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屋簷下次日,陽光姍姍來遲,屋內亮亮的,空氣裡的塵埃都清晰可見。在床上一陣摸索,梁意歡終於找到了手機。按下Home鍵,果然十二點了!浪費光陰的罪惡感令她猛彈起來準備洗漱,拉開門,映入眼簾的第一件“東西”是裴光熙。他躺在沙發上還睡著,外置式耳機都沒取下來。因為腳實在太長,所以隻能搭在扶手上,就像隻八爪魚。麵無表情的睡臉少了防備和淡定,顯得天真柔軟。梁意歡站在原地發愣,有種時移世易的感慨:當年冷暴力式的分手,後來無視對方的三年,她從沒想到他還能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並且是以這樣奇怪的方式。仿佛知道有人在觀察自己,裴光熙醒了過來,然後睡眼惺忪地望向梁意歡。“你怎麼在這兒睡?”梁意歡先發製人地開口。裴光熙指了指耳機:“看了一夜電影。”“什麼片子?”“《21克》。”聽起來像文藝片。嗯,一定是像《放牛班的春天》那樣的文藝片。分開後,隻要彆人提起裴光熙,梁意歡最常想起的依然是那年夏天他們躲在男生宿舍裡觀賞這部電影的場景。很漂亮的仲夏,藍天白雲,綠樹蟬鳴。八號樓的某間宿舍裡,梁意歡踢開中間的足球,繞過散落的襪子,依然不小心踩到了從床上落下的內褲,經過重重障礙,她終於坐到了裴光熙身邊。來之前,她被告知要看一部文藝片。文藝片劇情的展開往往很緩慢,這讓習慣好萊塢節奏的梁意歡無法入戲。於是在無聊之下,她東張西望,碩大的腦袋在裴光熙麵前晃來晃去。“好好看電影。”這麼清新感人、配樂堪比久石讓的片子,能拿出點認真欣賞的態度嗎?“屏幕太暗,看不清。”梁意歡很委屈。“這樣可以嗎?”隨著裴光熙右手的旋轉,顯示器變亮了。“還是太暗。”“這樣呢?”亮度持續增加著。梁意歡正要回答,卻發現自己的手已被裴光熙牢牢握住。“這樣行了吧?”是不耐的語氣。目光相對,瞬間失語。心上躥下跳,臉也紅成燈籠的色相。熱流從腹部,經過血脈,直抵心臟。這時如果說話,一定會暴露自己甜蜜的羞怯吧?所以,一切都安靜下來。那時,電影剛好到那首《Cerf-vont》,悠揚、悅耳,充滿小幸福。梁意歡偷偷轉頭,裴光熙的側臉離她好近。冰冷的輪廓、高傲的唇線,還有克製的表情……有那麼一分鐘,她感覺自己對他的愛戀從身體裡不斷擴散出來,混合著夏天的味道,變成無比奇妙的香氣。宿舍裡,其他男生正在遊戲裡酣戰,誰都沒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細節,更沒有誰會知道,那時女生偷偷在心底許願,希望永遠留在他身邊。很久之後,梁意歡查到這首法文歌原來叫《風箏》:“空中飛舞的風箏,請你彆停下。飛往大海,飄向高空。一個孩子在望著你,率性的旅行,醉人的回旋,純真的愛啊!循著你的軌跡,飛翔……”當時是真想循著你的軌跡,到天涯海角,到老到死。然而那場率性的旅行,那份純真的愛戀,就像風箏,太過脆弱,所以沒辦法衝破雲霄抵達最終的目的地。憂傷又浪漫的回憶被曾經的男主角打斷:“發什麼呆,午飯吃什麼?”“你決定吧,我有選擇障礙。”真是絲毫也不浪漫呢。“家常麵?”裴光熙選了距離最近的一家。“可我不喜歡吃家常麵。”裴光熙皺眉:“吉野家?”“昨天已經吃過了。”他歎口氣:“那成都小吃?”梁意歡擺手,學著教務處李大媽的口氣:“那家成都小吃根本不正宗的好弗啦!”“那你到底想吃什麼?”“你決定吧。”不出意料,裴光熙暴走了:“梁意歡,現在我給你四個選擇:要麼家常麵,要麼吉野家,要麼成都小吃,要麼你自己看著辦!”女生糾結了半秒,突然有了新的建議:“要不……你做飯?”“我不做。”裴光熙拒絕得很乾脆。“反正去了日本你還是得自己做,現在開始就得鍛煉起來呀,否則到時候你怎麼生活?”