第的讀書人,要模仿頗熟悉的上司筆跡蒙騙過獄卒,還是能做到的。這位劉寺正是個老實人,進士及第十七八年,當這寺正也四五年了,沒有什麼大功,亦無大過,去州府巡獄從不嫌遠挑近,遇見疑難,便報上寺卿和少卿,是個寧可顯得“無能”,也要穩妥的——實在很難想象他會乾出這等事來。又略等,差捕終於來報,找到劉寺正了——他在家中,上吊死了。周祈微眯眼睛,果然……王寺卿麵沉如水:“子正,你們去驗看一下,是自殺還是被人滅口。”謝庸叉手稱是,與崔熠、周祈、吳懷仁轉身離開。他步子雖大,卻依舊穩。劉昆死在書房。大理寺的人到時,其家人還未發現他吊死,後來又一直有差捕看著,其餘人不得近前,除了把屍體從繩索中放下,其餘皆保持原樣。劉昆麵目腫脹青紫,鼻子微流涕涎,舌尖吐出約半寸,單環形索溝,從頜沿耳向上傾斜,印跡與剪斷的繩索相同,下裳有便溺,手足等處已經開始出現血墜。從屍體看,是明白無誤的自縊而死。桌案上放著研好的墨汁,鋪著紙,紙上空無一字,隻滴了一滴墨汁。這是要寫遺書,到底作罷嗎?劉昆書房的書冊查來,也並沒什麼可疑的。謝庸等出來問劉昆家人。劉昆及第晚而成家早,三子一女五孫,除了長子一房不在身邊,其餘都在。便是其二子接待謝庸等。“家父回來說值宿有些累,要歇一歇。家母問他可吃過飯了,他說在外麵吃過了。他剛進書房,又出來,在堂間坐下,讓把幾個小的叫來。家父平日便頗疼他們,時常摟在懷裡教書教字,我等沒做他想,還勸他去躺一躺……”劉家二郎哽咽一聲。劉家三郎紅著眼睛問:“家父這是怎麼了?為何好好兒的,竟然從衙中回來便尋了短見?他昨日還在說重陽登高的事,感歎今年重陽,缺家兄他們,不得團聚。”……謝庸等帶著劉昆的屍體回到大理寺,終於等到一個好消息,商氏無恙。晨間一得知牢中道士出了事,謝庸便急忙讓人去城外商家河,這會子他們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