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在較遠處，得走上一段路。夜路黑暗漫長，戚宿平提著燈籠走在麵前，子吳背著司兒跟在後頭，倆人沒有半句話。看著前麵人冷漠的背影，子吳緊握拳頭，眉頭緊鎖。戚宿平自顧自走了段距離後，回頭一看，見子吳還在大老遠後麵，他停下來等。等來子吳，他剛想開口說什麼，無意間瞥見子吳手上的傷。他想了想，伸手道：“我幫你背吧。”子吳本來是低著頭走的，聽他一說，猛地抬起頭，怔了怔，隨即搖搖頭：“不……不用。”見到眼前有幾間竹屋院落，他們才停下來。門栓上栓了隻黑狗，見有生人來，一陣亂叫，把司兒給嚇醒。司兒睡眼惺忪地說：“阿姐，天還沒亮嗎？”“沒呢，你繼續睡。”戚家擺置簡單樸素，因著人少，透著股冷清。戚宿平在正屋前點上盞油燈，指了指最邊上的一間屋子說：“你今晚就睡那吧，家裡簡陋，你們湊合下。”子吳進屋後，把司兒放在床上。今天折騰了一天，她困得很，一沾床就睡，並不害怕周遭陌生的環境。反正戚家就是虎穴，她也得安心住下。正屋裡的燈盞還亮著，有風吹來，燈光搖晃，屋裡的光線漸漸變暗。戚宿平坐在桌邊，一手撐額，像是在想什麼事，想著想著眼皮重了起來，腦袋也跟著發重，手一滑，他險些磕到桌子。“嘻嘻……”有小孩的笑聲。他忙四處看，看到在門外露出半個腦袋的司兒，司兒怯怯地望向他，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他瞧著司兒小小人兒，瞞蠻有趣的，便招呼著她：“過來吧。”司兒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因為屋裡擺置陳設都是她沒見過的，便顯得有些好奇，想動又不敢動。他想著司兒應該是餓了，但家裡沒有剩下的飯菜，他見司兒直仰頭望著房梁上掛的魚乾，問她：“你是想吃嗎？”司兒乖乖地點點頭。他把魚乾取下來，擼起袖子準備在灶下生火。夜深得不能再深，戚家院子裡卻還飄起炊煙。他蹲在灶下燒柴，司兒便蹲在一旁看著他，小小的腦袋裡儘是懵懂。他見司兒眼睛圓圓，臉蛋圓圓，透著股俏皮機靈勁，讓人心生喜愛。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司兒。”“你從哪裡來？”“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和阿姐走了很遠的路。”等煮好飯菜，看到司兒狼吞虎咽的樣子，他這才相信司兒姐妹倆是逃荒而來。清早縷縷陽光照射進來，子吳被陽光照醒，她伸了伸懶腰，見旁邊還在酣睡的司兒，她長舒了口氣。聽到外麵有砍柴的聲音，她起身出去看，是戚宿平在院子裡劈柴。戚宿平瞥了眼她，人一頓，昨夜天黑他沒能看清子吳樣貌。此刻日光正好，他看到站在門外的子吳，膚色白皙，容貌清秀，明眸如星辰般清澈，披散著頭發，可謂是娉婷嫋嫋，他一時竟看楞。子吳正盤算著要以怎樣的理由才能留下來時，他已經走到她麵前，遞給她一個布袋，說：“裡麵有些銀子，夠你們生活段時間，拿著銀子回家去吧。”她楞住原地不動，接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我不要。”這讓他很是困惑：“不要？那你想怎樣，拿著錢回家去不好嗎？在這裡你人生地不熟的。”末了，他突然來了句：“你不會是想留在這裡吧？”誰知子吳點了點頭：“我，我家裡離這很遠，現在家鄉有危險，我們暫時沒法回去。”他半信半疑地問：“那你家裡人呢？”“走散了。”子吳硬著頭皮說，他們族人不善說謊，如果不是莫缺來時教好說辭，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兩人突然陷入沉默。子吳怕他不相信自己的理由，他則懷疑著子吳說的是否屬實，雖然看著子吳柔弱無辜的模樣不像是能騙人的，但戚母生前教導過他無數次：有些女人看似柔柔弱弱，讓人憐惜。可你哪能知道，在這柔弱的外表下，藏的究竟是何歹心。你憐惜她可憐，她興許正盤算著如何害你呢。要說戚母生前不過是鄉間農婦，為何有此深刻見解呢？這得從戚家多年前的一樁往事說起。那時，戚宿平年紀不過八九歲，父母尚在，一家人生活其樂融融。