梁意歡滿眼真摯,“冰箱裡飯菜都有,我保證,我絕對不會嫌棄的!”“你……確定?”梁意歡在客廳邊玩手機邊等開飯,四十分鐘後,裴光熙遞給她一碗成色不明的東西。“這……是什麼鬼?”食物詭異的模樣讓梁意歡止不住乾嘔的衝動。裴光熙白眼:“什麼什麼鬼?揚州炒飯啊,這都看不出來?”梁意歡頭皮發麻。這黃不黃、紅不紅、綠不綠的東西居然是揚州炒飯?裴光熙遞給她一雙筷子:“來,嘗嘗。”梁意歡接過來,夾起一點,卻始終不敢下口,最後懷疑地抬頭:“你怎麼不吃?”裴光熙露出邪惡的白牙,發出驚悚的笑聲:“嗬嗬嗬,我做的東西我可不敢吃。”最後,兩人不得不下樓覓食,正好遇上回來拿資料的齊淼,三人便在離公寓不遠的中式快餐店落腳。飯館裡,齊淼眉飛色舞地描述著自己昨晚研究出的團隊戰略。用他的話講,這戰略要是成了,隊伍的整體水平肯定甩其他人好幾條街。裴光熙坐在對麵,嚼著牛筋,臉部線條硬朗。“晚上咱就試試,我保證,絕對製霸服務器。”齊淼興致極高。他完全沒注意到女朋友正小心翼翼地把肥肉從蓋澆飯裡挑出來,無比自然地扔進了他的碗裡。裴光熙揚眉:“上周我們輸慘了前,你也這麼說。”“這次絕對不會……”想起被眾人痛揍的場景,齊淼有點心虛。 把肥肉清除完畢後,梁意歡發現自己碗裡除了醬汁就是米飯,不由感歎現在的餐飲業太黑心。於是趁倆男生專注於遊戲戰略的探討,她手腳麻利地把他們碗裡最好吃的菜都夾了過來。等他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麵前已經什麼都不剩了。“梁意歡你過分了啊!”所有的肥牛都被她吃掉了,裴光熙對著齊淼怒吼:“喂!管管你女朋友,你看我的肉!”齊淼無辜聳肩:“我的也沒了。”“她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都是應該的。”裴光熙指著齊淼,“快去,再給我買一份!”這時,梁意歡幽幽開口:“誰叫你們不好好吃飯,不誠心對待食物的人,終將被食物拋棄。”說完覺得有點理虧,忽然咳嗽兩聲轉移話題,“那個……浴室的燈壞了,你倆誰修一下?”話雖是對著兩人說的,但她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裴光熙。齊淼在做家務方麵笨手笨腳,連馬桶堵塞都搞不定,而裴光熙則完全不一樣。正是他,治好了抽風的洗衣機,壓平了起翹的木地板,還換好了他們臥室的鎖芯,總之極具修理天賦。“作為老爺們兒,也作為公寓的一分子,你們都該主動站出來,扛起肩上的責任……”因為無人接茬,梁意歡隻好諄諄教導,假大空的官話對於曾任班長的她來說易如反掌。齊淼仍呆呆的,而裴光熙,正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要翻白眼,然而心裡卻已開始嘰歪:梁意歡啊梁意歡,前幾天還叫齊淼放話給我,說既然是借宿,那就屬於流動人員,必須遵守公寓規則,那號令天下的架勢比滅絕師太還要鐵腕無情。想不到今天要換燈泡了,我突然就升級為“公寓的一分子”?這種身份的變化真是比iphone的閃退還要快。陽光穿透西麵的樹木再透過玻璃,霸道地落在餐盤裡,有效提高了食物的明度,讓廉價的快餐看起來味道很好。嗯,這很荒誕,梁意歡知道。分開以後,形同陌路。本以為自己永遠不會適應他的存在,可事實卻是,裴光熙就這麼一天天融入了她的生活,以某種詭異又自然的方式。最初那種要人命的難堪不知不覺就被什麼稀釋、淡化,然後消失不見了。她有時甚至覺得他在他們身邊很久了,有種熟稔的心安。所以,是誰說前任和現任在一起就非得互撕?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