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7(1 / 1)

石榴樹上結櫻桃 李洱 887 字 2個月前

後來繁花突然聽見了門環的響聲。原來是尚義老師出來了。尚義穿著西裝,胳肢窩夾著書本,邊走邊仰著脖子,把襯衣的領子往外麵拽。看見繁花站在慶林家門口,他沒有像村裡人那樣問“吃了沒有”,而是很文明地說“你好”,“早上好”。走出幾步遠以後,尚義又回頭看了一下,吹起床號不合適,繁花就提議還是放一首歌曲吧,最好放一首既能催人上進又能增強凝聚力的歌曲。這天,喇叭裡放的是《誰不說俺家鄉好》:誰不說俺家鄉好依兒喲,得兒喲幸福的生活啊千年萬年長。歌聲結束以後,繁花說:“題目要密切聯係實際。像馬克思什麼的,這一次就彆搞了。”繁花這話也是有出處的。去年征兵期間,為了活躍氣氛,繁花也讓尚義出了幾道題。第一道題尚義就來了個問答題,問馬克思是哪年哪月哪日出生的。當然沒有人能答上來。尚義就自己解釋了,說,很好記的,馬克思一生下來,就“一巴掌一巴掌”打得資本主義“嗚嗚哭”,所以,馬克思是1818年5月5號出生的。尚義這會兒就說:“行,馬克思這次就先不搞了。”繁花說:“就是嘛,也該讓老人家歇歇了。”尚義說:“但是,知識性、趣味性、實用性三者還是要統一,是不是?”繁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說:“你看著辦吧。”尚義說了聲“再見”,就夾著書本走了。尚義剛走,繁花就聽見慶林“撲哧”一聲笑了。慶林口氣很自豪,說尚義隻跟兩個人說過“你好”,一個是繁花,另一個就是他的灰灰。尚義第一次來看灰灰,說的就是“你好大灰狼”。這時候,背書包的孩子們紛紛出現在街上。那些孩子路過慶林家門口的時候,都要探頭往院子裡看看,掏蛋的男孩還故意學兩聲狗叫,逗得那條狼在屋裡一陣亂跑。繁花還看見了前任村長孟慶茂,他要送孫女去上學。天還不算太冷,慶茂就袖起了手,還縮著肩。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繁花喊了他一聲叔,慶茂站住了。慶茂把手從袖口掏出來,搓著臉,說:“嗬,來視察工作了?”繁花說:“走到這裡了,順便過來看看。”慶茂說:“值得看。那不是狼,那是慶林家最先進的生產力。”繁花說:“還是叔說得好。”慶茂擺了擺手說:“老了,不中用了,胡咧呢。胡咧十句還能不蒙對一句?”繁花一時有些失神。慶茂是三年前下台的,這才幾天啊,頭發都白完了。上次選舉的時候,有三個人競選村委主任,他一個,繁花一個,祥生一個。第一輪投票,眼看自己的得票少了繁花許多,他就當場宣布退出選舉,要求投他票的人下一輪改投繁花,都有點美國人的意思了。這一招很厲害的,給自己留下了一條光明的尾巴。當時的鄉黨委書記姓郭,郭書記對慶茂的做法很欣賞,表揚慶茂識大體,有大局觀念。慶茂說:“聖人之後嘛,凡事講究個禮數。不能給老祖宗丟臉。”慶茂還說:“禮數可是官莊村的傳家寶,總不能跟有些村那樣,下台乾部把人都搞了。南轅鄉不是有個村子嗎,捅了九刀。我日,再多捅一刀,就湊夠整數了。那可不是捅刀子,那是剁餃子餡呢。”郭書記連忙稱是。慶茂又說:“我是屬馬的,老馬識途啊。繁花是屬龍的,天生要穿龍袍的。”這話雖然有點不著調,但意思到了,老郭還是點了頭。繁花知道,慶茂有些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禮尚往來,她也不能不講“禮”啊。她讓團支部書記孟小紅到溴水買光榮匾,要送給光榮離職的慶茂。小紅拿了三百塊錢去買匾,見那匾隻有一百三十塊錢,就買了兩個。往上麵題字的時候,慶茂說,就題個“一歲一枯榮,一花一世界”吧。字是尚義寫的。尚義說“枯榮”有點“那個”。慶茂將慶書“剋”了一通:“說句人話。那個是哪個?”尚義說:“有點悲涼,有點雨打芭蕉的意思。弄擰了。”慶茂用煙袋敲著桌子,說:“什麼羽毛扇芭蕉扇的?咬文嚼字我不如你,可我就是喜歡‘枯榮’。由‘枯’到‘榮’嘛,一年比一年好。”慶茂拿走了“一歲一枯榮”,留下了“一花一世界”。關於那“一花一世界”,慶茂也是有解釋的,“花”是繁花,“世界”就是官莊村。慶茂說,那就算他對繁花的祝福吧。離任村官是要審計的,後來審計的時候,繁花給慶茂做的那個結論可真叫好啊。按那個結論,慶茂都可以坐直升飛機到中南海,進第三梯隊了。村裡有個石灰窯,修路蓋房搭橋都離不開它,傻瓜乾了也能賺錢的。繁花和村委一商量,就讓慶茂去搞了。又過了半年,繁花才聽祥生說,慶茂當初退出選舉,也是因為聖人的話。孔子家訓裡講了,“男不得為奴,女不得為婢”。嗬,這話說的,不當一把手就是“為奴”了?看來,慶茂肚子裡還是有情緒的。繁花有些生氣,第二年就把那承包費給他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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