忽然有一天，戚父在山裡救了個暈倒的年輕女人，模樣嬌豔。心善的戚家父母為這個女人請來大夫，親自照料她。女人醒來後，說是被爹娘賣給窯子，她不願就逃了出來，如今沒了去處，希望戚家父母能收留她，如果不行，她寧願死在山裡頭。戚家父母生性淳樸，見女人有難，哪能不管。於是，女人便在戚家住了下來，和戚母一樣操持家務，待戚宿平也很好。戚家父母把女人當做親妹子般看待，甚至想為她找門好親事。誰知這女人會是白眼狼，起初尚且還能裝可憐，日子一長便漸漸露出本性。私下和戚父眉來眼去，生出苟且之事，沒等戚母發現，戚父竟將家中錢財卷走與女人私奔，氣得戚母一病不起。那女人本是江湖行騙的，離開戚家後，她拿著錢財，甩掉戚父遠走他鄉。戚父自知被騙，沒臉再回家，一頭栽到水裡沒了。戚母則因此鬱鬱而終，戚宿平因此成了孤兒，性子變得冷漠孤僻。那女人使得戚家家破人亡，給戚宿平留下極大的童年陰影。自那以後，使得他對來曆不明的人，特彆是女人，格外防備，會抱有敵意。倘若子吳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她還突然出現在山裡，來曆不明，柔弱且貌美，這更讓他覺得她會有所圖謀。見他狐疑的目光望向自己，子吳不免有些心驚膽戰。他是她在外界第一個認識的人，她不能錯過，誰知道接下來還會遇到什麼人。她正想著該怎麼讓他信服，門外突然傳來婦人的喊聲。他們看去，門欄外站著一對中年夫妻。這對夫妻是戚宿平的師父陳登，師娘嘉娘子，他們來山裡采藥，順帶來戚家歇會。“哎呦呦，誰家的小崽子那麼可愛啊！”嘉娘子一把抱起司兒猛親，給司兒都親懵了。司兒不知何時跑了出去，子吳忙上前，司兒掙脫開後，撲倒她懷裡。“師父，師娘。”戚宿平迎他們進來。嘉娘子走近子吳身邊，仔細瞧著說：“嘖嘖嘖，好模樣啊，宿平，你家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親戚了，大的俊俏，小的可愛。來啊，讓嬸娘瞧瞧。”後句話是對躲在子吳身後的司兒說。陳登在院中圓木桌邊坐下，抿著茶道：“不過幾天沒見，你居然還學會藏姑娘了，不簡單呐。”這下子戚宿平縱是有八張嘴都難以解釋，幸好這時燕光兄妹來了，解釋一番後，嘉娘子問子吳：“原來如此，你真的沒有地方去嗎？”子吳抱著司兒坐在角落裡，顯得手足無措，聽嘉娘子這樣問，她點點頭。司兒想了想，隨即跑到嘉娘子麵前，可憐巴巴地說：“好看的嬸嬸，求求你，收留我們吧，不然我和阿姐又要在山裡頭睡覺了，那裡很冷。”陳登夫妻倆膝下無子，因而嘉娘子格外喜愛孩童。見司兒可憐模樣，嘉娘子心都要化掉，她輕輕捏著司兒的臉說：“乖乖喲，嬸娘都答應你。”她推了推陳登的手，“這姑娘看著也不像是什麼歹人，倘若她獨自一人也就罷了，偏還帶著妹妹。正好館裡不是缺個打雜的嗎？且讓她去吧。”在識人方麵，陳登和戚宿平一樣，是比較懷有戒心的。他低聲說：“她打哪來的都不清楚，單不論人品好壞，萬一她們是什麼私自出逃的罪臣家人怎麼辦？”“切，哪那麼多萬一，就算真是，她們總是無辜的。你說，就收不收吧！”陳登本想說考慮考慮的，轉頭見到司兒天真無邪的樣子，深吸口氣，說：“罷了，那就先留她們段時間，如果她們真有不軌行為……”嘉娘子哪還聽得那麼多，她抱緊司兒，說：“以後嬸娘疼你啊！”陳登無奈地瞧了眼她，心知她是想孩子想瘋了，每次見到孩子，像是猛獸見到獵物般饑渴，每每都會嚇哭孩子。司兒是第一個沒有被她熱情嚇到的孩子。看他們總是答應了，在角落裡扯著花葉的子吳暗暗舒了口氣。對她來說，困難和挑戰才剛剛開始。“對了，你們幾個若是得空，便回來館裡練武，我正好這陣子有空暇。”陳登道。他在鎮上有一醫館，名為飛格館，夫妻二人行醫治病。他早年間曾學武，練就一身本領，他不願白白浪費本事，加上膝下無兒，便收戚宿平和燕光兄妹為入室弟子，傳教武功。戚宿平定是應允，但燕光兄妹倆因著家裡有老母，得回去問過長輩先。陳登便說讓他們準備幾天再到飛格館去，子吳姐倆暫時居住在戚家，到時候和戚宿平三人同去鎮上。燕櫻怕子吳初來乍到不習慣，便和她說些當地的風情民俗。其實除了戚宿平，其他人都挺憐惜她的遭遇。因著戚家人少，戚宿平又是個性子冷淡的，燕櫻便領著子吳到自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